吃完飯時間還早，不過九點鍾。喬曦評價完，就先回了賓館休息。
把時間留給了兩個她眼中半大的孩子。
跟別的家長擔心早戀不同，喬曦最擔心的是喬喻會不戀。
雖然喬曦並不覺得愛情是人生的必需品，但如果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利益糾葛，愛情本身卻應該是美好的。
好吧，喬曦希望兒子起碼能真正體驗一次單純的愛戀。能享受到荷爾蒙瞬間分泌帶給人那種幸福的眩暈感。
網絡上這似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現實中應該還是有的。
喬曦甚至覺得網絡上一堆傻女人根本不明白一個道理，愛情對於那些富有的男人來說，不過是生活的調劑。
對於無數普通人來說，才是生活本身。
生活已經很苦了，如果失去了從平淡中收獲幸福的能力，才是最可悲的。
……
隻剩兩個人了，喬喻也開始肆無忌憚了，直接問出了他今天奇怪好久的問題。
“話說我怎麽感覺你突然就變乖了？”
是的，對於喬喻來說，半年不見，這丫頭就好像突然變得文靜了許多。
也不習慣性的跟他唱唱反調了。讓他感覺頗不適應。
女孩低著頭，走在未名湖畔的小路上，不說話。
“喂，跟你說話呢？怎麽小小年紀耳朵還不好呢？”喬喻趾高氣昂的說道。
當哥哥的就是能這麽任性。
“聽到了。”夏可可應了一聲。
“剛說你變乖了，就鬧脾氣是吧？”喬喻瞥了眼身邊的小丫頭。
“我沒鬧脾氣，我就是覺得越來越跟不上伱了。比如今天你跟譚教授聊的那些東西，我根本就聽不懂。”
默默走了兩步後，夏可可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
喬喻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這丫頭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古怪了。
“這樣啊，那你說的沒錯。哎……我就直說吧，這個世界有哪個女人能配得上我？
就前不久，我去瑞士之前，在食堂裏還有個女生想要騙我的微信號呢，我理都沒理她，轉身就走了。”
喬喻大言不慚的說道。
甚至不能說他說謊，因為真有這麽個事情。無非是這句話多少有些自戀到不要臉了。
但效果很明顯。
身邊的小丫頭明顯有了情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對吧，所以你還是離我最近的女孩，所以別慌。再說，你才多大啊？天天腦子裏都想些什麽東西？
什麽配不配的！等你以後來了燕北或者華清就知道了，你身邊會有一堆優質男青年，恨不得能排著隊隨便你挑。
所以重要的是提升自我，你以後能達到什麽高度，自然而然就有適配的人出現。古人說什麽？人以類聚啊！
當你發現身邊的人都很優秀的時候，不要覺得氣餒，因為那說明你也足夠優秀。反之，當你覺得總是接觸到一些垃圾人，哎……那就真要開始警醒跟檢討了。”
喬喻喋喋不休的開始了說教。
好在夏可可也習慣了。從小學開始，喬喻就是這樣，找到機會就要這麽跟她說上一通。
“所以喬喻，你覺得要多優秀的女生以後才能配得上你啊？”
夏可可猛不丁的又問了句。
“剛剛跟你說了什麽，你都沒認真聽？哪可能有女生能配得上我？所以嘛，等你長大了，要是還饞我身子……
哎……總之看在咱們這麽熟的份兒上，我就考慮下你算了。畢竟與其便宜了那些我都不認識的，不如便宜自家人，對吧？”
“呸，喬喻，誰饞你身子啊？”喬喻一句話便羞得女孩滿臉通紅，像被催紅的柿子。
“啊？你竟然不是饞我的身子？那你難道饞我的錢？那不行，我跟你講，身子可以給，錢可不行！我有用呢！”
喬喻裝作驚慌的說道。
“啊……喬喻！”
隨著這一聲輕叱，很明顯夏可可的情緒被哄得回歸正常了。
沒辦法，從小一起長大，喬喻太了解怎麽處理小姑娘的情緒了。
一本正經的聊，說不定還會讓她哭出來。不如刺激刺激，馬上好了。
但最氣人的是，嘴裏說著不饞他身子，但這行動卻是主動攥起了他的手，不肯放了……
夏可可也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的跟喬喻分享起了分別這段時間她的高中生活。
“對了……陳曦雯你還記得吧？我跟你說過，寢室裏就我跟她關係最好。她上個月跟寢室裏另一個同學吵了一架……”
喬喻一路默默的聽著，然後在十點前把夏可可送回了勺園賓館。
畢竟夏可可是來參加夏令營的。要尊重各項規定，尤其是尊重學校的管理規定。
雖然喬喻很清楚人到了一定地位，其實可以不用太看重這些形式化的東西，帶隊老師也不會太過計較。
但完全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去給人添麻煩。
……
回自己房間前，夏可可照著喬喻的吩咐先去跟楊老師說了一聲。
“楊老師，我回來了。”
“嗯，回來了就好。今天是田院士請你們吃飯？”
“不是的，是袁老請我們去華清吃的飯呢。對了，到時候可能還要請個假，袁老今天說等這邊夏令營結束了，讓喬喻帶我去一趟華清的秋齋。”
“哦，這都是小事，到時候你跟我說一聲就行。趕緊去休息吧，別耽誤了明天的開營活動。”
“好的！”
……
另一邊，喬喻猶豫了一下，然後去了勺園賓館的九號樓。
喬曦來了，自己的小套間也不香了。他決定這幾天就在賓館睡沙發。
夏天就這點好，隨便哪裏都能睡一晚上。
敲了敲門，很快房門打開，喬曦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
“可可已經回去了？”
“嗯。”
“今晚打算在這兒睡？”
“是啊，反正套間裏有沙發。”
喬曦看了看喬喻，比劃了一下，說道：“沙發有些短了吧？”
“短嗎，那再加一個唄。”
“那還不如換個雙人間。”
“不用，你忘了嗎？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睡沙發。”
“你那是喜歡睡沙發嗎？你是想在沙發上蹭電視看。”
“媽，看破不說破，我們就還是好朋友！不然友盡。”
喬曦一臉嫌棄的聞了聞，斥道：“滾去洗澡，身上怎麽這麽臭？這麽熱的天，我懷疑你有沒有每天洗澡！”
喬喻振振有詞：“這裏可是京城，誰每天洗澡啊！再說我不洗澡都那麽受歡迎了，要是每天洗得香噴噴的那還了得？”
……
母子倆常規的鬥完嘴，喬喻便老老實實的進了浴室。
飛快的處理完衛生問題，然後出了浴室，坐到了正在刷手機的喬曦身邊。
“少刷短視頻。”喬喻說了句。
“偶爾看看，總要跟外界保持接觸，不然什麽都不知道感覺挺傻的。”
喬曦放下了手機。
