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了,鵝毛大雪飄然而至,將整個秦縣裝扮得雪絨一般,白茫茫一片。


    吱呀……


    “找死是不?不知道敲門啊?”大彪猛地跳起來,卻見來人竟是明選,他喜極而泣,那個感動呀,“明少爺,你總算出關了。”


    兩個月了,大彪頂多趁明選早晨刷牙時瞅他一眼,卻從未有任何交流,一起玩就更無從說起了。這段時間裏,大彪皮癢癢了,想討打都不得。


    “收拾東西,跟我走。”明選說。


    “外麵下雪呢,幹什麽去?”大彪問。


    “掙錢。”


    明選已經轉身出去了,都沒留給大彪說第二句話的機會。大彪收拾筆墨紙硯,慌忙跟了出去。


    路麵上的積雪將近十公分厚,人走在上麵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雖是大雪天,紫金山腳的遊客卻不少,一波接著一波。雪中的紫金山更美,大家都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


    山門近處,斷臂老頭掃出一片空闊的場地,繼續在那寫粉筆字,殷勤的賞客為他遮住風雪,不時發出嘖嘖的讚歎聲。因為是雪天,大家更以為他不易,打賞愈加豐厚了。


    大彪拿掃把掃出一片空地,攤開筆墨紙硯;明選將雙臂縮回衣服中,用腳夾住了毛筆,一切準備妥當。


    “明少爺,下雪了,跑不動,寫不出來會被打死的。”大彪憂心忡忡。


    “你膽敢質疑我?”明選滿麵怒容。


    “不敢不敢。”大彪跑到臨攤,擠進人群,譏諷道:“寫了幾年了,一直是這幾個字,毛驢都練會了。”


    “誰啊,這麽狂,有種你來寫。”眾人紛紛指責大彪。


    “我是不行,旁邊這位可是王羲之五十八代傳人,天才神童,行書、草書、楷書,無不精通,不信大家可以見識一下。”大彪說。


    “這小子我認識,上回裝逼沒裝成,夾著尾巴跑了,怎麽還敢來。”


    “過去看看,看他有什麽能耐,要是不行,直接打斷他雙腿。”


    ……


    大彪成功將賞客引到了明選這邊。


    “哎哎哎,還沒給錢呢!”人都走完了,斷臂老頭急了,小聲怒斥大彪:“我到底跟你什麽怨什麽仇,你要斷我財路?”


    “誰斷你財路了?大家各憑本事吃飯嘛,你都在這十多年了,賺得夠多了,應該挪挪地方了。”大彪悄聲說。


    “就憑這愣頭小子,等著出醜吧!”斷臂老頭嘿嘿冷笑,也湊了過來。


    “寫啊,怎麽還不寫啊?”有人叫嚷道。


    “大家不要急嘛,醞釀一下,馬上動筆。”大彪說。


    明選右腳伸前,終於落筆,揮揮灑灑地寫了起來:


    羞與群芳共,傲骨立寒冬。流水濡冰千尺雪,獨把風月弄。


    馨香滿天下,殘留一樹空。零落點點紅浸雪,誰憐雪中紅。


    卜算子·詠梅


    這幅字一揮而就,行雲流水,揮灑自如,動如蛟龍飛天,靜似千山暮雪,真可謂蕩氣回腸。


    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及喝彩聲。


    大彪本以為明選又要失敗,早已躲在人群外,準備逃跑。見明選大獲成功,嗖一下擠了進來,脫下棉帽開始收錢,“感謝捧場,感謝捧場。”


    明選體格好,穿得單薄,看著更加瘦弱,給人一副窮得買不起衣服的節奏,顯得更加可憐,激起了眾人的同情心。百元大鈔如雨而至,大彪撿的不亦樂乎。


    “你上次為什麽不寫?反而跑了。”有人問。


    明選微微苦笑,兩行清淚滑下,“小弟自幼失去雙親,漂泊無依,但是我身殘誌堅,不肯向金錢低頭,更不願接受嗟來之食。今日大雪,我心中感慨萬千,為這蒼茫景色之壯闊所震撼,有感而發,才寫下此詩。各位的錢,還是拿回去吧。”


    “哇,我說怎麽沒見過這首詞,原來是你寫的,洋洋灑灑,情深意真,好詞好詞,有誌氣的少年。”


    眾人不免一番大加讚賞,皆道明選往後前途不可限量,心中卻在暗想,一個斷臂子能有什麽出息。


    “為了成全這位小兄弟的高潔情操,不如咱們就不要給錢了,免得玷汙了他。”


    眾人皆讚同,將扔進棉帽的錢又往回拿。


    “哎哎哎,覆水難收,怎麽可以……”


    大彪根本阻止不來,他抱著棉帽往懷裏揣,被眾人揪住倒提起來使勁抖,險些把他給扒光。


    明選也愣住了,暗想這城裏人還真實在,隻是這話已說出口,還真不好收回來,隻能眼睜睜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


    斷臂老頭原本很憤怒,見此情形禁不住樂得笑開了花。


    “小兄弟,你這幅字賣不賣?出個價吧!”有人問。


    “起碼得……”


    明選首次做生意,想不出開什麽價,多了怕人不接受,少了怕吃虧。


    大彪搶先道:“這是我們明少爺的處女作,他日價錢飛漲,不可限量,收藏價值極高,起碼得一千。”


    “對,一千。”明選補充道,同時憂心忡忡,暗想哪有這麽好掙的錢。


    “一千,我要了。”那人唯恐旁人爭價,扔下一千塊錢,搶起畫卷就走。


    “急什麽?”大彪問。


    “怎麽,你想反悔?”那人真急了。


    “還沒蓋章呢!”大彪說。


    “哦,差點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那人打開畫卷,大彪提起明選的腳,印了大大一個腳印,他才滿心歡喜地走了。


    “就這麽個破字也值一千?我的粉筆字誰要?兩千。”斷臂老頭說。


    “你怎麽不賣紫金山去?”


