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宅坐落機關大院,和季家獨棟別墅距離三兩裏路,一個在山腰這麵,一個在山腰那麵。


    計程車進不了機關大院,季深行下車。


    十多年沒有來過,機關大院原來的小路變成了寬闊的大路,水泥馬路幹淨整潔,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枯枝透著月光。


    那時候家裏管得嚴,一家人吃完飯後,他上樓回房,匆匆對付了兩下作業。


    從二樓臥室的窗戶口爬下去,翻牆越嶺地跑到機關大院去找她。


    其實也隻能在她家樓下的花園裏,朝著她的窗戶口,兩兩傻兮兮地對望。


    偶爾也會用紙包著石頭,朝她的屋子裏丟過去。


    她撿起石頭攤開紙,看到紙麵上鋼筆寫的潦草三個大字‘我想你’的時候,總會立刻關上窗戶,片刻後,慢慢的一點一點再打開,像是看看他走了沒有,月光清輝下,窗戶裏露出的柔白清致的臉,嫣紅暈染。


    手指間夾著的煙燃到了尾,猩紅刺燙著皮膚,驚醒了他。


    季深行仰頭看著今天晚上格外圓的月亮,這條路上全是回憶,每走一步都分外艱難。


    他伸手捂了把臉,手再移開時,眼神恢複清明。


    林母來開的門,五十多歲的婦人,頭發白了大半,精神看著不太好。


    “來了啊。”袁冠芳看了他一眼,側身讓他進來。


    季深行點頭致意,走到沙發前坐下。


    袁冠芳有些無神的眼睛看向他:“在電話裏,你說要問什麽事。”


    季深行看著袁冠芳哀戚的神情,妙妙是大家的禁忌,提一次,痛徹骨髓一次。


    “伯母,當年她是在我懷裏咽氣的,後來父親帶著人衝進來,我當時失去了意識,醒來後被關在醫院,那時的狀態很糟糕,變得誰也不認識,後來被送出國,妙妙的後事沒有參與……”


    “深行,”袁冠芳打斷他的話,奇怪地看著他:“妙妙當時沒有死啊。”


    季深行臉色猛地一變:“什麽?”


    袁冠芳歎一聲,雙手捂住通紅的眼眶:“其實也和死了沒兩樣了,你父親帶著人去救你們,她緊急送往醫院也隻是暫時把命救回來了,她一直不醒,醫生說她主觀意誌不願意醒,這樣下去隻有兩個可能,腦死亡或者變成植物人。我們林家當時遭受這樣的重創,幾乎整個a市圈子都知道我家女兒出了那樣的事,你林伯父當時職位敏感,你父親極力把這件事壓下來了,可我們家還是風波不斷,不斷有記者偷偷潛進醫院報道生事,我們沒辦法,隻好把她偷偷轉移了,可誰知道剛轉院的那天下午,醫院裏發生了火災,死了好多人,妙妙也在其中……”


    袁冠芳佝僂著身子,已經泣不成聲:“死了也好,妙妙要是活著,是生不如死。我永遠忘不了當時在醫院看到她的那個樣子,我忘不了啊深行……”


    袁冠芳身子滑出了沙發,躺倒在地上,捶著胸口悲痛欲絕:“我的妙妙,媽媽對不起你,沒有護你周全,媽媽痛啊,心裏,真的好痛……”


    季深行喉嚨哽咽地過去扶起哭得聲嘶力竭的老人。


    他今晚不該來這一趟,不該因為一張照片心存任何幻想。


    等到袁冠芳的情緒平靜了一些,季深行從她家客廳裏的急救箱拿了救心丸給袁冠芳服下。


    又找來傭人把意識不清的袁冠芳扶到樓上臥室躺下。


    季深行在客廳裏枯坐良久,拿起西裝外套起身。


    開門聲響起。


    他一轉身,就和林妙可視線撞了個正著。


    季深行眉眼平靜。


    林妙可卻是怔地捂住了張大的嘴,化著精致妝容的鵝蛋臉在光下,神情變幻,最終眼裏化為驚喜:“……深行?”


    季深行一手插著西褲口袋,另一手臂彎撂著西裝外套,長眸定定,掃了眼林妙可。


    “深行,我剛回來,再坐一會兒吧。”林妙可見他要走,伸手想拉住他。


    季深行側身,錯開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盯著她:“我記得我多年前問過你,你姐姐的後事怎麽辦的,我也記得你當時很清楚地告訴我,她當場死亡,被火化了。”


    林妙可身子一僵:“是啊,有什麽問題?”


    “妙妙當時並沒有死!”


    林妙可打了個寒噤,很快鎮定下來:“她隻靠著機器維持了幾天,死在了那場火災裏,不是被火化是什麽?”