“那不如聽我給你講講我去巴黎參加會議的事情。”
“好啊，你說。”
喬喻開始說起了去巴黎的見聞，重點不可避免的落到了那個男人身上。
從早餐的見麵，到最後離開……講的繪聲繪色。
喬曦隻是靜靜的聽著，充分滿足了小家夥的表現欲。
“對了，還有個好消息，你猜我去化學實驗室幫人做顧問，對麵一次給了我多少錢？”
聊完了巴黎的事情，喬喻一臉神秘的看向喬曦說道。
喬曦看著喬喻的表情，想了想，說道：“一百萬？”
“嗯？你為什麽會覺得能有這麽多？”喬喻問道。
“如果隻是幾萬，幾十萬的，你之前也賺到過，應該不會嘚瑟成這樣。”
喬曦分析道。
喬喻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很嘚瑟，但總是能被喬曦看穿讓他有些意興闌珊。
“是稅後136.7萬！”
“哇，喬喻，你真厲害。”
“你下次誇獎我的時候，請真誠一點。”
喬曦聳了聳肩，說道：“真沒法更真誠了。因為我一直覺得以你的能力跟智慧，做出什麽成績我都很難覺得意外啊。”
隻能說喬曦是懂怎麽誇獎喬喻的。
“我現在有一百六十萬了，等會轉你一半。”喬喻說道。
“不用，我的錢都花不完呢。你知道的，我又不喜歡那些奢侈品，也不愛化妝，更不會理財，要那麽多錢幹嘛？真沒錢用了，我會找你要的。”
喬曦微微搖了搖頭，拒絕了喬喻的好意。
“對了，喬喻，這幾個月我休息的時候，認真看了你發的那篇論文。然後有了些想法，不知道對不對。”
“嗯？關於曲線有理數上界推導的？”
“對啊。你隻發給我了那一篇論文吧？”喬曦輕輕的說道。
“那個，你能看懂了？”
“本來是看不懂的，不過我用你說的辦法，先去看了你引用的文獻，又看了引用文獻的文獻，之後翻了些書，感覺大概懂了。”
喬喻有些稀奇的看向喬曦。
他本來也覺得這篇論文很好懂，但是他的陳師兄都覺得很難懂，才讓他意識到，他覺得簡單的東西可能沒那麽簡單。
當時發給喬曦，除了想在媽媽麵前炫耀外，更因為喬曦也是這篇論文的第二作者。
萬一到時候真有人要較真，讓喬曦先看看，也能說得上個一二三來。
不過喬曦能大概看懂，這還是讓喬喻有些稀奇的。
喬喻問道：“我引用的文獻裏可有彼得·舒爾茨的論文，你確定看懂他的文獻？”
“你是說那篇perfectoidspaces吧？就是通過構造一係列不同的空間，來完美化指定的幾何對象。這個……很難理解的嗎？我覺得就是一種取巧的處理方法。”
喬曦隨口說道。
喬喻急了，大聲教育道：“怎麽能說是取巧呢？p-進數論和代數簇的研究中，構造的目標可不是為了簡化問題，是之前沒有同類的工具可以使用。
不然以質數p為基的數域上的代數幾何對象拿什麽工具能有效處理？你要知道p-進數和代數幾何的結合是代數幾何中最難以處理的部分！你出去這麽說話，人家會笑話你的。”
“哦！”喬曦神色如常的輕鬆點了點頭。
看到老媽虛心的樣子，喬喻繼續苦口婆心的說道：“代數幾何的核心問題之一就是研究代數簇的幾何性質。
我也是做這個命題的時候才知道以前大家都是在實數或複數域上進行研究，但如果切換到p-進數域，傳統工具就不能用了。就是因為p-進數域幾何對象性質更特殊。
我跟你打個比方，傳統複幾何中的工具，就非常依賴於連續性、光滑結構，但這些結構在在p-進空間中並不成立。懂了吧，這才是舒爾茨研究的價值。
好吧，不說這個了，你就說看過那篇論文有什麽想法吧？”
喬喻大度的揮了揮手，看在老媽如此虛心的承認了錯誤的份兒上，他決定不再批評了。
“嗯，反正我看完你的推導過程，感覺很有趣。如果你的證明沒問題的話……”
“等等……我要糾正一下，這句話可以省略了，我的證明當然沒問題！都已經在頂刊上發表了，而且經過超算驗證的。”
喬喻不滿的再次打斷喬曦的話，沒辦法，就算是老媽，在數學方麵不專業的發言他也不能忍。
“好好好，你的證明沒問題。那麽曲線的幾何特性，好像能對有理數接的分布產生直接影響。
如果結合你構造的空間，那麽兩者之間就有潛在的代數曲線幾何跟有理數點分布關係，你等等啊，我去拿筆跟紙。”
說完，喬曦站了起來，房間的桌上有一支圓珠筆，跟一疊印著燕北大學的稿紙。
喬喻也認真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來到喬曦旁邊。
“你之前的結論是n(x)≤c(θ)=θ^g，也就是對於任何代數曲線c，其上有理數點的數量n(c)受到曲線虧格和幾何約束的共同影響。
那麽設f(θ，g)是一個與曲線的幾何特性相關的函數，在滿足這一幾何條件的代數曲線中，函數f(θ，g)是不是可能會趨於一個極限呢？
“也就是說，存在一個隨著虧格的增大，有理數解的數量逐漸趨於穩定的上界。所以我覺得n(c)≤f(θ，g)。”
喬喻摸了摸下巴，感覺很有意思。
如果證明了這一點，就意味著證明代數曲線解的自然上界與其幾何性質之間著必然的關係。
因為這意味著隨著虧格g增大，解的數量可能趨向某種穩定的極限。
用普通人能理解的話說就是有一個閾值，當到了這個閾值，虧格再怎麽增加，理數點也不會再變化了因為直接受到了幾何限製。
換言之，喬曦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數學猜想。
如果能夠證明的話，喬喻覺得能為代數曲線理論、數論和幾何學的交匯點提供一種嶄新的數學視角。
等等……
什麽新視角，不新視角的？喬曦真看懂了他的論文？！
這是什麽神仙媽媽？！
“那個……媽，這真是你自己想的？”
“嗯，畢竟是你第一次發給我的論文嘛，無聊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翻翻。那天突然就覺得也許會有這種可能性。
當然我也不知道對不對，更不知道該怎麽驗證。不過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如果你有時間，可以想辦法驗證一下。”
喬曦指了指她隨手寫下的不等式。
“我不知道，這個需要證明。不過這個想法很有意思。不對，你不是還在每天刷卷子嗎？什麽時候開始研究代數幾何了？”
喬喻還是感覺有些不可置信。
哪怕這隻是個猜想，但如果不能看懂他的論文，根本提不出來。
比如讓他的陳師兄，把自己的論文看一百遍，大概也提不出這種見解。
“你每天那麽辛苦，我就想著以後能幫幫你也是好的，所以最近很勤奮的。除了刷刷物理題之外，就在看那些數學書了。
雖然很難，但也挺有趣的。這個很難證明嗎？”喬曦隨口答了句，然後問道。
“這個涉及到幾何約束跟代數曲線的關係，比較麻煩。不過可以先構造一個模型，做數值實驗跟計算驗證。如果都符合這個結果的話，那就有意義了。”