    “大家是可憐你,你以為你的字真值錢?”


    眾人挖苦老頭,齊聲大笑,將他推搡到一邊,又叫嚷著湧向明選,向他求字。


    “一幅字一千,排隊,大家都有份。”大彪開始在那收錢,忙得不亦樂乎。


    有錢的人搶著交錢,沒錢的跑回家去取錢,或者打電話讓人送錢。


    風雪越來越大,求字的人卻是一傳十十傳百,聚得越來越多。剛開始明選還在自作詩詞,到後來直接是抄襲古詩詞,質量降低了,數量卻多了,寫得也越來越快。再到後來,明選直接寫大字,一幅畫一個字,寫得更快了。


    “別搶,別擠,都有,天才神童的字,回去就是傳家寶。”


    大彪一邊吆喝,一邊收錢,繼承租房的產業這麽多年,這還是他頭一遭數錢數到手抽筋。


    斷臂老頭在一旁看得眼饞的不得了,終於惱羞成怒,“無恥之徒!”大吼著衝過來將明選推倒在地。


    大家驚奇地發現,斷臂老頭的雙臂奇跡般地複原了。


    “哦,你這個騙子,在紫金山腳這麽多年,竟然沒人發現你。”


    “還我們錢來,大騙子。”


    ……


    眾人一湧而上,將老頭踩在腳底,踢得那叫一個慘,最後直接扒光了他的衣服。風雪甚緊,那酸爽可想而知。


    這就是騙子的下場。


    大彪唯恐明選自己爬起來露了馬腳,忙上前將他抱了起來,同時悄聲說:“這生意不好做啊,要是被抓住,準被打個半死。”


    “今天就到這,回去再研究。”明選說。


    二人趁著混亂,逃走了。


    回到屋裏,大彪哈哈大笑,“今天賺翻了。”他忽一下,將棉帽和衣兜裏的錢全倒在床上,開始在那數,“四萬八,四萬八!明少爺,整整四萬八呢。就這麽一會就掙了四萬八。”


    他抱起明選一陣歡呼,見他臉色有異樣,忙放了下來,“對不起,明少爺,是我太激動了。你是不是在擔心明天的事?”


    “明天怎麽了?”明選假裝不解。


    “看見那個老頭沒,如果被抓住,這群人一定會把咱們大卸八塊。賺得越多,潛藏的風險就越大。”大彪說。


    “你不說我不說,這事誰知道?明天咱們去遠點賣字,保證不會被發現。再說了,別人為錢甘冒生命危險,挨頓打的事,有何難?”明選說。


    大彪暗想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便不再推諉,“好,明天咱們去個遠點的地方。”


    明選欣慰一笑,揣了所有錢就往外走。


    “哎,明少爺,我的那份呢?”大彪說。


    “我光著腳丫子冒這麽大風雪寫字,跟你有毛關係。”明選說。


    “好好好,就算沒我的份,你現在有錢了,把之前欠我的兩萬還我啊,我得交電費。”大彪說。


    “好吧,那兩萬我不要了,當是給你的獎勵。”明選大搖大擺地走了。


    “哦……那謝謝明少爺。哎,不對啊……”大彪反應過來時,已不見了明選的人影。


    明選回到家裏,進了母親嚴豔的房間,卻見她正坐在窗前沉思,嘴裏不住念叨:“明揚……”


    “媽,明揚是誰?”明選問。


    嚴豔猛然醒悟,“哪有什麽明揚,我在說明選,看你身上濕的,上哪兒去了,搞得這麽狼狽。”


    “媽,看這是什麽?”明選將厚厚一摞錢從懷裏掏出來。


    “你……這……哪兒來的?”嚴豔恍然大悟,“該不會是你這兩月用腳練字……掙來的?”


    “沒錯,就是用腳寫字掙來的。”明選說。


    嚴豔一把將明選摟在懷裏,心中說不出的激動。兒子終於懂事了,知道替母親分擔了,如何不讓人高興!


    “有了這錢,再加上我存的,差不多就能找關係給咱們辦新的身份了,到時咱們也不用這樣躲躲藏藏,一直擔心被警察抓。”嚴豔又鄭重地說:“選選,等新身份下來,就送你去上學好不好?”


    “上學……”


    曾幾何時,看著小夥伴們進學校,明選躲在牆角哭泣。他單獨找過校長,懇求他能收留自己,校長不允,被他狠揍一通。


    明選的心底,一直還是非常渴望進學校的,就算不為學習,同學那麽多,肯定有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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