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兒個晚飯那一盤子的涼拌豆腐皮絲,他都沒有動過一筷子,還遠遠的把那盤子挪到了對麵蒲氏的麵前。


    這會子,見蔣小壯往他碗裏扔了幾根,立時就炸了毛起來。


    “不好意思,夾錯了,本來是要夾到小妹碗裏的。二哥,咱家的規矩,不能浪費飯菜啊,就幾根,我給你夾出來,那粥你可不能倒了啊!”蔣小壯一臉的壞笑的表情。


    話落,就伸了筷子去他二哥的碗裏撈那香菜,不過撈出來之前,他又使勁的在那粥裏攪了幾圈。


    “好了,沒有了,喝吧。”


    蔣二壯看著自己麵前的這碗粥,這會子心裏是膈應得不行,哪裏還下得去口啊。


    “老三,算你絕!你給我記著!下回可別讓我在咱家飯桌上看到臭豆腐,不然的話,你就等著吧......”


    話落,就看他端起碗,脖子一仰,灌了起來。


    “二哥,碗裏還有個香菜葉子沒挑出來,你喝到了沒有?”


    就在他將要喝完的時候,蔣小壯又使壞的嚷了一嘴。


    “嘔——”


    這下本來都已經喝到了嗓子眼的粥,也讓他跑到門外去全吐了出來。


    “蔣小壯,你給我等著。明兒個我就去買塊臭豆腐回來扔到你碗裏,我看你吃不吃的下去。”蔣二壯吐空了肚子回來,也沒有胃口再吃飯了,就覺得滿嘴巴裏都是那香菜的怪怪的氣味。


    “娘,你聽見了。我二哥這是要蓄意報複了。”


    蒲氏一人給了一記眼刀子,“都多大的人了,還跟那小孩子似的鬧騰呢。好了,好了,趕緊吃飯,今兒個晚飯吃的碗,老二你來洗,老三刷鍋,看你兩這閑的,找點事做做。”


    這時候,蔣老二忽然開了口道,“咱家過年的那豬肉還買不買了?”


    他這話問的有些個突然,不過,蒲氏還是點了頭回他道,“咋不買?咱家雖然有些野味,不過那也不夠過年吃的,年三十炸丸子,燒大肉,晚上包餃子,都得用啊。少說咱家還得稱上十斤豬肉是要的。”


    “那就早點買回來。別趕著年根底下,到時候沒有肉賣了。”蔣老二悶著聲音的說道。


    “鎮上有好幾家肉鋪子嘞,咋會沒有肉賣呢。不過,你說的也是個理兒,明天就讓老大他們收攤回來的時候,帶十斤豬肉回來。”蒲氏接了話道。


    “再另外稱上五斤排骨,咱閨女喜歡吃糖醋排骨。還有那豬下水,要是肉鋪有的多的話,也給整兩三副回來。你爹不是愛吃那些玩意麽?”


    蒲氏看著自家老大說了話道。


    蔣老二又接了她的話,說,“十斤肉不夠,多稱上幾斤,就買十五斤吧。”


    “不用,我都算得多多的了,十斤肉夠使了。咱家又不是平常缺了肉吃,這猛不丁的買這麽多回來,也不一定吃得完。外頭那大缸裏不是還凍了好幾隻野雞,還有獐子肉嗎?”蒲氏搖了頭說道。


    話落,就看蔣老二有些要說不說的樣子,猶豫了臉色。


    蒲氏突然一下子就懂了,“他爹,你不會是要給那邊的送肉去吧?!”