喬喻先是很專業的分析了一遍這個猜想，然後批評道：“但是你這也太好高騖遠了！高中數學學完了嘛？就開始看舒爾茨？研究代數幾何？”
喬曦搖了搖頭，說道：“高中數學課本早就過了一遍了。而且這篇論文不是你發給我的嗎？難道你發來不是讓我讀的？
而且代數幾何總結一下無非就是用代數方程描述幾何對象。曲線、曲麵、高維代數簇、有理數點分布、奇點結構、跟模空間之間的關係這些。
至於舒爾茨的論文，我也不需要完全看懂啊。大概明白就行了。而且他提出的完美空間，本質無非就是確保能有良好的幾何結構。
這樣就能讓空間中的研究對象能夠得到完整的描述。其實都是相通的，最終的目的還是方便計算跟分類。”
喬喻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不過對那個男人的憤懣又多了幾分……
瞧瞧，就喬曦這理解能力，如果當年不碰上這件事，去上個學，說不定現在也是世界知名的美女數學家了！
弗蘭克該死！
等等，不過沒這個事情的話，喬曦去當數學家，好像也沒他什麽事了。
嗯，弗蘭克該死+1！
“媽，有沒有可能你也是個數學天才？”
“我？別開玩笑了。”
說著，喬曦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坐回沙發上。
這才漫不經心的說道：“就像你之前說過的，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數學天才……還是算了吧。”
是真的不太在乎。
事實上這個世界能讓喬曦在乎的大概也隻有喬喻了。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個兒子的話，她大概連生死都不太在乎。
至於數學天才，那應該是喬喻。
“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肯定沒錯，起碼比賺錢要簡單。但我也是來了燕北大學才知道，學到這個程度好像也沒那麽簡單。
比如說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陳師兄，他跟我說根本就看不懂舒爾茨的論文。也無法完全理解那些抽象的東西。所以你能感覺到那種學不會的絕望嗎？”
喬喻拿著喬喻剛才隨手寫的手稿，追到了沙發上說道。
“你的師兄，也就是那位田導的學生會看不懂舒爾茨的論文？他騙你的吧？
直接看可能看不懂，但可以跟其他材料輔助著看。嗯……不對，那些東西他應該之前學過吧？”
這的確讓喬曦有些詫異。
雖然喬喻給他打過很多次電話，但很少聊學術方麵的問題。
偶爾聊起來，也就是抱怨一下自己遇到的困難。
“他有什麽好騙我的？你根本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他當時為了畢業論文能有新意都快急死了，然後我讓……算了，解釋起來太麻煩，總之他真看不懂。”
喬喻認真的說道。
看著喬喻著急的樣子，喬曦相信了喬喻的解釋，然後笑了笑說道：“好吧，就算你的師兄看不懂，我又能看懂一點……
但這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麽，我隻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性。而且我不知道是不是對的，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驗證。所以你別激動了。”
喬喻更嚴肅了，說道：“袁老曾跟我說過一句話，隻有天才橫溢的數學家，才能提出有價值的數學猜想。因為數學領域能提出一個有價值的猜想本身就是一項非凡的成就。
不僅要求深刻的洞察力和創造力，還要求對數學領域有極高的理解和直覺。以上都是袁老的原話。在我開始著手解決幾何朗蘭茲猜想的時候說的。”
喬曦偏了偏頭，被喬喻的執拗鬧得有些無語了。
“好吧，所以呢？你覺得這能說明什麽？然後我因為感覺有某種可能，就可以成為一個數學家了？
知道嗎？喬喻，在你說以後要拿菲爾茲獎的時候我就去查過了。這個獎項隻能四十歲前拿就是因為數學家過了四十歲就很難有創造力了。
而我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關於數學我甚至還是個門外漢，我也從沒想過要做什麽數學家。所以這對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如果你覺得有意義的話，那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你可以直接拿去用啊。別鬧了，沒什麽事趕緊睡吧。今天坐了一天高鐵呢。”
說完喬曦站了起來，便打算回房間睡覺去了。等一晚上，喬喻大概就不會這麽糾結了。
“學術上的東西是你說送就送的？還有沒有點嚴謹性了？你睡吧，我把你的想法發給爺爺。聽聽我爺爺怎麽說。”
說著喬喻拿起手機，把喬曦的手稿拍了一張。
喬曦扭過頭，白了喬喻一眼，然後走進了房間，關了門。
懶得理喬喻了。
自從這小子接觸數學後，變得越來越執拗了。
……
華清，秋齋。
袁正心還在辦公室裏，譚路遠也賴著還沒走。
沒辦法，吃完飯，樂嗬嗬的把喬喻一行人送走之後，老人家就氣勢十足的罵了他半天。
是真罵，不帶髒字那種。說實話譚教授很冤，他是真對喬喻沒什麽意見，更沒有什麽捧殺的想法。
但架不住老爺子一輩子就是這種火爆脾氣。隻能順著袁老的話聽著……
沒辦法，雖然袁正心不是他的導師，但曾經對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隻能忍著了。
好不容易現在消氣了，但還在念叨著。
“我知道你對言真一直有意見，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際遇。上一代的恩怨總不能放到下一代身上，對不對？
雖然言真的好名利了些，但起碼在這一點上他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吧？哪怕我們鬧得再僵，小一輩的該合作一樣能合作。
他也從沒阻攔過！出了成績都是一樣對待。這起碼體現了言真還是有胸襟。這一點你應該學他！”
譚路遠隻能苦笑著應道：“對，您說的是，這點我不如他。”
當然心裏還是忍不住有腹誹的。如果兩人的際遇換一換，哪怕喬喻是他的學生，他能表現得比田言真更有胸襟。
好吧，聽到這句話，袁老也覺得差不多了。不想再說什麽，正想去休息，手機連續震動了很多下。
