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綿一直覺得自己在夢中,很惡劣很惡劣的夢裏麵。


    人在承受到極限時,無法冷靜地隻剩下腦袋發麻發懵。


    “季深行,我求求你……不要,別不要我和孩子,看看我,睜開眼睛看一眼我,好嗎?”


    可他躺在她纖瘦的懷中,英俊的五官在她嘶吼的哭聲中迅速褪去了血色,蒼白的薄唇緊抿,安安靜靜那番模樣。


    她不敢再搖晃他了。


    顫抖手指的觸感裏,仍舊有他的體溫,不知道是他臉上肌膚的,還是他流出的血帶的溫熱。


    顧綿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一個人的眼睛耳朵裏流出血。


    恐怖?她不覺得。這是她深愛的男人,她隻是絕望,不知道該怎樣從死神手裏拚命拽住他,能不能,逆不逆天,都要死死攥住這條命,他怎麽可以離開?


    她聽見自己淒厲的哭聲,低頭時眼淚一顆一顆打在他的眼睛鼻尖,暈開他臉上的濃血。


    她不想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沒這麽做,不敢。


    把他腦袋輕輕放在膝蓋上,顧綿低頭打開車的前後燈,手機沒有信號,她扭身費力把自己這邊車門打開,用力過猛,身子後仰,她腦袋朝著地麵整個往下掉。


    摔在了車外,身體哪一出感覺不到疼痛,手臂掛在車裏,牢牢穩固地拖著他的腦袋,小心翼翼,怕他疼。


    不知道他現在還能不能感覺到疼……


    “顧綿?顧綿!”身後淩亂紛雜的腳步聲……


    淩楓的聲音。


    她倒在車外的身體被他雙手輕輕托起。


    淩楓擰眉看了眼車內,回頭吩咐下屬警員,“快!快給趕來的救護車打電話,讓他們來這邊,快點!”


    “顧綿,能站直嗎?”


    淩楓聲音在望見她滿手鮮血時輕微發抖,雙手掐著她腋下,把她靠在車身,但顧綿站不穩,雙腿發抖的彎曲了起來。


    他掀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大概知道她處在意識半無的狀態,崩潰了。


    沉沉歎了口氣,淩楓把外套脫下來裹在她身上,要把她抱到別的地方好好坐著,她不肯,左手仍舊伸在車內,手指觸碰季深行的頭部,短發。


    “那我把你抱上車,你守著他?”


    顧綿點頭,闔上眼眸,身體拖著一口氣,將熄未熄。


    淩楓繞到駕駛座,小心地看了眼顧綿,確定她閉上眼睛後,才敢用手指探去季深行的鼻息。


    食指中指都在發抖,碰到他臉上的血,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探到鼻息。


    救護車很快從山那邊的路上疾馳過來。


    後門打開,衛川跳下來,“他人呢?!”


    “這邊這邊!”淩楓腦袋探出車外。


    顧綿渾身一個激靈彈了起來!


    黑暗中,數人舉著手電筒,場麵狀況亂成一團,顧綿被淩楓手臂攔著,看著季深行被衛川他們挪到擔架,擔架朝救護車那邊去。


    顧綿哭喊著掙脫淩楓的指骨,追過去,扯住擔架上人的半片衣角,他的外套掀開,顧綿看到他裏麵穿的衣服。


    看清楚了。


    是病號服,很長的衣擺,被他掖在褲子裏好像故意藏著。


    他穿病號服過來的?顧綿看向他頭上被血浸透的紗布,他出現時候就有……


    顧綿含淚赤紅的一雙眼睛看向跟隨著上了救護車的衛川,一眨不眨盯著他,死死瞪住,冰冷質問的眼神!


    衛川不與她對視,一張臉灰暗無比,他手裏攥著季深行頭上染血的紗布,手心涼透了,根根指頭在發抖,目光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深行他是從手術台上下來的……”


    “我不明白!”顧綿搖頭,通紅著眼睛在嘶吼,“他去美國出差,是去出差!”


    “你聽我說……”


    車外麵孤零零站著的瘦弱女人,右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不過來,身子一彎,倒在了地上。


    “顧綿!”


    “顧綿!”


