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裏,他們一家子人吃過晚飯,珍娘正坐在院子裏麵陪著蒲氏賞月吃瓜果,突然就看到她二哥有些急匆匆的踩著步子跑了回來。


    今兒個中秋,不同於平常的時候,家家戶戶一到了天黑就都關門閉戶的,早早的上炕睡覺了。


    村裏的小孩子們吃過晚飯以後,多數都是跑出家門在外頭撒瘋去了,珍娘坐在自家的院子裏麵偶爾也能聽到村子裏麵那些個半大小子們,燒塔發出來的歡呼聲。


    “娘,今年我三哥沒能去燒塔,估摸著心裏老不痛快了。”珍娘想起蔣小壯那貨臨出門前,那鬱鬱不高興的臉色,便開口說了句。


    她三哥打小就愛搗騰這些,這回從省城回來的路上,還在跟珍娘探討了這件事情的,偏偏沒能湊得上這個熱鬧。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能整天這麽瘋的啊。你三哥那人就是性子忒懶怠了,讓他多擔擔這些世俗俗務的事兒,也不是啥壞事。”蒲氏從盤子裏挑了一塊月餅吃著,一邊跟珍娘說道。


    珍娘聽她這麽說,也就笑笑沒有接話,隻抬起眼神往那院子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我爹他們也去了不少時候了,算算時辰那邊也差不多結束了吧。”


    蔣老二他們一吃過晚飯就往祠堂那邊去了,七叔公還特意使了他們家那小孫子過來喊的,生怕錯過了吉時什的,所以,臨出門前,那父子三個連塊月餅都還沒吃上呢。


    “嗯,也差不多該回來了。”蒲氏就點了頭回道,“今年這牛肉餡的月餅味道不錯,給你爹多留兩塊,想來他是愛吃的。”


    “往年中秋節的時候,我就看我爹也沒吃兩口那些買來的月餅,估摸著他就不愛吃那些甜口的餡,今年就自己做了些牛肉餡的。就是打算給他換換新口味的。”


    珍娘今兒個晚飯吃的有些撐,茴香鹵的那豬爪子確實不錯,軟爛酥香的,那骨頭上連著的筋條還特有嚼勁,她就抱著一氣啃了兩個,又吃了些旁的蝦啊肉啊的,最後輪到螃蟹蒸了端上來的時候,她都沒怎麽吃,隻略剝了一個嚐了下味,就吃不下去了。


    這會子,也沒吃什麽月餅,就挑了一小塊五仁餡的嚐了下,不過,這牛肉餡的月餅,她之前就已經嚐過了,尤其那時候剛烘出來的時候,真的是新鮮香乎的,還冒著熱氣的吃法當然比這會子還要美味十分。


    所以,珍娘今兒個也就沒打算再吃,隻坐在那裏拿了個大石榴一粒粒的剝著,吃了還能消磨消磨時間。


    “要麽怎麽說還是養閨女好呢,你看看你爹,要不是有你的話,他能享這好的口福?”蒲氏倒是又拿了兩塊牛肉餡的月餅吃著,她跟蔣老二的口味大致上還是相同的,也不怎麽喜歡吃那些甜食。


    珍娘聽著這話,卻是笑著說道,“娘,等我三哥他們一個個的都娶了親,把兒媳婦給你拐進家裏來,你跟我爹那福氣才是享不完的哪。到時候你倆可就不稀罕我這閨女不閨女的了。”


    蒲氏嗔了她一眼,“恁誰進了門來,也比不上你在娘心目中的位置。”


    “你是老天爺派給娘的禮物,要是沒有你的話,娘這一輩子活得也沒有現在這麽得勁。娘到現在都記得你小的時候,靠在我的懷裏那樣嬌嬌軟軟的一團的樣子。”


    珍娘撇過頭去看了蒲氏一眼,突然開口問道,“娘,當你知道我是個傻子的時候,你有曾經想過要扔掉我不管我嗎?”


    從前,珍娘從來都沒有問過蒲氏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都覺得,那段人生隻是屬於她來之前的那個珍娘的,所以,她也不曾在意過。


    隻是現在,當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她突然就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怎麽會突然想起問這個傻吧拉幾的問題了?我是你娘,我為啥要把你扔掉?”蒲氏幾乎是完全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說道。


    “你還別說,其實你小的時候大夥都說你傻,隻有娘不這麽覺得。娘知道,你是聽得懂人事的,隻不過不會言語罷了。每回娘跟你親香的時候,你那笑可好看了!”