袁正心拿起手機，看了看，係統彈出了好幾條喬喻發出的消息。
點進去便看到一張照片，拍的手稿，字跡很娟秀。
不過老人沒急著看照片裏手稿的內容，而是先看了後麵跟的那一連串字。
“爺爺，您睡了沒？打擾您一下啊。如果您睡了可以明天再回。剛剛那張照片是我媽媽看過我那篇關於曲線有理點上界的論文後，給出的一個猜想。”
“她覺得在滿足了規定幾何條件的代數曲線中，函數f(θ，g)可能趨於一個極限表明隨著虧格的增大，有理數解的數量逐漸趨於穩定的上界。”
“我覺得如果這個猜想如果能證明出來，就意味著隻要有合適的函數形式，都可以通過f(θ，g)來描述這一點，哪怕曲線可能沒有明確的封閉形式，但我們還是可以根據具體曲線的幾何性質估算這一上界。”
“她甚至還能獨立看懂舒爾茨教授的論文！您評評理，我覺得這就是有數學天分的表現。結果她非但不肯承認，還說是我大驚小怪。”
“如果您也覺得她是有數學天分的，一定幫我罵罵她！雖然如果我較真了，她肯定是吵不過我的，但您知道的，她畢竟是我媽啊！我沒辦法跟她爭，所以拜托您啦！”
老爺子能看出喬喻的情緒很激動，不然不會兩分鍾，連發了五條文字消息。
不過看過之後，老人家的確來了興趣。不說別的，能獨立看懂舒爾茨的論文就已經很強了。
至於這個猜想……
老人點開了照片，然後放大，看得很仔細。
旁邊的譚路遠有些疑惑，老人怎麽拿起手機突然呆在那裏了？
正想開口，袁老突然衝他招了招手，說道：“路遠，今天你也看了喬喻那篇論文，你過來再看看這個。”
譚路遠連忙站起來走了過去，接過了老人遞來的手機，摘下眼鏡，仔細看了起來。
“這個……意思是上界由曲線的幾何特性決定的？這要是對的話，哪怕隻是特定某類曲線能滿足這個條件。
就意味著隻要剖析出這類曲線的幾何特性，不需要再去管其複雜性，都能得出一個上界。如何涉及到高維的話……
就是，就是，如果把函數的表達式也能列出來就更好了。”
譚路遠皺眉思索了一會，然後一臉問號的抬頭看了眼袁老，又說道：“這是喬喻媽媽想到的？今天那個不太愛說話的？這個命題我覺得可以申請一個自然科學基金吧？”
是真的一臉問號。如果這是喬喻媽媽看過喬喻的論文後，獨立思考出來的結論，那這數學直覺也太可怕了。
雖然現在還並不能確定是否正確。但巧的是，可以先用超算做簡單的驗證。如果大差不差的話這個課題是真能立項。
不是……數學天賦還能家族繼承的？真的，這讓譚路遠很懷疑人生。
畢竟他的兒子在數學上真沒表現出半點天賦。甚至對理科都沒什麽天賦，高中隻能選了文科。這大概是他一輩子的痛之一。
即便現在他兒子發展的其實還不錯。但他堂堂一個數學大教授，兒子卻選了文科，讓他都不好意思跟人聊這個事情。
“你也覺得這個猜想很有意思？應該是真的，我這個孫子不會對我撒謊。而且你覺得他有必要跟我撒謊嗎？
數學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隨便問問就知道了。這樣，我給他打個電話，我開免提，你也聽聽。”
譚路遠能聽出老人說這番話時有些激動。
然後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不由得又有些恍惚了。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這母子倆……
電話很快接通，喬喻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爺爺，您還沒睡呢。”
“嗯，沒睡。剛剛還在跟譚教授聊天。我問你，關於這個猜想真是你媽媽獨立思考得出的結論？”
“是啊，您等等啊，爺爺，我現在就讓她起來跟你說。”
……
賓館房間裏，喬喻直接走到臥室房門前，開始敲門。
“媽，袁爺爺打電話來了，讓你跟他說話呢。”
很快，門被打開，喬曦瞪了喬喻一眼，剛想罵這個不省心的小子兩句，便看到喬喻手上揚著的手機，顯示正在通話中……
隻能深吸了一口氣，從喬喻手中接過手機。
“袁老，您好。”
“喬曦對吧你的想法我跟譚教授都覺得很有意思，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麽想到的？”
“好的，喬喻給我看了他的論文，我覺得虧格和幾何約束對有理數點數量的影響喬喻在處理的時候有些粗糙。
尤其是論文後麵的超算驗證報告，雖然結果都是正確的，但其實有些結果還有偏差。
比如驗證數據中有一條θ^g等於8，但實際超算計算出的結果是6個有理數點。當然6的確是小於8的，也的確滿足n(c)≤c(θ)=θ^g這個結果。
所以並不能說喬喻的論證結果錯了。但這顯然不夠精細，所以我就想著能不能讓結果更細致一點。
仔細看過幾遍喬喻的論文之後，我猜曲線的幾何特性與有理數解之間還有聯係。但我找不出來，所以我取巧統計了論文最後超算給出的所有數據。
然後發現當虧格增大的時候超算的計算結果與理論公式之間的偏差逐漸縮小。特別是在虧格較高的曲線中。
那麽這好像說明雖然θ^g提供了一個有效的上界，但實際的有理數點數目似乎並沒有按照這種冪函數增長，而是趨向於相對穩定的數值。
所以我就有了這個猜測。當然，我真不知道這對不對，也不會證明，更不懂驗證，我甚至想不出來這個函數的表達式。”
喬曦慢條斯理的解釋著。她單純覺得可能有這個函數，如果這樣就是數學天才了，喬曦覺得數學天才大概已經爛大街了。
“這樣，喬曦，今天太晚了，如果明天上午沒什麽事的話，不如來我的秋齋坐坐，如何？”
“啊……這……會不會太打擾您了。”
“我明天上午正好沒什麽事情，叫上喬喻一起，我們隨便聊聊，不用有壓力。”
“好的，袁老，那我明天帶著喬喻去拜訪您。”
“嗯，喬喻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我一般八點就到了。你好好休息，我掛了。”
“晚安，袁老。”
……
掛了電話，喬曦惱火的瞪著喬喻。喬喻則昂著頭跟喬曦對視著。
臉上像是寫著不屈兩個字。
“大晚上的你驚動袁老合適嗎？”
“說了，是爺爺給我打的電話。”
“可我真沒數學天分！而且我還是會經常走神！”喬曦揉著腦袋說道。
“但萬一有呢？讓爺爺驗證下嘛，萬一有的話，我支持你親自上陣去手撕渣男。想想看，他不過就是伯克利一個小小的數學教授而已。試試又沒什麽成本！
萬一以後你也成了大數學家，能在世界數學家大會上作特邀報告那種，他看到你豈不是得嚇得尿褲子？”
喬喻滿不在乎的說道。
好吧，喬喻的確有這個底氣。
大概也隻有他能如此理直氣壯的耽誤一位大院士的寶貴時間。
感謝愛吃香蕉的貓的打賞鼓勵！
把時間留給了兩個她眼中半大的孩子。
