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走廊空調暖氣具備,可顧綿卻還是冷得身體發抖。


    在抹眼淚的指尖,細細攥緊著哆嗦。


    傅斯沉默看著她,在他眼中,這個女人瘦瘦小小的,年輕單純,和季先生其實很般配,可生活給予他們的捉弄和玩笑太大,彼此傷痕累累。


    記得兩年前,他還是私家偵探時,拿錢辦事,受季先生命令在蘇黎世暗處緊盯著顧綿母女,那時候他對這個女人,對季先生和這個女人所發生的過往,不感興趣,權當做工作。


    而如今,跟在季先生身邊這兩年多,傅斯逐漸參雜了個人感情進去。


    現在為季先生辦事,隻求盡力,而不是為錢。


    生活給予眼前這個瘦小女人的折磨已經太多,她內心的千瘡百孔此刻全表現在臉上那一份慘白裏。


    “嫂子,季先生被送去醫院了,我們也走吧。”


    “傅斯,和林妙妙一起跳下去的男人是誰?”之前她誤以為是季深行。


    “莫靳南。”


    顧綿吃驚,轉而想,似乎也隻有這個可能,不過……


    “莫靳南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傅斯按了電梯按鍵,右手點燃一根煙,苦笑著回頭說道:“其實今天晚上季先生早有準備。是借著你順水推舟布局,有了莫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還有林妙妙在手,季先生是知道這兩樣對莫靳南的意義的。篤定這個,他原本打算和林妙妙莫靳南兩人今晚徹底做個了結,抱著同歸於盡的心,帶了槍來到這裏,他沒奢望活著出來。”


    顧綿揪著心口,像被螺絲擰緊那樣難過,他連槍都準備好了,就在公文包裏是不是?一路上還和她裝醉,若無其事……


    兩個人走進電梯下樓,傅斯狠狠吸了口煙:“季先生不讓我參與,可能會犯法的事他不想連累我,也不讓我告訴你,幸好老天有眼,身上受傷,但總算命還在。”


    三個人在屋子裏發生了什麽,顧綿想象不出來,一定是一場殊死搏鬥。


    她闖進來時,看到輪椅上的他,臉上脖子上這些看得見的地方全是青紫傷痕。


    還有衣服蓋住看不見的地方。


    傅斯看著她沉默的側臉,淡淡笑道:“嫂子,其實你還是很緊張季先生的,這份關心你掩飾不住,你臉上的表情透露得很明顯。”


    顧綿攥緊指尖:“我以為跳樓的是他,我以為他死了。”


    傅斯吸口煙抬頭看電梯數字,說出心中期盼:“現在莫靳南和林妙妙的事基本過去了,崢崢會慢慢好起來,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我希望嫂子你和季先生兩個人也能冰釋前嫌,我在季先生身邊兩年,旁觀者清,你們若不是深愛,不會彼此都傷痕累累,我特別希望,你們能開心地在一起繼續走完人生的路。”


    叮咚——


    電梯門開了。


    傅斯扔了煙頭走出去。


    顧綿卻愣在電梯裏久久挪不動腳步。


    在一起,走下去,曾經她真的懷揣了這樣美好的心願,可是現在,還可能嗎?


    家仇恩怨糾葛,爸爸和小西的死,兩條命啊,橫亙在她和他之間的太多太多,這些,不是說一說笑一笑就能泯恩仇的。


    ……………………


    酒店門口,傅斯給顧綿攔了計程車。


    顧綿上車,見他在外麵給她關上車門,便問,“你不一起回去醫院?”


    “警察把莫靳南拿來的血液培養法的資料都拿走做證物了,季先生的律師已經在警局等我,我要過去處理。”


    發生命案,季深行在場,肯定是要接受調查的。


    “嫂子,季先生要求醫護人員把他送去北方醫院的,你直接回那裏就行。”


    “好的。謝謝你忙前忙後了。”顧綿探出車窗,真誠替季深行感謝傅斯,這樣的幫手,多少錢都請不到的。


    …………………………


    下了計程車剛進醫院,藍雙已經在大門口等著堵她。


    顧綿走過去,藍雙瞪著她,真的生氣的模樣:“這些天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兒?”


    “小雙,很多事很突然……”


    “借口!”藍雙冷著一雙漂亮的大眼,“過年那半個月我和衛川去了他父親老家,十幾天不在,你找不見我我能理解。初九我就回來了,你怎麽不找我一個人扛著!我剛才追你出來看到林妙妙滿身是血,嚇死了!不過她是活該,季深行剛才被安排進了病房,你別擔心,他沒什麽事。”


    “嗯,我知道,我從酒店過來的。”


    “那個病得很重的孩子,我剛才穿無菌服進去看了,怎麽長的和你和季深行……”


    藍雙猜測著預感很不好地看向她。


    顧綿低頭,心亂如麻,“小雙,崢崢是我和季深行的孩子。”


    “靠!來真的?!”