    季深行盯著林妙可的臉看了很久,他突然繞了半個圈走到她斜後方,這個角度,和照片裏女人背影的角度差不多。


    季深行看了看,噙著不明的笑意開腔:“你和莫靳南最近關係怎麽樣?”


    林妙可猛地一震,偽裝的從容裝不住:“深行,你在說什麽?我不認識什麽莫靳南。”


    “他有沒有給你拍一些照片?”


    林妙可知道這個男人洞悉一切的可怕,瞞不住,隻好說:“我和莫靳南隻是各取所需,我愛的是你……”


    季深行皺了眉頭,不耐煩重複:“他給你拍過照片嗎?”


    “……拍過。”


    林妙可低了頭,臉上有羞赧,和莫靳南相處的時間大多在*上,曾有幾次,莫靳南拍下了她的媚態說要放在手機裏隨時看。


    林妙可沒翻過莫靳南的手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季深行得到答案,心裏大約有了底,無論照片上女人的背影是不是林妙可,都不可能是妙妙的。


    她已經死了啊。


    不是死在他懷裏,是死在大火裏,那麽孤獨地死去。


    …………


    回到小區,高尚驅車離開。


    圓月高掛,照的萬物發白,季深行在樓下冷風裏站立很久,看看表情,淩晨四點了。


    最近抽煙抽得很凶,他扶著小區公告欄的欄杆咳嗽,陣發的頭痛也來湊熱鬧,他抱著腦袋,身體慢慢地蹲坐到了地上。


    疼得身體發抖,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抬頭看黑漆漆的五樓,眼眶裏的淚光倏爾變得溫暖了起來。


    那是他的家,她和孩子都在。


    季深行跟自己明確,強調,妙妙是過去,死了,他活在現在,要和顧綿和孩子,活出一個未來。


    他腦海裏想關於妙妙的一切,都是在做對不起顧綿的事。


    他一口氣跑到五樓,到門外時,防盜門裏透出客廳裏微弱的光亮。


    他急切地敲門。


    門很快開了,門裏,光暈裏穿著睡衣的小小女人,蹙著眉尖,眼露擔憂地看著他:“季深行,大半夜不睡覺你去哪兒了?”


    季深行走進去,頭一下子倒在她細瘦得撐不住他重量的肩窩裏。


    他親著她雪白頸子上的甜香,閉上眼,閉上眼睛裏的那股溫熱。


    他說:“綿綿,我的心我都整理好了,我好好對你,一定好好對你。”


    顧綿身上全是他帶來的寒氣,她莫名其妙:“喝酒了說胡話?”


    他越發抱得她緊緊的:“沒有,說實話。”


    顧綿慍怒推開他,轉身回屋收拾行李,邊收拾邊說:“你不是說訂的六點半的飛機去北京嗎?趕緊洗漱一下,馬上五點了,我去叫皺皺和子陵起*。”


    他跟在她後麵看著她在小小的空間裏轉來轉去的忙活,目光溫暖,答:“老婆,我都聽你的。”


    顧綿叉腰,紅著臉輕聲說:“你別亂叫,去洗漱換衣服。”


    他不離開,又往她後脖子親了親,薄唇輕啄,幹脆臂膀摟了她的細腰把她往*上帶。


    顧綿被他一推,仰麵躺倒,睡裙裙擺撩到了大腿上方,她熱著臉趕緊把裙擺放下去,雙手要推開他,男人沉重的身體已經覆下來,他在她頸子上深吸了幾口,沒有別的動作,頭往下移,來到她腰上,翻過身,就那麽枕在她柔軟的腰肢上,除了用剛毅的臉頰蹭她的睡裙,沒有別的動作了。


    顧綿察覺到他情緒有些不對,揪了揪他短短的硬發,開口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許久沒有傳來他的聲音。


    久到顧綿以為他睡著了時,他說話了:“我剛才去找了妙妙的媽媽。”


    妙妙……


    顧綿對這個名字,印象太深刻了。


    她一直拖著不肯向季深行妥協和他複合的原因,最深層的,就是因為這個名字。


    季深行握住了她離開他頭發的手,放在嘴邊,一下一下吻著:“該放下的我都放下了。”


    顧綿望著窗外漸漸拂曉了天色,問他:“當年我爸爸對你和妙妙做的一切,你真的能釋懷嗎?”


