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得知銀鳳死了的噩耗的時候,隻是離那個偶然相遇了的夜晚,隔了七八天的一個下午。


    是老院子那邊的隔壁鄰居二良嬸子過來報的信。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去震驚這個消息時,緊接著就又聽到了另外一件讓人頭疼的不好的消息。


    錢氏早產了,她是聽到銀鳳的死信的時候,一下子腿軟沒站住,摔到地上大出血早產的。


    珍娘陪著她娘趕到老院子那邊的時候,錢氏已經被挪到屋子裏麵去躺在炕上了,身子底下都是血跡。


    趙氏隻是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屋門口亂轉,一見著蒲氏就跟見著個救星似的。


    三妞姐妹幾個都圍在屋裏,嚇得腿肚子打了顫,一個個臉色煞白煞白的。


    蔣老大去請村裏的接生婆婆了,蔣老頭正坐在凳子上靠著牆,一口接一口的抽著他的旱煙。


    這一整個院子的人,竟然沒一個在這種時候出來主事的,趙氏連提前燒鍋開水的事都沒有想到。


    還是,蒲氏到了以後,把三妞她們都一股腦的從屋子裏麵趕了出去,讓她們別擠在屋裏礙事,去灶上多燒上幾鍋熱水。


    珍娘也隻站在門口匆匆的看了一眼,別的啥都沒有看到,隻看到錢氏躺在炕上不停的叫喚的動靜,還有一屋子的悶熱氣息,混雜著濃濃的血腥氣的味道。


    蒲氏也沒肯她進屋裏,就把她往外麵趕了,“小姑娘家家的,這不是你該看的場麵。”


    珍娘隻好走到院子裏麵站著,抬頭看到三妞和四妞兩個正在灶上生火燒水。


    趙氏也沒待在東屋裏,這會兒正瞎驢轉磨似的,在廚房門口瞎轉圈。


    五妞縮在那牆腳根下麵,哭得滿臉都是眼淚,混著淌下來的汗水,一張小臉上都是花臉貓似的。


    這丫頭今兒個可算是嚇壞了,珍娘過去把她拉了起來,打了盆涼水給她抹了把臉,然後就摟著她找了個凳子坐著。


    等她稍微平靜下來之後,珍娘才問了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五妞還沒說話,就又開始哭了起來,但是,珍娘還是從她抽抽噎噎的哭訴音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下午,錢氏剛吃了兩個水煮荷包蛋,這是老院子裏麵,她一個人獨有的加餐,是她自己強烈爭取過來的福利。


    一邊吃著,一邊還在埋怨趙氏,連點紅糖都不給她放的時候,家裏突然來了個臉生的小丫頭。


    一進門,也沒說別的,就告訴他們銀鳳死了,被扔到了鎮上郊外的亂葬崗上,讓他們家裏人趕緊去收個屍。


    小丫頭急忙忙的報了信就走了,聽說她隻是黃府裏一個掃院子的小丫鬟,平時跟銀鳳關係要好,這才偷摸的過來報信的。


    錢氏當時聽到這個信的時候,正好靠在門框邊上站在屋門口,一下子腿軟的都站不住,偏偏她又想追出去問問仔細。


    就那麽一下子腳沒抬得起來,跨門檻的時候,正好肚子朝下摔到了地麵上,當時就出了好多血。


    趙氏和蔣老頭遇上這樣的場麵,沒一個拿出來主張的,所以,蔣老大這才拜托隔壁的鄰居,跑去找珍娘他們家報了信。


    珍娘聽過之後,也是眉頭舒展不開來的樣子,錢氏這會子的情況自然是讓人憂慮,不過還讓她覺得疑惑的,還有銀鳳的死信。


    怎麽好端端的一個人,前一陣才碰到的,怎麽會說死就死了呢?


    珍娘有種不真實的不想去相信的心理,可是,聽五妞的話音,這事基本就是個事實。


    珍娘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銀鳳小腹隆起的那個樣子,就算是身為下人,做錯了什麽事情,也不至於在人懷著身孕的情況下,把人打死了吧。


    更何況,銀鳳的死信,也不是那邊黃府上正大光明的派人來報信的,卻是那小丫頭背著人偷偷摸摸的來的。


    這又說明了什麽?