    “這件事一時半刻說不清楚,說真的,我也是被迫接受。”


    藍雙使勁攥緊她冰冷的手,低喃哀歎:“命運弄人,那麽說,皺皺……”


    “嗯,誰也想不到是不是?”顧綿苦笑一下,“皺皺一頭卷毛那麽像我,到頭來卻不是我的孩子。莫靳南和林妙妙計劃已久,四年前季深行車禍不省人事,我遠在國外,他們暗中報複,我們根本無從招架。”


    藍雙不想讓她說這些難過的事,快步帶著她往急診部那邊走,“我剛才追不到你,嚇壞了,把衛川也叫來了。不過,季深行的父親,蘇雲,還有季奶奶也來了。”


    顧綿訝異看著藍雙。


    藍雙立刻舉手,“可不是我叫來的,季深行被送到醫院後,幾分鍾裏,季家的車就來了。”


    ……………………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說,穿過白光幽幽的走廊,顧綿一抬頭就看到了季深行病房外等著的蘇雲。


    她推著一輛輪椅。


    輪椅上坐著的,正是季奶奶,拿著手帕嘟讀者嘴,在咳嗽。


    “綿綿!”蘇雲一扭頭就看到了顧綿。


    顧綿走過去。


    季奶奶激動而笨拙地轉過身,蒼老的皺紋臉上,兩道晶瑩的淚光,“孩子,快過來。”


    “奶奶。”顧綿走過去,在輪椅旁乖巧蹲下。


    季奶奶攥著手帕緊握顧綿的雙手,“深行在房間裏和他爸爸說話,傷勢不重,腦部的情況還在檢查中。”


    顧綿點頭,微笑有意緩解老人家的情緒,“奶奶,大晚上的您怎麽過來了?最近腿腳又痛了嗎?爺爺呢?”


    “爸在家躺著修養,從親戚那裏回來心髒就不太好了。”蘇雲看著顧綿,回答。


    顧綿聽著,臉上表情惆悵。


    “他那顆心髒撐了四年已經是奇跡,沒什麽可難過的,倒是孩子你,”季奶奶說著眼淚就掉下來,“怎麽那麽傻,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一個人扛著,虧得我和你爺爺還一個勁兒地催你和深行複婚,我們哪裏知道妙妙沒死,還回來在你和深行之間摻和,摻和出這麽大的事兒,孩子,我們季家對不住你,從一開始,你爸爸開始就對不住你。你和深行四年前的開始陰差陽錯是緣分,深行爸爸在知道你的身份後極力阻止過,可是我和你爺爺堅持,為的是你肚子裏的孩子,以為能瞞住你一輩子,可是卻……”


    季奶奶低手指抖著拿手帕擦眼淚,哽咽著說不下去。


    顧綿心疼的聽奶奶小聲壓抑的哭泣。


    看來,她給季偉霆打的那通電話後,季偉霆告訴奶奶了吧。


    季家一家人,顧綿始終感謝奶奶和蘇雲,這兩個人對她一直很溫柔,從她們身上,感受到了顧綿從未感受過的母愛。


    所以,爸爸替季深行頂罪的事,顧綿不怪奶奶,奶奶當年不管參與沒參與,都是惦記著十七歲孫子的前程和人生,換做顧綿,如果將來自己的兒子犯法,而自己有那麽個權利順水推舟,到那個時候法律和正義是左右不了一個女人愛子的決心和私心的。


    奶奶哭,顧綿也止不住眼淚。


    一旁的藍雙在衛川懷裏,也濕了眼眶。


    蘇雲輕歎著扶起顧綿,抱歉地說,“綿綿,這件事我也知道,四年前你跑來問偉霆你父親有沒有殺人,偉霆對你說謊了,我就在一旁聽著,很抱歉我沒有勇氣講出實話。”


    顧綿抿唇,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爸爸沒有殺人,但的確綁架犯法了,或許不至於是死刑,但肯定要蹲監獄。