跟別的家長擔心早戀不同，喬曦最擔心的是喬喻會不戀。
雖然喬曦並不覺得愛情是人生的必需品，但如果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利益糾葛，愛情本身卻應該是美好的。
好吧，喬曦希望兒子起碼能真正體驗一次單純的愛戀。能享受到荷爾蒙瞬間分泌帶給人那種幸福的眩暈感。
網絡上這似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現實中應該還是有的。
喬曦甚至覺得網絡上一堆傻女人根本不明白一個道理，愛情對於那些富有的男人來說，不過是生活的調劑。
對於無數普通人來說，才是生活本身。
生活已經很苦了，如果失去了從平淡中收獲幸福的能力，才是最可悲的。
……
隻剩兩個人了，喬喻也開始肆無忌憚了，直接問出了他今天奇怪好久的問題。
“話說我怎麽感覺你突然就變乖了？”
是的，對於喬喻來說，半年不見，這丫頭就好像突然變得文靜了許多。
也不習慣性的跟他唱唱反調了。讓他感覺頗不適應。
女孩低著頭，走在未名湖畔的小路上，不說話。
“喂，跟你說話呢？怎麽小小年紀耳朵還不好呢？”喬喻趾高氣昂的說道。
當哥哥的就是能這麽任性。
“聽到了。”夏可可應了一聲。
“剛說你變乖了，就鬧脾氣是吧？”喬喻瞥了眼身邊的小丫頭。
“我沒鬧脾氣，我就是覺得越來越跟不上伱了。比如今天你跟譚教授聊的那些東西，我根本就聽不懂。”
默默走了兩步後，夏可可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
喬喻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這丫頭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古怪了。
“這樣啊，那你說的沒錯。哎……我就直說吧，這個世界有哪個女人能配得上我？
就前不久，我去瑞士之前，在食堂裏還有個女生想要騙我的微信號呢，我理都沒理她，轉身就走了。”
喬喻大言不慚的說道。
甚至不能說他說謊，因為真有這麽個事情。無非是這句話多少有些自戀到不要臉了。
但效果很明顯。
身邊的小丫頭明顯有了情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對吧，所以你還是離我最近的女孩，所以別慌。再說，你才多大啊？天天腦子裏都想些什麽東西？
什麽配不配的！等你以後來了燕北或者華清就知道了，你身邊會有一堆優質男青年，恨不得能排著隊隨便你挑。
所以重要的是提升自我，你以後能達到什麽高度，自然而然就有適配的人出現。古人說什麽？人以類聚啊！
當你發現身邊的人都很優秀的時候，不要覺得氣餒，因為那說明你也足夠優秀。反之，當你覺得總是接觸到一些垃圾人，哎……那就真要開始警醒跟檢討了。”
喬喻喋喋不休的開始了說教。
好在夏可可也習慣了。從小學開始，喬喻就是這樣，找到機會就要這麽跟她說上一通。
“所以喬喻，你覺得要多優秀的女生以後才能配得上你啊？”
夏可可猛不丁的又問了句。
“剛剛跟你說了什麽，你都沒認真聽？哪可能有女生能配得上我？所以嘛，等你長大了，要是還饞我身子……
哎……總之看在咱們這麽熟的份兒上，我就考慮下你算了。畢竟與其便宜了那些我都不認識的，不如便宜自家人，對吧？”
“呸，喬喻，誰饞你身子啊？”喬喻一句話便羞得女孩滿臉通紅，像被催紅的柿子。
“啊？你竟然不是饞我的身子？那你難道饞我的錢？那不行，我跟你講，身子可以給，錢可不行！我有用呢！”
喬喻裝作驚慌的說道。
“啊……喬喻！”
隨著這一聲輕叱，很明顯夏可可的情緒被哄得回歸正常了。
沒辦法，從小一起長大，喬喻太了解怎麽處理小姑娘的情緒了。
一本正經的聊，說不定還會讓她哭出來。不如刺激刺激，馬上好了。
但最氣人的是，嘴裏說著不饞他身子，但這行動卻是主動攥起了他的手，不肯放了……
夏可可也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的跟喬喻分享起了分別這段時間她的高中生活。
“對了……陳曦雯你還記得吧？我跟你說過，寢室裏就我跟她關係最好。她上個月跟寢室裏另一個同學吵了一架……”
喬喻一路默默的聽著，然後在十點前把夏可可送回了勺園賓館。
畢竟夏可可是來參加夏令營的。要尊重各項規定，尤其是尊重學校的管理規定。
雖然喬喻很清楚人到了一定地位，其實可以不用太看重這些形式化的東西，帶隊老師也不會太過計較。
但完全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去給人添麻煩。
……
回自己房間前，夏可可照著喬喻的吩咐先去跟楊老師說了一聲。
“楊老師，我回來了。”
“嗯，回來了就好。今天是田院士請你們吃飯？”
“不是的，是袁老請我們去華清吃的飯呢。對了，到時候可能還要請個假，袁老今天說等這邊夏令營結束了，讓喬喻帶我去一趟華清的秋齋。”
“哦，這都是小事，到時候你跟我說一聲就行。趕緊去休息吧，別耽誤了明天的開營活動。”
“好的！”
……
另一邊，喬喻猶豫了一下，然後去了勺園賓館的九號樓。
喬曦來了，自己的小套間也不香了。他決定這幾天就在賓館睡沙發。
夏天就這點好，隨便哪裏都能睡一晚上。
敲了敲門，很快房門打開，喬曦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
“可可已經回去了？”
“嗯。”
“今晚打算在這兒睡？”
“是啊，反正套間裏有沙發。”
喬曦看了看喬喻，比劃了一下，說道：“沙發有些短了吧？”
“短嗎，那再加一個唄。”
“那還不如換個雙人間。”
“不用，你忘了嗎？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睡沙發。”
“你那是喜歡睡沙發嗎？你是想在沙發上蹭電視看。”
“媽，看破不說破，我們就還是好朋友！不然友盡。”
喬曦一臉嫌棄的聞了聞，斥道：“滾去洗澡，身上怎麽這麽臭？這麽熱的天，我懷疑你有沒有每天洗澡！”
喬喻振振有詞：“這裏可是京城，誰每天洗澡啊！再說我不洗澡都那麽受歡迎了，要是每天洗得香噴噴的那還了得？”
……
母子倆常規的鬥完嘴，喬喻便老老實實的進了浴室。
飛快的處理完衛生問題，然後出了浴室，坐到了正在刷手機的喬曦身邊。
“少刷短視頻。”喬喻說了句。
“偶爾看看，總要跟外界保持接觸，不然什麽都不知道感覺挺傻的。”
喬曦放下了手機。
“那不如聽我給你講講我去巴黎參加會議的事情。”
“好啊，你說。”
