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由檢異樣的眼神,高傑心肝一顫,莫名間有了一種即將失去什麽寶貴東西的感覺。????


    從見到朱由檢那日起,高傑就一直對這個長得好看,童年悲慘,但心底純良的小孩心生愛憐。自從他第一次喊出高傑哥哥時,高傑就暗下決心要好好嗬護他,幫助他,不願既定曆史的悲劇在他身上生。


    可今日,高傑隱隱感到,自己恐怕是無能為力了。


    少年朱由檢是在迅成長的,而且伴隨他成長過程的,更多時候是皇宮和朝堂中的人,高傑選擇了武道一途,就注定不可能與之長伴,也注定了對他的影響是有限的。從如今朱由檢召集東林黨人舉辦半月會談可見,曆史的巨輪不可阻擋,他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正走向早已注定的結局。


    “難道,我就真的沒有辦法將由檢從那個悲慘結局的悲劇劇本中解救出來嗎?”高傑心中一陣慌亂和悲哀,雙眼失焦,木然呆起來。


    “好!”一聲喜悅的高呼,讓高傑重新魂歸慈慶宮的大殿中,隻見天啟帝朱由校激動地站起身來,滿臉激賞之色,對高傑頻頻點頭道:“高傑愛卿年少,學問和朕一般,上不了台麵,但聰慧睿智、機敏自信,卻是不輸於任何一個神童,縱以天之驕子形容亦不為過。”


    說到這,他目光炯炯,環顧四周,朗聲道:“朕深知眾位愛卿苦口婆心,勸朕讀書求學,是為了朕好,並無他意。隻是朕亦認為,要成為一位明君,光有學問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勤政愛民,知人善用,懂得親賢臣,遠小人。如果你們指望朕每日吟詩作對、代替你們親自撰寫奏章、祭文,那就免了吧!”


    說罷,他走到朱由檢身邊,摸了摸弟弟的頭,笑道:“不過,我皇弟倒是個讀書的料,眾位朝士便多多費心,盡力教導他吧!”


    接著,他來到高傑身前,微笑道:“高傑愛卿,隨朕出去走走!”說完,便邁開大步,向殿外走去。


    在魏忠賢“聖上起駕”的呼喝聲中,群臣惶惶然拜倒相送。高傑剛跪下,“萬歲”還沒喊出口,便被魏忠賢一把拉起,扯著向天啟帝的背影追去。


    離開慈慶宮。天啟帝一路快步而行,徑直來到了紫禁城的宮後苑中。


    明清兩代的皇宮,又稱紫禁城。曆代宮殿都“象天立宮”以表示君權“受命於天”。由於君為天子,天子的宮殿如同天帝居住的“紫宮”禁地,故名紫禁城。


    而宮後苑位於紫禁城中軸線上,坤寧宮後方,明代稱為宮後苑,清雍正朝後改稱禦花園,是漢族園林建築之精華。始建於明永樂十八年 (142o年),曆時一十八年,占地麵積約二十畝。園內主體建築欽安殿為重簷盝頂式,以紫禁城的南北中軸線為中心,向前方及兩側鋪展亭台樓閣。園內青翠的鬆、柏、竹間點綴著山石,形成四季長青的園林景觀,體現天人合一的漢族傳統文化。


    天啟帝在宮後苑中疾步穿行,對身邊的美景視而不見,就好似在參加後世的競走比賽一般。


    高傑和魏忠賢跟在後麵,不敢多問,隻能埋著頭追隨他的腳步。高傑明白,朱由校適才雖並未降罪楊漣,但當今天子被人幾乎是指著鼻子叫“文盲”,這等羞辱哪能這麽快便忘記。他選擇了隱忍,一是因為自己繼位不久,年紀尚幼,就此和朝中重臣反目是不理智的;其次,楊漣等東林人畢竟在擁立他登基為帝的事件中是有功之臣,念及恩義,朱由校也隻能選擇隱忍。於是,內心的憤怒和委屈,隻能靠在宮後苑中吹著凜冽的寒風,快步疾行來進行宣泄。


    高傑和魏忠賢都是聰明人、明白人,於是亦步亦趨,緊跟在朱由校身後,踏雪吹風。


    宮後苑內遍植古柏老槐,羅列奇石玉座、金麟銅像、盆花樁景,增添了園內景象的變化,豐富了園景的層次。禦花園地麵用各色卵石鑲拚成福、祿、壽象征性圖案,豐富多彩。今日乃是雪後初晴的第二日,除了卵石路被內侍宮女們將積雪清掃幹淨,其他如樹木花草、假山奇石、亭台樓閣之上,盡皆鋪著厚厚的白雪。


    朱由校一口氣,走到了千秋亭,方才止住了腳步。


    千秋亭是一座方亭,可由白玉石台階登亭,周圍有白玉石欄,圓攢尖頂,明稱“一把傘”式,黃琉璃竹節瓦。寶頂是由彩色琉璃寶瓶承托鎏金華蓋組合成的。上圓下方的屋頂取仿“天圓地方”的古明堂形製。亭內天花板繪雙鳳,藻井內置貼金雕盤龍,口銜寶珠。此亭色彩絢麗,造型精美,可稱是宮中亭子之最。


    佇立亭中,遠眺遠方,朱由校長長吐出心中悶氣,哈出的白氣被寒風瞬間吹散,他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道:“朕在他們眼中真的就如此不堪嗎?”