    顧綿七歲的記憶裏,對爸爸這兩個字很陌生,小時候生活艱苦,白美鳳是不管他們姐弟的。


    顧綿五歲就會拿著桶子去提水,六歲站在灶台前的凳子上用高壓鍋煮飯,沒有辦法,自己不動手,她和弟弟都會餓死。


    有時候實在餓得沒辦法會帶著弟弟偷偷去隔壁家的菜園裏偷些菜葉子,被抓到了,要遭毒打。


    白美鳳隻顧打扮自己,每天花枝招展,打麻將或者出去玩就是她的生活。


    而顧北中一年難得兩三次回家,每次回來,帶回來錢白美鳳就高興,沒有錢,白美鳳會把顧北中趕出去。


    六歲的顧綿在鄰家嘴裏聽到過關於爸爸做的那些勾當,見不得光。


    所以,顧綿對爸爸其實沒有多少愛,心裏真正過不去的坎,是小西,小西是她照顧到五歲的,姐弟相依為命,她對弟弟的感情,深入骨髓。


    “綿綿,事到如今奶奶沒有臉再說挽留你的話,奶奶隻希望盡我所能,盡季家所能,補償你,哪怕這些補償現在看來很虛偽,奶奶還是想對你說一句,對不起,奶奶和你爺爺,終究存了私心,四年前決定把你當季家人小心嗬護著,可看看這四年來,我們帶給了你什麽?或許你嫁個尋常人家會比現在幸福一萬倍,是我們季家虧欠了你啊,人一旦有私心,護著了自家子孫,卻誤了別人家的孩子。綿綿,好孩子,奶奶對不住你。”


    季奶奶老淚縱橫,一邊哭著一邊劇烈咳嗽起來。


    顧綿心中默歎一聲,小心給老人家拍著背,“奶奶,別這麽說,您沒有對不起我,您對我一直很好……”


    病房門開了——


    季偉霆嚴肅挺拔的身影從裏麵走出來。


    皺眉看了老母親一眼,威嚴自立的臉上露出溫和,“媽,身子不好情緒要控製住,別哭了。”


    說著,從蘇雲手裏抽了手帕,俯身給老母親細心擦眼淚。


    季奶奶任由兒子伺候著,強笑一下,“媽跟小孫媳說點貼心話,你和深行在裏麵那麽長時間,都說了些什麽?”


    季偉霆站起身,目光複雜地看了眼顧綿,沒有回答母親的問話,而是對顧綿說了句,“你過來。”


    然後轉身往走廊另一邊走過去。


    顧綿看了看奶奶和蘇雲,手從藍雙手心裏脫出來,跟過去。


    季偉霆走得很遠,步伐沉穩,年逾六十,背影高大,不怒自威。


    直到走到另一側走廊,回頭看不見奶奶她們了,季偉霆才停下來。


    轉過身時,顧綿也停住腳步抬頭。


    顧綿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好在季偉霆率先開口了。


    “顧綿。”季偉霆目光嚴肅認真喊她。


    顧綿不禁站直,“是,您說。”


    季偉霆手指撫上緊皺成川字的眉間,“首先,對於四年前你質問我時我說謊的事,我說聲抱歉。”


    態度誠摯得顧綿有些招架不住。


    季偉霆目光移向別處,皺眉緩緩說道:“現在,我把當年的事情如實說一遍。”


    顧綿認真聽著。


    “你父親,顧北中拿了許美靜的錢,許美靜的原意是假裝綁架深行以刺激報複我,但你父親中途改變了主意,把假綁架變成真綁架,當時你父親聯係我要贖金,否則撕票。而他的同夥犯罪過程中玷汙了林妙妙,當時深行在場,親眼看著,他那年十七歲,衝動暴躁的年紀犯了大錯,當場搬起石頭打死了你父親的同夥,做這件事時他的精神已經不在正常狀態,包括後來的幾年裏,他一直在醫院接受治療,在不斷自殺中醫生一次一次把他從鬼門關那裏救回來。”


    “沒錯,是我決定用手中職權遮蓋深行的罪行,當時你父親的犯罪情結是有期徒刑十五年到二十年,我讓你父親擋了替罪羔羊判了死刑。整件事情深行一直不知道,是後來第四年,他病情好轉出院後才知道的,知道後他一直企圖去警察局自首,我這個做父親的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剛從病魔那裏逃脫又進監獄,我把他強行送出了國,一送又是好幾年,才斷了他要自首的決心。這些年,深行心裏疾病很嚴重,他沒有殺人償命,不代表他內心不受煎熬。我說這麽多,是請求你,要怪來怪我,我一手策劃,深行是在我的安排裏,他沒有主動權,你別怪他,也別恨他,這件事裏,他和林妙妙,包括你弟弟,都是受害者。”


    “你父親判刑後我找過你和你弟弟,可是沒有找到,等找到你時,你弟弟已經病死。對你弟弟的死,我一輩子都感到不安心。”


    顧綿一直沉默聽著,原來爸爸還存了那樣肮髒的心思,拿了許美靜的錢,還想從季家再狠敲一筆,顧綿為有這樣的爸爸而感到自卑。


    季偉霆難得和顏悅色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輕歎一聲:“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你如果決定替你父親翻案,我完全接受,不會再用權利隱瞞事實。”


    顧綿詫異地抬頭看向這位嚴肅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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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一萬五大更,經曆這麽多,兩個人是否還能走到一起?替父親翻案,顧綿又會怎樣決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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