喬喻開始說起了去巴黎的見聞，重點不可避免的落到了那個男人身上。
從早餐的見麵，到最後離開……講的繪聲繪色。
喬曦隻是靜靜的聽著，充分滿足了小家夥的表現欲。
“對了，還有個好消息，你猜我去化學實驗室幫人做顧問，對麵一次給了我多少錢？”
聊完了巴黎的事情，喬喻一臉神秘的看向喬曦說道。
喬曦看著喬喻的表情，想了想，說道：“一百萬？”
“嗯？你為什麽會覺得能有這麽多？”喬喻問道。
“如果隻是幾萬，幾十萬的，你之前也賺到過，應該不會嘚瑟成這樣。”
喬曦分析道。
喬喻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很嘚瑟，但總是能被喬曦看穿讓他有些意興闌珊。
“是稅後136.7萬！”
“哇，喬喻，你真厲害。”
“你下次誇獎我的時候，請真誠一點。”
喬曦聳了聳肩，說道：“真沒法更真誠了。因為我一直覺得以你的能力跟智慧，做出什麽成績我都很難覺得意外啊。”
隻能說喬曦是懂怎麽誇獎喬喻的。
“我現在有一百六十萬了，等會轉你一半。”喬喻說道。
“不用，我的錢都花不完呢。你知道的，我又不喜歡那些奢侈品，也不愛化妝，更不會理財，要那麽多錢幹嘛？真沒錢用了，我會找你要的。”
喬曦微微搖了搖頭，拒絕了喬喻的好意。
“對了，喬喻，這幾個月我休息的時候，認真看了你發的那篇論文。然後有了些想法，不知道對不對。”
“嗯？關於曲線有理數上界推導的？”
“對啊。你隻發給我了那一篇論文吧？”喬曦輕輕的說道。
“那個，你能看懂了？”
“本來是看不懂的，不過我用你說的辦法，先去看了你引用的文獻，又看了引用文獻的文獻，之後翻了些書，感覺大概懂了。”
喬喻有些稀奇的看向喬曦。
他本來也覺得這篇論文很好懂，但是他的陳師兄都覺得很難懂，才讓他意識到，他覺得簡單的東西可能沒那麽簡單。
當時發給喬曦，除了想在媽媽麵前炫耀外，更因為喬曦也是這篇論文的第二作者。
萬一到時候真有人要較真，讓喬曦先看看，也能說得上個一二三來。
不過喬曦能大概看懂，這還是讓喬喻有些稀奇的。
喬喻問道：“我引用的文獻裏可有彼得·舒爾茨的論文，你確定看懂他的文獻？”
“你是說那篇perfectoidspaces吧？就是通過構造一係列不同的空間，來完美化指定的幾何對象。這個……很難理解的嗎？我覺得就是一種取巧的處理方法。”
喬曦隨口說道。
喬喻急了，大聲教育道：“怎麽能說是取巧呢？p-進數論和代數簇的研究中，構造的目標可不是為了簡化問題，是之前沒有同類的工具可以使用。
不然以質數p為基的數域上的代數幾何對象拿什麽工具能有效處理？你要知道p-進數和代數幾何的結合是代數幾何中最難以處理的部分！你出去這麽說話，人家會笑話你的。”
“哦！”喬曦神色如常的輕鬆點了點頭。
看到老媽虛心的樣子，喬喻繼續苦口婆心的說道：“代數幾何的核心問題之一就是研究代數簇的幾何性質。
我也是做這個命題的時候才知道以前大家都是在實數或複數域上進行研究，但如果切換到p-進數域，傳統工具就不能用了。就是因為p-進數域幾何對象性質更特殊。
我跟你打個比方，傳統複幾何中的工具，就非常依賴於連續性、光滑結構，但這些結構在在p-進空間中並不成立。懂了吧，這才是舒爾茨研究的價值。
好吧，不說這個了，你就說看過那篇論文有什麽想法吧？”
喬喻大度的揮了揮手，看在老媽如此虛心的承認了錯誤的份兒上，他決定不再批評了。
“嗯，反正我看完你的推導過程，感覺很有趣。如果你的證明沒問題的話……”
“等等……我要糾正一下，這句話可以省略了，我的證明當然沒問題！都已經在頂刊上發表了，而且經過超算驗證的。”
喬喻不滿的再次打斷喬曦的話，沒辦法，就算是老媽，在數學方麵不專業的發言他也不能忍。
“好好好，你的證明沒問題。那麽曲線的幾何特性，好像能對有理數接的分布產生直接影響。
如果結合你構造的空間，那麽兩者之間就有潛在的代數曲線幾何跟有理數點分布關係，你等等啊，我去拿筆跟紙。”
說完，喬曦站了起來，房間的桌上有一支圓珠筆，跟一疊印著燕北大學的稿紙。
喬喻也認真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來到喬曦旁邊。
“你之前的結論是n(x)≤c(θ)=θ^g，也就是對於任何代數曲線c，其上有理數點的數量n(c)受到曲線虧格和幾何約束的共同影響。
那麽設f(θ，g)是一個與曲線的幾何特性相關的函數，在滿足這一幾何條件的代數曲線中，函數f(θ，g)是不是可能會趨於一個極限呢？
“也就是說，存在一個隨著虧格的增大，有理數解的數量逐漸趨於穩定的上界。所以我覺得n(c)≤f(θ，g)。”
喬喻摸了摸下巴，感覺很有意思。
如果證明了這一點，就意味著證明代數曲線解的自然上界與其幾何性質之間著必然的關係。
因為這意味著隨著虧格g增大，解的數量可能趨向某種穩定的極限。
用普通人能理解的話說就是有一個閾值，當到了這個閾值，虧格再怎麽增加，理數點也不會再變化了因為直接受到了幾何限製。
換言之，喬曦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數學猜想。
如果能夠證明的話，喬喻覺得能為代數曲線理論、數論和幾何學的交匯點提供一種嶄新的數學視角。
等等……
什麽新視角，不新視角的？喬曦真看懂了他的論文？！
這是什麽神仙媽媽？！
“那個……媽，這真是你自己想的？”
“嗯，畢竟是你第一次發給我的論文嘛，無聊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翻翻。那天突然就覺得也許會有這種可能性。
當然我也不知道對不對，更不知道該怎麽驗證。不過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如果你有時間，可以想辦法驗證一下。”
喬曦指了指她隨手寫下的不等式。
“我不知道，這個需要證明。不過這個想法很有意思。不對，你不是還在每天刷卷子嗎？什麽時候開始研究代數幾何了？”
喬喻還是感覺有些不可置信。
哪怕這隻是個猜想，但如果不能看懂他的論文，根本提不出來。
比如讓他的陳師兄，把自己的論文看一百遍，大概也提不出這種見解。
“你每天那麽辛苦，我就想著以後能幫幫你也是好的，所以最近很勤奮的。除了刷刷物理題之外，就在看那些數學書了。
雖然很難，但也挺有趣的。這個很難證明嗎？”喬曦隨口答了句，然後問道。
“這個涉及到幾何約束跟代數曲線的關係，比較麻煩。不過可以先構造一個模型，做數值實驗跟計算驗證。如果都符合這個結果的話，那就有意義了。”
喬喻先是很專業的分析了一遍這個猜想，然後批評道：“但是你這也太好高騖遠了！高中數學學完了嘛？就開始看舒爾茨？研究代數幾何？”