    珍娘靜靜的聽著蒲氏說著,突然眼眶裏一陣起熱,她望了望頭頂上的夜色,圓圓的亮亮的大月亮裏頭好像盛滿了這人世間的,那些許多不能言說的故事......


    娘倆正說著話的時候,珍娘就看見她二哥急衝衝的從院子門口衝了進來的身影,珍娘剛想站起來笑著問他一聲,“二哥,你怎麽走個路這麽著急忙慌的,難不成也是趕著要去撒瘋湊那熱鬧去——”


    卻,突然一下子就發現了蔣二壯那臉色不對勁,隻見他還沒跑到她們的麵前呢,就衝著蒲氏嚷嚷著說道,“娘,你趕緊跟我去祠堂那邊一趟吧。”


    “二哥,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這是?”珍娘頓時臉色就正了起來,看著他問道。


    蒲氏也放下手裏吃到一半的月餅,抬頭看著他說道,“有啥子事歇口氣慢慢的說,瞧你那點出息,難不成天塌下來了不成?”


    “我大伯要過繼小壯到他那屋去——”蔣二壯急著個臉色,張口看著她們娘兒兩個說道。


    “你說什麽?”


    “你說啥?”


    珍娘和蒲氏兩個頓時就驚的站了起來,同時揚著嗓音,大聲的開口問道。


    “今兒個我們在祠堂那邊拜完了祖先,都要散了的時候,我大伯突然就跟族裏的那些長輩們說,他想要把小壯過繼到他那屋去。我瞅著那些族裏的長輩們,似乎都沒啥意見的樣子,我爹也不知道該咋整了?這會子七叔公,三叔爺他們,都聚在那裏商議著這件事呢。”蔣二壯的話音裏透著十足的著急,還帶了幾分的慌亂。


    “娘,你趕緊跟我去祠堂吧,我瞅著我爹那情形,估摸著是頂不住的。”


    蒲氏臉色霎時就陰沉了下來,她也沒再問什麽,直接就踏著步子往外麵衝了出去。


    珍娘趕緊拉著蔣二壯跟在了後麵。


    走在道上,她還想仔細探問幾句,不過蔣二壯也沒有更多的說了,隻是說今兒個拜祖那些也沒啥異常的,原本兄弟兩還偷偷的商量著,早點結束這邊的事,還能趕著去跟順子他們會合,好摸黑去逮小龍蝦什的。


    卻怎麽也沒料到蔣老大會突然來了這麽一出,而且珍娘聽她二哥那口氣,這件事還是族老們大多都讚成的,因而,他才看著情勢不對勁,趕忙跑回來找了蒲氏。


    珍娘聽他這樣說了,也是忍不住的眉頭擰了起來。


    蔣老大要過繼蔣小壯?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確實是來的太突然了!


    他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的要自己個生個兒子的嗎?怎麽突然就打起這個主意來了?


    隱隱的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珍娘沒來由的心裏就有些慌了起來,從蔣二壯的話音裏,她也能聽得出來,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棘手的。


    珍娘記得曾經在蔣老大娶陳氏之前,她就聽蒲氏說過那麽一嘴,她能一直有那耐性幫著蔣老大娶了這個填房,也有因著為了大房那邊的子嗣傳承的方麵考慮。


    當時,蒲氏就有些透露了這方麵的隱憂,隻是那會子蔣老大給人反應出來的一個信息,就是他很執拗的想要擁有一個屬於他自己血脈的兒子,哪怕是知道了新娶的媳婦是個那樣的情況下,蔣老大一再表明的立場,都是想要把陳氏休了,趁著年紀尚且不大,再娶一個。


    所以,後來,珍娘他們也就都自然而然的把那一層隱憂,給忘卻了,卻怎麽也沒想到,這個時候,蔣老大自己個竟然又把它提了出來?