    蔣老二低著頭,也沒敢看他媳婦的眼神,但還是開了口說道,“馬上就過年了,咱今年的年禮還沒給爹娘送過去。這也沒幾天就年三十了,他們那邊的年肉還沒有買嘞。”


    珍娘斜了一眼蒲氏的神色,好像沒有立即就發作的樣子,但是嘴角已經抿的很明顯了。


    再看自己那個爹,似乎還要再說的樣子,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了,夾了一筷子菜送到他碗裏,“爹,多吃點菜,咱家今年這蘿卜絲曬的好,不幹也不潮的,拿這五花肉一炒,還真的是挺下飯的嘞。”


    她的原意本來是想找個話頭給岔開剛剛的,卻不想她爹壓根就不上套,一口扒拉了閨女夾過去的菜,依舊接了上麵的話茬子繼續說道。


    “今年給爹娘的年禮,咱還照著去年的來就成。給五斤肉,五十斤細糧,咱爹不愛吃米,就給拿五十斤白麵過去,這大過年的,也讓他們兩個老的吃點細糧。再添上一壇子燒酒,這大過年的總得喝上兩口。”


    話落,就等著蒲氏的回應。


    蒲氏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麵容算得上平靜的說道,“往後咱們這邊不打算往那邊送啥節禮了。但是,一年四季的供養和衣裳,我不會少,不過,這也純粹是看在這些東西,都是當時分家的時候,白紙黑字上麵列好的,不然,我連這些東西,都不會給。”


    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哪怕那老兩口一次又一次的來膈應了她,如今蒲氏心裏是半點跟那邊的情分都沒得念了,但還是會信守自己之前立下的規定。


    但是,其餘的,她一個子都不會給了。


    對於蒲氏這會說出來的話,蔣大壯兄妹幾個都保持了一致的沉默,心裏和臉上都沒有一個字的反對的意見。


    如果說之前那兄弟幾個還對老院子那邊心裏存了三分的情分的話,經過這一回的事之後,那幾個也是心冷冷的夠了。


    尤其是蔣大壯,即使是說不上恨,但也是膈應的夠夠的了。


    隻有蔣老二例外,“他娘,我說的這些也不是啥苛刻的要求,咋就又不行了呢。”


    “上回你說分了家,我不該管兄弟房裏的事了,可這回不是那麽回事吧,難不成分了家,這爹娘就不是爹娘了,咋連節禮都不送了?”


    蒲氏就跟沒聽見似的,一口灌下碗裏剩下的粥,就站起身來打算往外頭出去了。


    “老二,老三,你倆收拾碗筷,把鍋刷幹淨了啊。別忘了把桌子擦幹淨,回回你倆洗碗的時候就不擦桌子。”


    蔣二壯兄弟倆爽快的應了聲,就收拾起桌子來,也沒管自己老爹碗裏還沒吃完的飯,直接收了出去了。


    蔣老二對著蒲氏出去的背影喊道,“這些東西,對咱家來說,也不是什麽為難的事。總不能咱們這兒過年大魚大肉的,老兩口在那邊吃糠咽菜的!真是那樣,被人知道了,還不得戳了脊梁骨了!”


    蔣大壯見這情勢不對,也趕忙溜了。


    對上大家完全無視的表現,蔣老二生出了幾分惱意。


    “閨女,你說你娘咋這樣呢。這是啥意思啊?怎麽現在越來越沒那人情味了呢?”


    別人都走了,蔣老二隻能拉著小閨女叨叨了。


    珍娘本來也想甩步子走人的,這爹才消停了沒兩天,這又犯糊塗了,一次兩次的,次數多了,別說蒲氏不願搭理,她自己也沒多少好性了。


    不過想想這爹平日對她還算挺好的份上,主要是珍娘也不想蒲氏又被這傻老爹氣得上火,還是耐下性子來給他上上思想課。


    “爹,你這話說給我聽的也就算了,可別到我娘麵前說去。究竟是誰沒有人情味的,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啊。你說我娘不念情分,那我爺我奶他們念過情分嗎?”


    “從分家之前,到分家之後,他們幹的那些個事,哪一件經得起講究的啊?是幫了我大伯娘來坑我,要把我賣掉的事,還是大冬天的不講一點人情,把咱們一家子趕出來的事,要麽還有這回幫著我小姑,來坑我大哥的事,這一件件的,他們跟我們講的是啥情分?”