喬曦搖了搖頭，說道：“高中數學課本早就過了一遍了。而且這篇論文不是你發給我的嗎？難道你發來不是讓我讀的？
而且代數幾何總結一下無非就是用代數方程描述幾何對象。曲線、曲麵、高維代數簇、有理數點分布、奇點結構、跟模空間之間的關係這些。
至於舒爾茨的論文，我也不需要完全看懂啊。大概明白就行了。而且他提出的完美空間，本質無非就是確保能有良好的幾何結構。
這樣就能讓空間中的研究對象能夠得到完整的描述。其實都是相通的，最終的目的還是方便計算跟分類。”
喬喻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不過對那個男人的憤懣又多了幾分……
瞧瞧，就喬曦這理解能力，如果當年不碰上這件事，去上個學，說不定現在也是世界知名的美女數學家了！
弗蘭克該死！
等等，不過沒這個事情的話，喬曦去當數學家，好像也沒他什麽事了。
嗯，弗蘭克該死+1！
“媽，有沒有可能你也是個數學天才？”
“我？別開玩笑了。”
說著，喬曦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坐回沙發上。
這才漫不經心的說道：“就像你之前說過的，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數學天才……還是算了吧。”
是真的不太在乎。
事實上這個世界能讓喬曦在乎的大概也隻有喬喻了。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個兒子的話，她大概連生死都不太在乎。
至於數學天才，那應該是喬喻。
“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肯定沒錯，起碼比賺錢要簡單。但我也是來了燕北大學才知道，學到這個程度好像也沒那麽簡單。
比如說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陳師兄，他跟我說根本就看不懂舒爾茨的論文。也無法完全理解那些抽象的東西。所以你能感覺到那種學不會的絕望嗎？”
喬喻拿著喬喻剛才隨手寫的手稿，追到了沙發上說道。
“你的師兄，也就是那位田導的學生會看不懂舒爾茨的論文？他騙你的吧？
直接看可能看不懂，但可以跟其他材料輔助著看。嗯……不對，那些東西他應該之前學過吧？”
這的確讓喬曦有些詫異。
雖然喬喻給他打過很多次電話，但很少聊學術方麵的問題。
偶爾聊起來，也就是抱怨一下自己遇到的困難。
“他有什麽好騙我的？你根本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他當時為了畢業論文能有新意都快急死了，然後我讓……算了，解釋起來太麻煩，總之他真看不懂。”
喬喻認真的說道。
看著喬喻著急的樣子，喬曦相信了喬喻的解釋，然後笑了笑說道：“好吧，就算你的師兄看不懂，我又能看懂一點……
但這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麽，我隻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性。而且我不知道是不是對的，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驗證。所以你別激動了。”
喬喻更嚴肅了，說道：“袁老曾跟我說過一句話，隻有天才橫溢的數學家，才能提出有價值的數學猜想。因為數學領域能提出一個有價值的猜想本身就是一項非凡的成就。
不僅要求深刻的洞察力和創造力，還要求對數學領域有極高的理解和直覺。以上都是袁老的原話。在我開始著手解決幾何朗蘭茲猜想的時候說的。”
喬曦偏了偏頭，被喬喻的執拗鬧得有些無語了。
“好吧，所以呢？你覺得這能說明什麽？然後我因為感覺有某種可能，就可以成為一個數學家了？
知道嗎？喬喻，在你說以後要拿菲爾茲獎的時候我就去查過了。這個獎項隻能四十歲前拿就是因為數學家過了四十歲就很難有創造力了。
而我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關於數學我甚至還是個門外漢，我也從沒想過要做什麽數學家。所以這對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如果你覺得有意義的話，那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你可以直接拿去用啊。別鬧了，沒什麽事趕緊睡吧。今天坐了一天高鐵呢。”
說完喬曦站了起來，便打算回房間睡覺去了。等一晚上，喬喻大概就不會這麽糾結了。
“學術上的東西是你說送就送的？還有沒有點嚴謹性了？你睡吧，我把你的想法發給爺爺。聽聽我爺爺怎麽說。”
說著喬喻拿起手機，把喬曦的手稿拍了一張。
喬曦扭過頭，白了喬喻一眼，然後走進了房間，關了門。
懶得理喬喻了。
自從這小子接觸數學後，變得越來越執拗了。
……
華清，秋齋。
袁正心還在辦公室裏，譚路遠也賴著還沒走。
沒辦法，吃完飯，樂嗬嗬的把喬喻一行人送走之後，老人家就氣勢十足的罵了他半天。
是真罵，不帶髒字那種。說實話譚教授很冤，他是真對喬喻沒什麽意見，更沒有什麽捧殺的想法。
但架不住老爺子一輩子就是這種火爆脾氣。隻能順著袁老的話聽著……
沒辦法，雖然袁正心不是他的導師，但曾經對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隻能忍著了。
好不容易現在消氣了，但還在念叨著。
“我知道你對言真一直有意見，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際遇。上一代的恩怨總不能放到下一代身上，對不對？
雖然言真的好名利了些，但起碼在這一點上他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吧？哪怕我們鬧得再僵，小一輩的該合作一樣能合作。
他也從沒阻攔過！出了成績都是一樣對待。這起碼體現了言真還是有胸襟。這一點你應該學他！”
譚路遠隻能苦笑著應道：“對，您說的是，這點我不如他。”
當然心裏還是忍不住有腹誹的。如果兩人的際遇換一換，哪怕喬喻是他的學生，他能表現得比田言真更有胸襟。
好吧，聽到這句話，袁老也覺得差不多了。不想再說什麽，正想去休息，手機連續震動了很多下。
袁正心拿起手機，看了看，係統彈出了好幾條喬喻發出的消息。