    衛川跳下車,淩楓也跑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她情緒大慟,暈過去了。


    ……………………


    救護車急速飛馳在繞海的公路上。


    衛川給季深行電擊過後,協同救護人員緊急氣管插管,但心跳一直處在一陣又一陣沒的狀態。


    己救人醫院仍舊在努力。


    衛川低咒一聲,摘掉手套打開視訊工具。


    視訊那頭,那邊,大衛醫生也在趕往離這最近的醫院路上,要求衛川把攝像頭對準季深行的腦袋,畫麵放大。


    “把他頭發撥開,用棉簽小心清理一下頭部的血跡,對,然後對準凹陷拿下去的那塊頭蓋骨,放大,對……”


    衛川照做。


    “該死!那一塊遭到撞擊了,就在鑽孔位置附近!”大衛醫生氣得拍桌子,“為什麽讓他一個人去單打獨鬥?你們不是去了大批警察?!”


    衛川搖頭,“他猜得很準,犯罪嫌疑人的確帶著她妻子來到了這裏,他根本不配合警察,衝動地直接開車闖了過來。”


    大衛醫生陰沉著臉,氣得不說話,最後撫了下眉峰,說道,“他存心找死!先到醫院吧,急不急救的過來還不好說,三種可能:活過來,以很糟糕的形式。或者急救失敗,或者腦死亡,雖然不喜歡這個男人,但我希望是第一種,我跟著橫跨太平洋飛來這裏,不想白來。”


    衛川臉色慘白無比,失去理智的催前麵司機,快點開!


    很怕很怕,生命流失的速度,太快。


    ……………………


    顧綿一直在做夢,各種各樣混沌的噩夢裏,她能感覺到身體好像在移動,被人抬來抬去,耳邊喧囂,好像很多人在說話。


    “看看她的瞳孔……”


    感覺到眼皮被人強硬掀開,一束森森白光刺過來,顧綿眨眼。


    “有反應了。”


    有人在頭頂說話……


    “綿綿?”有人在耳朵邊輕聲喊她的名字。


    顧綿緩緩睜眼,頭痛欲裂,視線被剛才那束光刺得模糊打花。


    好一陣,鼻子裏能聞到濃厚消毒水味了,顧綿看清楚,自己躺在白色的病*上,*邊藍雙和蘇雲一臉擔憂夾雜欣喜的表情。


    思緒回轉,顧綿猛地想起身。


    “別動!“蘇雲趕緊按住她,“右手紮針呢,慢點慢點。”


    藍雙立刻把*搖起來。


    顧綿眼睛看著四周,“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八個小時。”


    這麽久?


    顧綿扶著額頭,聲音輕顫,“他呢?”


    蘇雲和藍雙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這樣的反應讓顧綿心跳幾乎窒息,“他呢?季深行!我問你們,他人在哪?!”


    “還在手術室,不知道什麽情況。”藍雙終於低低說了句。


    顧綿捂著心口,大呼一口氣,眼淚掉下來,“你們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不是,綿綿,他雖然還在手術室,但是大衛醫生說……”


    蘇雲立刻拉住藍雙手臂。


    顧綿撐著身體下*,淚眼漣漣中苦苦一笑,“我明白,我知道凶多吉少。”


    藍雙眼睛通紅,拿來輪椅,兩個人扶著她坐上輪椅,推去手術室。


    季偉霆,衛川,好幾個男人守在手術室門外。


    他們都朝顧綿看過來。


    顧綿誰也沒理會,從輪椅上站起來,淚光盈然中慢慢走到那扇無情緊閉的大門前,臉頰和手指輕輕貼上冰冷的手術室門。


    他在裏麵……


    顧綿閉上眼睛,手指根根抓緊,“季深行,你聽著,我做不了最壞的打算。”


    “醫生出來讓我簽病危書什麽的,我不會簽!你活不了也給我活著,撐著那口氣,否則,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立刻下去陪你!我不是嚇你,我什麽都不要了,皺皺,崢崢,這一刻我竟自私的想拋下他們,我隻想要你……聽見了嗎?我就是在威脅你!”


    衛川走過來,撈住快要站不穩的她,把她摁在椅子上。


    他蹲下,抬頭的眼神很黯,“顧綿,我什麽都告訴你,你可以怪我。”


    顧綿搖頭,沒有怪他,一直都知道他是對季深行最真最真的好兄弟。


    衛川說,“深行腦子的毛病,是四年前那場車禍,留下了後遺症,一塊這麽長這麽大小的碎片卡在他腦動脈和海馬體之間,當時手術人活下來已經是奇跡,碎片沒有取出來,當時沒有醫生敢取。”


