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荔青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是我對不住她。民婦感激她照顧我的孩子,但也僅限於此了。”


    沈懷序定定看著她,良久才說:“你似乎比在喬家時更放鬆了些。”


    “縣主說笑了,身陷囹圄,何談放鬆?”


    “那可不一定,身陷囹圄還能回味以前看過的大好山河,心陷囹圄則要處處小心,時時留意。”


    韓荔青的麵上浮現出一絲驚訝,“第一次看見縣主,民婦就覺得縣主非池中之物,沒想到縣主小小年紀就深諳洞察人心之道。”


    “以前臉色看的多了,現在懂得多也不足為奇。”


    “縣主不怕我?”


    沈懷序奇怪,“為何要怕?”


    韓荔青慢慢抬起手,“民婦的這雙手沾了血。”


    “肉眼看不穿人心,殺了人的也不一定是壞人。”


    韓荔青看著沈懷序,忽地笑出聲來,笑聲越來越大,惹來獄卒探頭探腦,礙於沈懷序還在,沒敢上前。


    笑過之後,韓荔青把眼角的淚拭去,看著沈懷序的眉眼溫和了幾分。


    “縣主可有時間聽一個故事?”


    一刻鍾後,沈懷序和韓荔青麵對麵坐在牢房裏,麵前放著的是沈懷序帶來的酒菜。


    韓荔青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回味良久,才說:“縣主有心了,一個將死之人,哪裏值得喝這樣好的酒?”


    沈懷序彎了彎唇,沒有言語。


    “縣主可知民婦的出身?”


    沈懷序搖搖頭。


    韓荔青回憶起往昔,神情朦朧。


    “民婦出身於邵州韓家,父親則是邵州治下的一個小官,小的時候我頗受家中父母喜愛,無憂無慮的長大直到及笄。


    因容貌姣好,每日上門來提親的人數不勝數,父親和母親很為我的親事發愁,挑來挑去挑中了邵州的顧家的顧三郎。他,他實則長相並不出挑,可自從無意間見過一麵後,我便心悅於他……”


    很快,兩家定下了親事。


    喬家當時是邵州的一個富商,因為剛起家,喬老爺喬長鬆時常要向上打點,一來二去,兩家走動得倒也頻繁。


    韓荔青回回見到喬長鬆也會尊稱一聲“喬叔”。


    可惜的是就在韓顧兩家即將辦親事的那年,邊關戰事吃緊,需要兵馬糧草支援。邵州離戰場較近,顧家又滿門皆是武將,自然義不容辭,於是顧三郎在和韓荔青私下見過一麵後,跟隨父兄奔赴疆場。


    這一去再沒回來。


    之後前朝國破,韓荔青的父母雙親均在那幾年發急病而亡,隻留下韓荔青和兄嫂相依為命。


    這時久未見過的喬長鬆又出現了,那時他的發妻剛剛去世,他上門是為著求娶韓荔青。


    不說韓荔青,連韓荔青的兄嫂都驚了,韓家雖沒落了,韓荔青的哥哥正準備新朝科舉,假以時日,未必不能謀下一份家業。


    何況喬長鬆那時也是四十多歲的人,怎麽看和韓荔青也不相配,於是韓家人想都沒想便拒絕了。


    “之後,之後不知為何,哥哥手上沾了賭。”韓荔青笑容苦澀,“我和嫂嫂察覺時已經拉他不回。原本有父母經年積下的薄產和嫂嫂娘家的扶持,哥哥多半能謀個官身,可他沾賭後,心思便不在讀書上了,家業也被他填了進去。


    如此持續良久,嫂嫂無計可施,百般失望之下,下定決心與哥哥和離。哥哥這時才幡然醒悟可悔之晚矣。悔恨交加之下,投河了。”


    韓荔青抖著手又喝了一杯酒,“哥哥去世後,喬長鬆每日來到我家門前向我訴說心意,我隻把他當做長輩,哪裏能生的出別的情意?隻是報官官府也不管,我的名聲也愈發的差,那時我真想投井死了算了。”


    “後來,我離開了邵州,來到京城,身無長物,最終也逃不過淪落風塵,那時我時時在想,當初若是從了喬長鬆,是不是就不會如此不堪?


    後來,喬長鬆來了京城成了皇商,我們在歡場之上相遇,他想要為我贖身,我應了。原本我該認命的,可,可是……”


    韓荔青握著酒壺的手愈發的抖,眼睛紅的好似滴下血來,“這人就是個畜生!他以為我什麽都不會知道,可他有個毛病,睡後愛說夢語。


    我才知道我哥哥染上賭癮是他下的套,他在我小的時候就看上我了——這個畜生,生平最愛幼女。隻我模樣長得好,他才對我一直念念不忘。”


    “為了不冤枉於他,後來我也查了,那家賭場現在依舊是喬家的產業……”韓荔青看著沈懷序,雙目通紅,一字一句如泣如訴,“我兄嫂和離,兄長投河都是因著他的緣故,叫我如何不恨他?可他現在是皇商,我哥哥的死也不是他親自動的手,我知道,我奈何不了他。”


    韓荔青落淚的瞬間笑了出來,笑得依舊萬種風情,“唯一好的是,我成了他的枕邊人,隻要我想,隨時能取他的性命。可惜,天不遂人願,我懷上了孩子。”


    “這個孩子或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孩子,我每日熬鷹似的無法入眠,不由自主地在心裏為他開脫,最後為了讓我的孩子有個爹,放棄了殺他。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懷疑我偷人,不該疑心孩子不是他的,他說要摔死我的孩子——我怕是瘋了,聽完那句話,我拿起簪子捅進了他的脖子裏,他死了,我感覺到的不是害怕,是解脫。”


    韓荔青擦了擦臉頰的淚,原先瘋狂的情緒被掩埋在垂著的眸子下麵,語氣趨於平穩,“這個畜生他在昌平縣有個宅子,裏頭養著幾個不滿十歲的女孩兒,還望縣主命人救下他們,也算我為我兒子積的福。”


    沈懷序站起身,眸光複雜地看著這個強裝鎮定的女子,緩聲道:“我會的。”


    即將打開牢門離開時,一道聲音又叫住了她,“縣主,我說的這些可否不要跟寶珠說,她爹是個畜生,她是個好的……”


    沈懷序微微側頭,“你們二人倒也投緣。昌平縣的那座宅子的事被捅出來之後,喬長鬆的名聲就保不住了。”


    說完,她徑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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