    季深行一頓,真相含在喉嚨裏,幾乎要脫口而出,斟酌再三還是吞咽下去了。


    現在,他和顧綿關係正處在不穩定的狀態,顧北中為他頂罪的事兒,現在不能說,說出來無疑是火上澆油,顧綿的性子,或許不會向他報仇,但一定會帶著皺皺離他離他們季家人遠遠的。


    複婚證拿到手了,那時候木已成舟,再說吧。


    顧綿等了等,不見他說話,纖細雙手托起他的臉,眼神認真,歎了口氣:


    “季深行,晚上你在廚房說你愛我,我現在告訴你,在你那麽對待我之後,我還是可惡地放不下你,我有病,不知道吃一塹長一智,我軸,我這種性子會吃虧到底,我認了。你說要和我好好過,不考慮其他,光考慮皺皺,我答應你。妙妙是你的初戀,初戀意味著什麽,我明白,她死了,我一個活人沒想過要和她比。你說你把該放下的都放下了,我信你一次,就當是為了皺皺,我第二次把我交給你,這一次我會管好自己的心,也請你整理好你那些錯綜複雜的感情,複合,我們給皺皺一個完整的家。”


    她語速很快的說完,仿佛怕自己會遲疑後悔似的,每個咬字都鏗鏘有力。


    說完,她睜著眼睛看他。


    他幽邃漆黑的目光同樣緊盯著她,季深行沒有說話,內心澎湃,難掩激動。


    最終,他起身,附到她身上,雙手捧住她的臉,在她額頭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顧綿,這幅小小細瘦的身體,比他拿得起放得下,她說的每句話,理智,理智中還有隱忍,有無奈,有妥協。


    他一個大男人,此刻,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


    五點半。


    顧綿抱著打哈欠的皺皺,季深行牽著迷瞪得睜不開眼的季子陵,一行人上車,往機場趕過去。


    十點十分,抵達首都機場。


    季偉霆派過來人接應,特殊車牌的黑色轎車,載著他們往醫院而去。


    顧綿在車上數度看向季子陵,小家夥和皺皺玩著玩具,沒有什麽異常。


    下了車,季深行領著他們往高級高幹病區走,進了電梯,上八樓,再出來,顧綿發現小家夥攥她手指攥得緊緊的,腳下的步伐,明顯慢了下來。


    顧綿歎口氣,衝季深行使眼色。


    季深行牽著皺皺,難得溫和地摸了摸季子陵的腦袋:“我和皺皺先去看大伯。”


    等季深行領著皺皺進了病房,一直聳拉著腦袋低著頭的季子陵忽然抬起了小腦袋,大眼睛水光閃閃地看著顧綿:“根本不是大伯對不對。”


    顧綿愣住,沒想到小家夥這麽敏感。


    季子陵見她沉默,更加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測,大眼睛灰暗下去,突然撲過來小手抱住顧綿的腿,揚起淚流滿麵的小臉錚錚地看著顧綿:“綿綿,我知道那裏麵躺著我親爸爸,可是我真的沒有準備好見他。是不是我見到了他,我以後就要和親爸爸一起生活,你和爸爸是不是就會不要我了?我好怕,我不想離開你們,和你們生活很開心,雖然曾爺爺曾奶奶更喜歡顧未來,可是我一點都不嫉妒,我知道顧未來才是爸爸親生女兒,我不會和顧未來搶什麽,我會幫你們照顧好她,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我不想回到那個女人身邊,她會打我,她恨不得我死!我也不想回到親爸爸身邊,我根本不認識他……嗚嗚……”


    小孩子抽抽噎噎斷斷續續的話,讓顧綿紅了眼眶,心尖兒跟著發疼。


    眼裏含淚,顧綿微笑著親他的額頭:“傻瓜,誰說要把你趕走?我喜歡你,想把你捆在身邊還來不及呢!”


    季子陵大概是受過林妙可太多冷眼對待,有些不敢相信,大眼睛小心翼翼:“真的嗎?”


    “來,拉鉤。”


    小家夥破涕為笑,渴望被疼渴望被愛著的目光,熠熠地看著顧綿:“好,拉了勾勾,綿綿和爸爸就甩不掉我……”


    他明明是那麽開心地笑著說這句話,可是最後一個‘我’字隻說了一半,在顧綿怎麽也想不到的時候,前一刻還健健康康的季子陵,下一秒就那麽突然地倒在了地上,小小的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嘴裏吐血,白眼球翻轉——


    “子陵?子陵!子陵——”


    顧綿瞪大眼睛尖聲利叫。


    病房裏季深行和白若光立刻跑出來,看到倒在地上痙-攣吐血的季子陵,都慌了神。


    “大嫂!快去叫醫生!快!”


    季深行強自鎮定跑過來,雙手抱起僵直了的季子陵:”怎麽回事?“


    顧綿滿手是血,抖得不像話:“剛才還好好的和我又哭又笑,突然一下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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