    且不問他究竟這樣做是何居心,不過,珍娘知道這件事在他們家算是晴天霹靂,碰上一道坎了。


    據她所知,古人都是很注重子嗣的延續傳承的,尤其是哪怕是為了死後的香火供奉,擁有一個嗣子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而且,這個事情,也是一個宗派,一個族氏極力推崇讚成的事情。


    就好像,當初錢氏死的時候,不就有族裏的人提出要蔣大壯兄弟幾個替她摔盆捧靈的嗎?


    隻不過,那時候蔣老大堅持不肯,生怕他們兄弟幾個頂了那個名,將來對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利,才得以作罷的嗎?


    難不成,現在她那個大伯是又想通了,見著蔣小壯如今這出息的樣子眼紅了,所以又改變主意了?


    不用多說,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假使蔣老大真的過繼了蔣小壯過去,那大房那邊不是盡撿著大便宜得的。


    娘兒幾個快著步子,已經到了祠堂的門口,蔣二壯步子這時候就遲疑了一下,“娘——”


    大門是敞開的,從外麵看院子裏頭也沒什麽動靜,想來大家夥應該就像她二哥說的那樣,都聚在裏麵商議事情了。


    這還是珍娘頭一次這麽走近了這個地方,她知道古人的那點子封建迷信的說道,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就對於這種地兒並不怎麽感興趣,所以,從來就沒有過要進去探究一二的欲望什的。


    這會子她二哥臉上的遲疑,珍娘也讀懂了。


    隻是蒲氏卻是絲毫都沒有猶豫的直接踏著步子,跨過了那道門檻走了進去。


    “三哥,你怎麽站在這個屋子外麵?”珍娘跟著蒲氏才進了二道門裏麵,就看到了蔣小壯的身影。


    伴著夜色的漆黑,珍娘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是從他那垂落著的肩臂上,她還是一眼就感覺到了她三哥此時此刻的那種無助的寂寥。


    “娘,小妹——”蔣小壯在聽到她們的動靜的時候,突然有種很委屈的話音喊了蒲氏和珍娘一聲。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她三哥這個樣子,頓時就忍不住心疼了起來,“這天寒夜黑的,你一個人傻站在外頭幹什麽啊?”


    蔣小壯卻沒有回答她,隻聽見她二哥在一邊說道,“剛開始大伯提出過繼的事情的時候,小壯就強烈的表示了他自己不願意。隻不過,我爺跟族裏的那些長輩們說,這件事情是他們大人之間商量的事情,無需小壯在裏頭發表什麽想法和意見。他隻需要安安靜靜的等著他們商量的結果就行了。


    三弟他不樂意,但是就被我爺和那些族老們給趕出來了。我本來也是一道被趕在門外麵的,隻不過,我兩偷偷的在外麵聽了裏麵的動靜,越聽越覺著不對勁。


    一整個屋子裏麵的人,也就咱爹一個說了不同意的,而且,我瞅著到了後麵,咱爹那反對的聲音,也隨著族裏那些長輩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勸說的說詞,變得越來越沒有了。


    我才悄悄的跑回去把娘找過來了。”


    珍娘聽他這麽說道,立即就有火從腳底板躥了上來,什麽狗屁的玩意,無端端的給整出這麽一出來,連當事人的立場和意見都不聽的,就想獨裁專製了咋的。


    這些人明顯就是吃定了蔣老二那老實寡言的性子了,就想著從他這裏入手,把事兒給敲定了!


    “你們在這裏等著,讓我進去瞧瞧情況先。”蒲氏沉著一張臉,看著他們兄妹三個說道。


    珍娘突然拉了她的胳膊,在她進去之前,說了一句,“娘,三哥是我們家的,不管發生什麽情況,他都隻能是我們家的!”


    話落,她就走到她三哥的身邊去,伸出手去拉著他和蔣二壯的手,眼神堅定的看了她娘,“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蔣小壯突然就覺得方才站在這門外麵,被風浸的有些發了寒意的心裏,一下子就變得暖和了起來,他緊緊的回握著自己小妹的手,看著蒲氏說道,“娘,我不想過繼!我隻做你跟爹的兒子!就算是死,也不會去做別人的兒子!”


    蒲氏看著他們兄妹之間的這一幕畫麵,也是一瞬間的眼窩發熱,她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月色,稍稍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然後看著他們很肯定的說了句,“娘知道了!”


    伴隨著這一聲話音落下,珍娘已經目送著她娘的身影走進了屋子裏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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