    “我娘要不是這一回又一回的,被他們傷的厲害了,心寒了。咋的也不會這樣的。就這回之前,娘不還是回回的節禮啥的,都按著點去送的。”


    蔣老二眼神躲閃了幾下,臉上顯出幾分心虛來,但還是爭辯了說道,“咱做小輩的,還真去跟個老人計較啥是非對錯的真理咋的?就算是你爺他們有些事上真的做的不當了,但是,好歹他從前養活了我,也養活了你們這些孫輩的十幾年。


    就衝這一點,咱就不該孝敬點嗎?也不是要多,就是這三節四禮的,該送的送了,這樣也算是全了兩邊的情分了。”


    珍娘翻了個眼珠子,她倒是沒想到,她爹還有這等的口才呢,看這話說的,乍一聽,還挺在理的。


    不過,“咋沒全情分。娘不是說了嗎?該給的四季糧食和衣裳的孝敬,咱們還是會照常給的。”


    比上他們沒分家之前,一年到頭吃的野菜糊糊,黑麵窩窩的,那老兩口現在每年從他們這邊得到的這些,已經算是占大便宜了。


    再說了,要是真較起真來,他們吃下去的那些,也不算是吃的蔣老頭的,完全都是靠自己的體力和勞動換取所得的。


    蔣老二張嘴又想說話,卻被珍娘趕在前頭開口道,“咱家給的那些供養的標準,在咱們村哪家都算是排在前頭的,這壓根就沒啥可挑理的。”


    她這話說的是個事實,一年兩百斤的大米,兩季的衣裳,這換成銀子,也有好幾兩銀子的數目,夠一般的人家哪怕是五六口人,過一年的日子了。


    “那不是從前嗎?現在咱家這條件好了那麽多,從哪個理上講,都得再添上點,才好看嘛。”蔣老二說道。


    珍娘想都沒想的,就回了話道,“你也別說啥咱們過得好,咱爺他們日子過得不好咋的。本來這分了家了,就是各過各的日子。我們日子過好了,也是靠我們自己想法子掙的,不是從我爺那裏得來的。”


    “再說了我爺他們真的就至於吃糠咽菜了嗎?據我所知,他們老兩口如今那生活水準還是可以的,咱們給過去的糧食,我爺也沒都吃了,大部分都拿去換成銀子了,也夠他們逢年過節稱肉吃了。”


    蔣老二有些語塞。


    “爹,所以你說的啥被人戳脊梁骨啥的,壓根就是沒有的事。就算真有,咱也是行的端做得正,不怕人說的。真正怕被人戳脊梁骨的,應該是我爺他們才是!”


    “沒見過哪家的爺奶,這麽一回接一回的,坑害自己的親孫子孫女的!”


    珍娘這會也是越說越勾起先前壓在心裏的火氣來,“我爺也不止你一個兒子,他不還有別的兒子閨女的嗎?


    既然他都幫著我大伯,還有小姑他們來坑咱們,那不應該問他們多要點孝敬,才是最應該的麽?反正,他是啥好事都沒幫我咱們這一頭的!”


    最後,珍娘看蔣老二還是那副不開竅的樣子,就又下了一記狠的,算是給她爹一個警告吧。


    “爹,我勸你別再跟我娘提這一茬了,不然,又撩起我娘心裏的火來,說不定連那一年兩百斤的大米和兩季新衣裳,都給抹掉了。”


    話落,就看見蔣老二一臉苦惱的表情坐在那兒。


    珍娘陪他坐了片刻,見他遲遲不作聲了,就起來打算出去了。


    剛走到堂屋的門口,就聽到自家的院門,這時候突然被人給拍響了。


    這都月亮掛頭上了,怎麽還有人來敲門了?


    “閨女,你先進屋裏去,娘過去開門看看,這個時辰應該沒誰會來咱家了,說不準是山上的野豬啥的下來了呢。”


    蒲氏也聽到動靜跑出來了。


    “我聽著不大像。這聲音明明就是人拍出來的,聽著還挺著急的嘞。”


    珍娘仔細辨了一下聲音,也沒聽見什麽動物發出來的呼吸聲,應該不存在她娘說的那種可能性,所以就跟到了她娘的後頭。


    娘兩一打開門,就看到裏正家的大兒媳婦站在門口,麵上帶了幾分急色的樣子。


    “大年媳婦,你男人呢?趕緊叫他出來,跟我去我家裏一趟。”


    這沒來由的,蒲氏也是愣了一下,“咋的了這是?出啥事了啊?”