    高傑和魏忠賢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此話到底是對誰說的,一老一少正遲疑間,又聽天啟帝道:“還好今日有高傑你在,否則朕可就是找上門來,自取其辱了!”


    魏忠賢鬆了口氣,明白聖上前麵那敏感的話並非問自己的,便在高傑背上一推,將他推上前去。高傑回頭瞪了這個不講義氣的魏忠賢一眼,然後迅還原成畢恭畢敬的模樣,低眉順目地對天啟帝道:“適才小子隻是實話實說罷了。在老家的時候,小子常聽父母長輩說,讀過書的人,都有股子窮酸氣,自命清高,看不起別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那酸勁比我家廚房裏的老陳醋還有過之!”


    天啟帝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抑鬱之情頓時散去了不少。高傑見他情緒稍有緩和,接著道:“聖上睿智聖明,胸有溝壑,心懷天下,隻是未到大展拳腳的時機,善於隱忍罷了。那些凡夫俗子哪裏又能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呢?由檢在我老家時,曾教過我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誌!聖上又豈止是鴻鵠,乃是真龍天子,楊漣這些小麻雀眼力差,見識短,您就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


    自古以來,高帽策略總是戰無不勝的法寶,天啟帝自不例外,被高傑扣上了高聳如雲的大帽猶不自知,心中既感動又歡喜,最後一點鬱結之意蕩然無存,轉身拍了拍高傑的肩膀,眉開眼笑地對高傑道:“高傑,你說的話不但通俗易懂,而且深合我心,不簡單,不簡單啊!朕如今心情大好,這可全都是你的功勞!”


    高傑聞言,立刻大聲道:“微臣這人其他都好,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歡說實話!既然陛下覺得臣說得合您的心意,那就更能說明,您是一個樂於傾聽,善於接納下屬意見的好領導!”


    天啟帝愣了愣,雖明白了高傑這記馬屁的大概意思,但“好領導”是個什麽東東卻不甚了解,沒文化如今已成了他的心病,於是不好意思開口詢問高傑,隻好一邊念叨著“好領導”三字,一邊以目示意魏忠賢,希望他解釋解釋。


    魏忠賢此刻早為高傑的馬屁功夫所折服,將其驚為天人,嘴巴大張,連冷空氣都灌進了喉管猶不自知。冷不丁見天啟帝以目相詢,頓時醒覺過來,但任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好領導”是個什麽鬼。


    高傑此刻已經醒悟過來,連忙道:“好領導這個詞,乃是我家鄉生僻的土話,就是好領的意思。我一時激動,口不擇言,讓聖上費神了!”


    天啟帝恍然,連聲道:“好領導,嗯,這個詞不錯,不錯!我以後便是文武百官的好領導了!哈哈哈!”


    高傑哭笑不得,隻好閉嘴,生怕再整出什麽後世的詞語句子來,收不了場。


    天啟帝和高傑又在千秋亭中暢聊了一陣,直到聖心大悅,身體大寒,感覺實在是挺不住了,方才讓魏忠賢送高傑出宮後苑,自己帶著幾個親衛,哼著最愛的戲曲,趕去自己的木工房了。


    魏忠賢將高傑送出宮後苑,臨別前不懷好意地瞧了瞧他的下身,然後奸笑道:“小傑,既然聖上這麽喜歡你,不如你就進宮跟著魏叔一起,貼身侍候聖上吧!”


    此刻恰好一陣寒風吹過,高傑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掉頭便跑,留下魏忠賢在宮後苑門口,得意地嘿嘿直笑。


    紫禁城龐大,建築物眾多、道路複雜,幸好高傑有最強大腦,記憶力驚人,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慈慶宮外。


    他此行前來見朱由檢,主要是為了解救徐鴻儒之事,誰知先是和一幹東林黨人進行辯論賽,之後又在大冬天被小皇帝拖去遊花園,愣是沒有機會和朱由檢開口。


    他重新回到慈慶宮外,估計東林黨那幫家夥應該已經離去,便讓侍衛們進去通報,準備單獨和朱由檢談談。


    誰知,他在寒風中足足等了有兩刻鍾時間,方才拖著僵硬冰涼的身軀,被喚進殿去。


    慈慶宮大殿之內,為半月論談準備的茶幾座位、水果糕點已經撤出,顯然,葉向高等人的確已經離開了。殿內生有炭火,比之外麵要稍稍暖和些,但依舊顯得空曠清冷,高傑進殿後又等了半天,方才見朱由檢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朱由檢臉上帶著倦意,走到高傑麵前,意興闌珊地問道:“高傑哥哥,你不是跟皇兄出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高傑隱隱覺得自己和朱由檢之間突然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溝壑,就這麽短短的時間,好像變得疏離了,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調整了一下心緒,動情道:“我一直沒有兄弟姐妹,自從你到了我家之後,我便當你是我的親弟了。此來見你,都還未及好好說話,有豈會就此不別而去?!”


    高傑一番話,說得朱由檢眼圈一紅,一把緊緊抱住高傑的腰,將小臉貼在他的肚子上。


    高傑輕輕抱住朱由檢的小腦袋,也差點落下淚來。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擁抱著,仿佛回到了在敞梁灣的那段溫馨親昵的日子。


    此刻的慈慶宮,除了炭火劈劈啪啪的燃燒聲外,靜得安寧,靜得溫暖,正應了那句,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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