    顧綿瞪大眼,她不知道,一直不知道,他在她麵前從沒表現出過任何一點身體上的不適,也沒吃藥。


    不對,去年和淩楓去碼頭抓人那一次,他本來要協助淩楓抓犯人,結果突然臨時抱著頭倒在地上,當時她以為他是故意的……


    衛川皺眉繼續說道,“人的大腦是非常神奇的,這四年來那塊碎片居然就像卡在某一處的子彈,隻要不移動,人可以毫無異常的活下去。他有時候會陣發頭痛,頭痛是難以忍受的惡疾,但他習慣了,也越來越不把頭痛當回事。去年冬天到現在這段時間,他頭痛的次數減少,配合複查和吃藥,眼見著情況越來越好。”


    “這次去美國,的確有製藥公司的麻煩,但沒有我說的那麽嚴重。我私自給他請了大衛醫生,極力勸說他在最適合的情況下手術,我們一直瞞著你,就像你因為皺皺的事不想讓他分心也瞞著他一樣,我不知道這對不對,但相愛的人之間,時常會做這種蠢事。”


    “你被白美鳳綁架後,小雙給我打電話,當時深行正在手術台上,他術中麻醉喚醒,這麽做,是讓他的記憶,語言這些功能不受損。但是我接電話時不小心讓他聽到了,他在清醒狀態下知道你出事,無論如何不肯再手術,你清楚他的個性的。”


    顧綿淚眼朦朧的點頭,他很緊張她。


    “我很矛盾,一麵真的希望他繼續手術,很順利,就隻差取出那塊碎片了。但我又怕你萬一一個好歹,他不在你身邊,這結果我無法承擔。最後他中途撤了手術,連夜趕回國內,撐著手術了一半的身體和警察一同調查,分析情況,然後開著車瘋了似的去找你,把你找到了,他卻……”


    衛川抹了把臉,頭低得很低。


    顧綿怔怔的,想起來他在和裏森搏鬥時,他身體撞到了一塊石頭,悶響了一聲,幾十秒裏他起不來。


    現在顧綿不認為他是在和裏森使詐,那片刻,就是他的頭部撞到了石頭,狠狠撞擊,他真的起不來,但最後為了她,還是強撐著衝破了自己的極限。


    他在背她下山時,中途有停下,一直不說話地靠著樹幹,身體發抖,壓抑的喘息著。


    那時候,他可能就難受的已經不行了。


    在車上,他突然刹車,停下來要和她說話,那一刻,他一定已經感覺到了什麽。


    顧綿小聲小聲無法抑製的抽泣,冰涼的手指隔著衣服貼著腹部,肚臍眼的肌膚還殘存著他熱熱的呼吸,她記得他飽含深情卻那麽無奈就要哭出來的聲音,他說‘寶寶,我是爸爸’。


    他不是在跟寶寶打招呼,而是在道別……


    他心裏已經非常清楚可能會發生什麽,所以他問她,他不在的情況下,她能照顧好孩子們好好生活嗎?


    她當時以為他在說胡話,她想起他低低的聲音,很沉很沉,透著無力和悲傷……顧綿雙手捂住眼睛,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出來。她不能,季深行,我一個人照顧不了孩子,我也活不好!你聽見了嗎?


    …………………………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直到不知道第多少個小時。


    誰都不想說話,唯有默默等待。


    顧綿在等待的過程中,悲傷的情緒已經過渡到最後一個階段,冷靜了,也認命了。


    好像嫁給季深行後,她的人生就和手術室不斷結緣,很頻繁的,她總是這樣焦急無力絕望的一次一次守在手術室外。


    聽衛川說手術室裏是一位全世界腦科方麵最頂尖的醫生。


    但十幾個小時過去,那位醫生從沒有出來報告過一次手術進展的情況。


    顧綿的希望一點一點漸漸熄滅,眼下,她隻祈禱這場手術永遠的進行下去,不要停,不要滅燈,這樣,至少證明他還在,她已經低到隻有這樣的要求了。


    但是,手術室門外那盞紅燈突然滅了。


    衛川和季偉霆同時幾乎是彈起來。


    大門緩緩打開。


    顧綿機械扭頭,見到衛川嘴裏形容的那個高大的外國醫生,他正拉下口罩。


    一群人,沒有一個敢呼吸的。


    蘇雲和藍雙也慢慢的踱步過去。


    但是顧綿沒有,她一切行為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她手指快速推動輪椅,往拐角遠離手術室的方向推過去。


    衛川繃著呼吸,心跳要到嗓子眼,顫抖的聲音問大衛醫生,“……他、他呢?”


    大衛醫生麵無表情,眼神在尋找,“他妻子在哪?”


    聲音很大,躲在牆角的顧綿聽見了,渾身血液凝滯了般。


    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世界安安靜靜,仿佛靜止,顧綿眼睜睜的看著英俊的外國醫生一臉冰冷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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