    不過,這時候大家確實也沒多餘的心思來思考這些問題。


    屋子裏麵,錢氏的叫喚聲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中氣十足,一下比一下顯得氣弱的樣子。


    蒲氏中間出來了兩趟,都是出來拿熱水進去,給她擦洗的。


    接生的婆婆,是他們村的一個駝背老奶奶,村裏誰家的小媳婦生娃,都是喊她過來接生的,因為她從小就有那駝背的毛病,一直到年紀大了,都是直不起來,所以,村裏人都喊她‘駝二奶奶’。


    駝二奶奶到的時候,比珍娘要晚了大半個時辰的工夫,聽說她是被蔣老大從田裏直接拉過來的,帶了一手的泥。


    錢氏這一胎發動的比預料的日子,早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駝二奶奶一進屋裏看了錢氏到這會還血流不止的情況,就細著眼睛搖了頭。


    沒過一會,就出來對他們說道,“金鳳娘這情形可不大好,身上的血止不住,羊水也快要淌淨了,孩子在肚子裏胎位也不正,大的小的都有危險。這活老婆子我沒能耐接,你們趕緊另外想想法子吧。”


    珍娘看著一院子的人,聽到這話之後的沉默。


    蔣老大本來就是一腦門子的汗,這會子更是汗珠子冒的比那黃豆粒子還要大,隻見他哆嗦了幾下嘴唇,但是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蔣老頭麵無表情的繼續端著他的旱煙杆子,良久才抬起頭說了句,“都是命,實在沒法子就算了。”


    珍娘無法形容那一刻,當他聽到蔣老頭一臉的漠然語氣,說出那樣的話時候的心情,有種從後背頂涼到心底下的感覺。


    兩條人命,就這麽輕飄飄的在他的嘴裏,表達出了放棄的意思。


    駝二奶奶歎了聲氣,就要走人。


    恰在這個時候,蔣老二領著郎中趕了過來。


    這一大院子的,老的,小的,除了蒲氏,還有誰能想到這一茬。


    郎中到的時候,錢氏已經脈象微弱,躺在炕上進氣比不上出氣的情形了。


    下了針,又熬了兩回湯藥灌下去,珍娘坐在院子裏,看著郎中跟駝二奶奶兩個進進出出的,配合著折騰到天色見黑的時候,都還沒聽到孩子落地的哭聲。


    這中間錢氏暈了醒,醒了又暈,隻能拿參片含著吊氣兒。


    珍娘清楚的看到,當老爺子聽到‘百年的老參’這一字眼的時候,那眼梢子都提起來的模樣。


    直到聽到蒲氏在屋裏發話,讓盡管開方子救人的話音傳到外麵來的時候,才放了下來。


    錢氏肚子裏的孩子一直生到後半夜的點才生了下來,那個時辰,珍娘已經回到自己家裏睡下了,五妞也被她帶了過來。


    這丫頭今兒個受的驚嚇太過了,偏她這種時候又特別的依賴珍娘,也不要跟她三姐四姐在一起,所以,珍娘隻能把她一起帶回家。


    蒲氏和蔣老二在那邊守了一夜,直到天亮的時候,夫妻兩人才拖著一身的疲色回來。


    珍娘聽到動靜爬起來,才知道,錢氏生了,又生了個女孩。


    珍娘也說不上應該以個什麽樣的心情,來麵對這個消息。


    不過,對上此時蔣老二那一臉眉頭不展的模樣,不用想也都知道,老院子那邊的每一個人,心裏應該又有多麽的失望。


    就聽他歎了一聲氣,難掩複雜的語氣開口說道,“唉,大哥盼個小子,盼了這麽些年,總算是懷上了。中間還又折騰了那麽多的事,最後咋又是個丫頭。”


    “不是說這回肯定是個小子的嗎?怎麽?......”


    蒲氏白了他一眼,她眉眼間都是一股子疲色,有些沒好氣的說道,“這生孩子是說就能說得準的嗎?”


    不過,話落,她也緊跟著歎了口氣。


    “唉,我看你大哥那臉色不太對勁,要麽你還是趕緊找兩口吃的墊吧墊吧,再洗個臉換身衣裳,趕緊回那邊去看看吧。”


    今兒個孩子落生下來,蔣老大聽到又是個閨女的時候,那眼珠子都轉動不起來,就那麽站在那裏傻呆呆的模樣,著實是嚇到了所有人。


    蒲氏有點擔心這人,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心思,做了什麽傻事。


    而錢氏,到這會子還昏迷不醒著,生死不知的情形。


    郎中守到天明的時分,等到孩子生下來,就走了,臨走前也沒再開什麽方子,隻說盡人事聽天命,一切但看天意罷了。


    不過,大夥心裏都有數,錢氏這回可以說是凶多吉少了。


    她原本就是高齡產子,又碰上早產加難產,孩子還沒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血就已經流了一多半,沒多少生氣的樣子。


    要不是她們在邊上,一直拿著生兒子的話來激她,這孩子能不能生的下來都是兩說。


    最後,錢氏拚盡了渾身的氣力,卻得知自己生了個丫頭的時候,她自己就先把那口本來就是拿藥湯吊著的一口氣,給泄了下來。


    蒲氏想著她從老院子那邊回來的時候,錢氏那臉上色如金紙的麵色,也不覺得深深的歎了口氣。


    算了,她也算是盡了全力了,接下來就看她自己的命了。


    果然,錢氏都沒挨過孩子洗三的日子,就咽了氣。


    珍娘沒看到她死的那一幕,但是,她知道錢氏臨死之前,讓三妞過來喊了蒲氏過去,說是跟她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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