    “翠蘭嬸子,你別著急,我爹在屋裏呢。這外頭冷,咱有啥事也進屋裏去說吧。”


    這種嗬氣成冰的晚上,站外頭待一分鍾,都覺得手腳要僵了。


    珍娘看她冷得都縮成個團團了,不停的踩著腳,就開口說道。


    說完,就轉身領著裏正媳婦往裏麵走,一直走到自家的堂屋門口。


    蔣老二也聽著動靜出來了,“翠蘭嫂子,啥事啊,這麽晚了。”


    珍娘去廚房倒了碗糖水過來,這邊屋裏的爐子已經熄掉了,本來就是大家都要回屋睡覺的點了,誰還能想到這時候,家裏還能來人啊。


    也不知道是村裏出啥大事了,還是裏正家裏有什麽急事了?


    端著糖水進了屋裏,珍娘正聽到裏正家的大兒媳婦在說話。


    “這麽冰天雪地的,你那妹子就把人往咱們村一扔,她姥姥姥爺那邊也不管。要不是你們族裏的七叔奶可憐她,給了間破茅草屋子給她落腳,她也挨不到這個時候。”


    “人是已經燒迷糊了,那腦袋皮上都是滾燙滾燙的。要不是今兒個你們七叔奶家的小孫女給她送吃的,正好撞上她暈在那屋裏,指不定明兒個早上起來人就沒了。”


    珍娘約莫猜出是在說誰的事了,她把糖水往裏正的大兒媳婦麵前一遞,“嬸兒,喝口熱水吧。”


    裏正家大兒媳婦接過碗咕,咚咕咚的喝了兩大口,那碗就見了底,然後接著說道。


    “這事報到我爹那裏,我爹也沒有主意。這人究竟是救,還是不救了?不救的話,到時候你妹子又來要人咋辦?誰來擔這個人命官司?”


    “要是救的話。咱們村也沒現成的郎中,再說這都年根底下了,那串鄉走道的鈴醫也不會來了。關鍵是我瞅那丫頭,也沒幾口氣了,要是不把人拉到城裏去,找個好郎中給看病,估計也沒啥用了。”


    話落,就見蒲氏兩口子一陣沉默。


    陶芬被蔣春草撇在他們村的事,珍娘之前就聽說過。


    她還知道,她小姑蔣春草那天走的時候,就大聲的嚷嚷了給村裏的左右鄰居們知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我姑娘已經是蔣大壯的人了,自然是不可能再跟我回去了。”


    還說什麽,“這事就當我認栽好了!辛辛苦苦拉拔了這麽大的一姑娘,就這麽白送給你們家當媳婦了。一文錢彩禮沒得,啥禮場都沒有!不過咱不是那不講親戚情分,翻臉不認人的東西。隻要你們好好的待我閨女,我也就自認倒黴算了!”


    聽說,那天蔣春草走的時候,口裏罵罵咧咧了好些難聽的話,她知道了,也沒敢回來跟他們說。


    沒想到,這陶芬也是個倔氣的,她娘不帶她走,她連吭都沒吭一聲,真就留下了。


    剛開始是聽說在蔣老頭那裏住著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怎麽又落到這等田地?


    不過,仔細想想蔣老頭那個性,對自己家孫女都不待見,還能容得下個外姓的。


    想來出了這檔子事,裏正肯定是已經先找過老院子那邊了,就那老兩口的冷血冷情,十有十成的沒從那邊討到啥主意。


    果然,珍娘就聽裏正家大兒媳,又開口說道,“我爹知道這事往你們這邊推,是挺為難你們的。不過,這姑娘在咱們村,也就隻有你們兩家關係近點的親戚。”


    “先頭我爹也讓我男人去她姥爺那裏走過一趟了。”


    去報過信了,但是結果是什麽,她沒說出口,蔣老二兩口子也很默契的沒去追問,因為,大夥都心裏清楚。


    有些事情,問了真的就是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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