點進去便看到一張照片，拍的手稿，字跡很娟秀。
不過老人沒急著看照片裏手稿的內容，而是先看了後麵跟的那一連串字。
“爺爺，您睡了沒？打擾您一下啊。如果您睡了可以明天再回。剛剛那張照片是我媽媽看過我那篇關於曲線有理點上界的論文後，給出的一個猜想。”
“她覺得在滿足了規定幾何條件的代數曲線中，函數f(θ，g)可能趨於一個極限表明隨著虧格的增大，有理數解的數量逐漸趨於穩定的上界。”
“我覺得如果這個猜想如果能證明出來，就意味著隻要有合適的函數形式，都可以通過f(θ，g)來描述這一點，哪怕曲線可能沒有明確的封閉形式，但我們還是可以根據具體曲線的幾何性質估算這一上界。”
“她甚至還能獨立看懂舒爾茨教授的論文！您評評理，我覺得這就是有數學天分的表現。結果她非但不肯承認，還說是我大驚小怪。”
“如果您也覺得她是有數學天分的，一定幫我罵罵她！雖然如果我較真了，她肯定是吵不過我的，但您知道的，她畢竟是我媽啊！我沒辦法跟她爭，所以拜托您啦！”
老爺子能看出喬喻的情緒很激動，不然不會兩分鍾，連發了五條文字消息。
不過看過之後，老人家的確來了興趣。不說別的，能獨立看懂舒爾茨的論文就已經很強了。
至於這個猜想……
老人點開了照片，然後放大，看得很仔細。
旁邊的譚路遠有些疑惑，老人怎麽拿起手機突然呆在那裏了？
正想開口，袁老突然衝他招了招手，說道：“路遠，今天你也看了喬喻那篇論文，你過來再看看這個。”
譚路遠連忙站起來走了過去，接過了老人遞來的手機，摘下眼鏡，仔細看了起來。
“這個……意思是上界由曲線的幾何特性決定的？這要是對的話，哪怕隻是特定某類曲線能滿足這個條件。
就意味著隻要剖析出這類曲線的幾何特性，不需要再去管其複雜性，都能得出一個上界。如何涉及到高維的話……
就是，就是，如果把函數的表達式也能列出來就更好了。”
譚路遠皺眉思索了一會，然後一臉問號的抬頭看了眼袁老，又說道：“這是喬喻媽媽想到的？今天那個不太愛說話的？這個命題我覺得可以申請一個自然科學基金吧？”
是真的一臉問號。如果這是喬喻媽媽看過喬喻的論文後，獨立思考出來的結論，那這數學直覺也太可怕了。
雖然現在還並不能確定是否正確。但巧的是，可以先用超算做簡單的驗證。如果大差不差的話這個課題是真能立項。
不是……數學天賦還能家族繼承的？真的，這讓譚路遠很懷疑人生。
畢竟他的兒子在數學上真沒表現出半點天賦。甚至對理科都沒什麽天賦，高中隻能選了文科。這大概是他一輩子的痛之一。
即便現在他兒子發展的其實還不錯。但他堂堂一個數學大教授，兒子卻選了文科，讓他都不好意思跟人聊這個事情。
“你也覺得這個猜想很有意思？應該是真的，我這個孫子不會對我撒謊。而且你覺得他有必要跟我撒謊嗎？
數學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隨便問問就知道了。這樣，我給他打個電話，我開免提，你也聽聽。”
譚路遠能聽出老人說這番話時有些激動。
然後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不由得又有些恍惚了。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這母子倆……
電話很快接通，喬喻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爺爺，您還沒睡呢。”
“嗯，沒睡。剛剛還在跟譚教授聊天。我問你，關於這個猜想真是你媽媽獨立思考得出的結論？”
“是啊，您等等啊，爺爺，我現在就讓她起來跟你說。”
……
賓館房間裏，喬喻直接走到臥室房門前，開始敲門。
“媽，袁爺爺打電話來了，讓你跟他說話呢。”
很快，門被打開，喬曦瞪了喬喻一眼，剛想罵這個不省心的小子兩句，便看到喬喻手上揚著的手機，顯示正在通話中……
隻能深吸了一口氣，從喬喻手中接過手機。
“袁老，您好。”
“喬曦對吧你的想法我跟譚教授都覺得很有意思，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麽想到的？”
“好的，喬喻給我看了他的論文，我覺得虧格和幾何約束對有理數點數量的影響喬喻在處理的時候有些粗糙。
尤其是論文後麵的超算驗證報告，雖然結果都是正確的，但其實有些結果還有偏差。
比如驗證數據中有一條θ^g等於8，但實際超算計算出的結果是6個有理數點。當然6的確是小於8的，也的確滿足n(c)≤c(θ)=θ^g這個結果。
所以並不能說喬喻的論證結果錯了。但這顯然不夠精細，所以我就想著能不能讓結果更細致一點。
仔細看過幾遍喬喻的論文之後，我猜曲線的幾何特性與有理數解之間還有聯係。但我找不出來，所以我取巧統計了論文最後超算給出的所有數據。
然後發現當虧格增大的時候超算的計算結果與理論公式之間的偏差逐漸縮小。特別是在虧格較高的曲線中。
那麽這好像說明雖然θ^g提供了一個有效的上界，但實際的有理數點數目似乎並沒有按照這種冪函數增長，而是趨向於相對穩定的數值。
所以我就有了這個猜測。當然，我真不知道這對不對，也不會證明，更不懂驗證，我甚至想不出來這個函數的表達式。”
喬曦慢條斯理的解釋著。她單純覺得可能有這個函數，如果這樣就是數學天才了，喬曦覺得數學天才大概已經爛大街了。
“這樣，喬曦，今天太晚了，如果明天上午沒什麽事的話，不如來我的秋齋坐坐，如何？”
“啊……這……會不會太打擾您了。”
“我明天上午正好沒什麽事情，叫上喬喻一起，我們隨便聊聊，不用有壓力。”
“好的，袁老，那我明天帶著喬喻去拜訪您。”
“嗯，喬喻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我一般八點就到了。你好好休息，我掛了。”
“晚安，袁老。”
……
掛了電話，喬曦惱火的瞪著喬喻。喬喻則昂著頭跟喬曦對視著。
臉上像是寫著不屈兩個字。
“大晚上的你驚動袁老合適嗎？”
“說了，是爺爺給我打的電話。”
“可我真沒數學天分！而且我還是會經常走神！”喬曦揉著腦袋說道。
“但萬一有呢？讓爺爺驗證下嘛，萬一有的話，我支持你親自上陣去手撕渣男。想想看，他不過就是伯克利一個小小的數學教授而已。試試又沒什麽成本！
萬一以後你也成了大數學家，能在世界數學家大會上作特邀報告那種，他看到你豈不是得嚇得尿褲子？”
喬喻滿不在乎的說道。
好吧，喬喻的確有這個底氣。
大概也隻有他能如此理直氣壯的耽誤一位大院士的寶貴時間。
感謝愛吃香蕉的貓的打賞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