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下午等麗莎提著自己的小包,買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再回到那套房子時。她終於看到了自己的一個芳鄰。


    芳鄰是易小姐,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


    易小姐穿著一條無袖的白色長裙,高挑的身材,緊繃光滑的皮膚,一對大眼睛很迷人地斜視著麗莎。然後她笑著對麗莎說你就是新來的杜小姐吧,麗莎說是呀是呀我就是杜小姐。說完,麗莎也笑著問,你呢。易小姐說我是易小姐。


    哦,你好,易小姐,麗莎說。你好,杜小姐,易小姐也彬彬有禮地說。


    麗莎想了想對易小姐說,易小姐你以後就叫我麗莎吧。好不好。


    當然好了,不過你也叫我燕子好嗎,在家的時候我的所有朋友都是叫我燕子的,可到了這裏就沒有人這樣叫我了。


    我來叫你,麗莎說著就喊了一聲——燕子。哎——燕子立刻大聲地應著。同時她也大聲地喊——麗莎。哎——麗莎應的更響。然後兩人頓時放聲大笑。


    這笑的當兒,門開了,又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走了進來。女孩一襲長裙裹著細細的腰肢,走動之中裙裾在腳下翻飛。細長細長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麗莎,麗莎也看著她,感覺從這女孩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憂鬱。


    燕子拉著這個女孩對麗莎說,麗莎,這一位頂級靚女是麥小姐,你隻要喊她小雨就行了。然後,燕子又對小雨說,小雨,這一位是新來的杜小姐,你叫她麗莎就可以了。


    叫小雨的女孩微微地一笑,走過來向麗莎伸出了她的手柔聲地說,你好,麗莎。麗莎握住了她手也說了聲你好,小雨。在握的當兒麗莎感到小雨的手柔若無骨。美麗修長雙眼憂鬱的小雨頓時給麗莎一種神秘的感覺。


    麗莎也回到自己的房間,燕子跟了進來。-邊幫她布置房間-邊問麗莎在哪間公司做事。


    這一問問出了麗莎的滿心焦急,麗莎說我哪裏有工作,我還是剛剛來到這裏,工作還是個未知數呢。


    看麗莎如此焦急,燕子撲哧一下笑了說。沒有工作怕什麽,這裏大把工作做,就是好工作難找。要是不怕辛苦製衣廠、玩具廠什麽的隨便進。


    麗莎說,要是實在找不到好工作那她也就隻好進製衣廠了。


    聽麗莎如此說燕子立即衝著麗莎撇了撇嘴。很不以為然地說,哇你有沒搞錯,竟想到製衣廠去做,在製衣廠你每月挨死挨活隻能掙千把塊錢,你怎麽生活呢,光房租你每月就要花上五百元,此外你還要吃飯,還要穿衣,每月還要供水電呢,掙的錢也就剛剛夠開銷。可是日複一日的加班會使你臉上很快地長出第一根皺紋,你臉上的紅潤也會很快地消失,多做幾年你就會加入黃臉婆的行列了,到那時你就後悔莫及了。


    可我總不能坐著不幹活兒吧,我的錢又沒有生命不會給我下崽,麗莎說。


    要生活總是會有辦法的,燕子懶洋洋地一伸懶腰抬腕看了看表說,麗莎你忙我要去美容院做菲蘇了。菲蘇?麗莎反問了-句。就是做全套麵部美容護理,燕子說。怎麽樣,一起去吧。


    麗莎搖了搖頭。她想起媽媽也是每星期去做一次美容的。所以媽媽的皮膚總是那麽滋潤,有光澤。媽媽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你可以猜她隻有二十多歲,也可以猜她三十多歲,也可以說她有四十多歲,總而言之她的年紀跨度大,但無論如何都比實際年紀年輕十多歲。在媽媽經商成功有了名氣之後,經常有人向媽媽討教保養容顏的秘密,媽媽總是笑而不答。後來有一天晚上麗莎親耳聽見媽媽對小姨說她保養容顏的秘密就是愛情,她總是使她的愛情呈階段性地連續不斷,每一次新的愛情就仿佛不老藥-樣使她在精神到肉體都得到一次更新……小姨瞥了媽媽一眼,輕聲地說了-句什麽,媽媽的臉紅了,抬手就在小姨背上打了一下,小姨跑開了,嘴裏卻咯咯笑著。


    麗莎當然想做美容,但如今的麗莎卻沒有做菲蘇的條件,麗莎說燕子這次我不能陪你去了,過一陣吧,我一定和你一起去做菲蘇。好吧,那我走了。燕子說。


    燕子走了,麗莎就端把椅子站在窗台裝窗簾,她無意中往樓下一瞥,看到燕子在路邊揮手攔了一輛的土,一手拎著裙子就鑽進了冷氣四溢的車內了,那車子急驟地向前駛去,一會兒就駛離了麗莎的視線。麗莎怔怔地望著那條街道,手在空中停留了許久。在麗莎的想象中燕子踏進了一家豪華的美容院,美容院的小姐滿麵笑容地一邊接過燕子的手袋,-邊客氣地和燕子打著招呼,而燕子就渾身放鬆地躺在舒適的美容椅上,一台熏麵機正對著她的臉噴出一團團白色的蒸氣……而麗莎她呢,此刻卻頂著烈日千辛萬苦地爬在窗台上裝窗簾呢。


    麗莎知道和已在特區打了幾年天下的燕子相比,她是沒有資格這樣逍遙的。而且因為媽媽和白雨桐合謀演了那麽一出白日場景,媽媽也就不是實際意義上的媽媽了,麗莎也就不可能再向她請求幫助了,所以一切的一切都要全靠麗莎自己了。麗莎在烈日下一邊伸手伸腳地裝窗簾一邊冷靜地分析著自己目前的現狀,這現狀一目了然地就仿佛陽光照射下那極其清晰的窗簾圖案。麗莎從窗台上躍下去,當然是朝窗台裏麵躍而不是朝窗台外麵躍,麗莎站在屋子正中,簡單的小屋已無須再布置,麗莎所有的家當無非是一頂蚊帳,一床涼席,一床毛巾被以及幾個用來掛衣服的那種最簡單的衣架,買一個才隻要五角錢。不過這些才值五角錢的衣架上掛的卻是數百元一套的衣裙,最貴的那條粉紅色的連衣裙差不多要兩千元,這些衣服被麗莎隨隨便便地掛在簡陋的鐵絲上,仿佛最後的貴族一般無奈地在空氣中飄動著。


    麗莎看了看腕上的坤表,時間還隻是下午四時,於是麗莎走出小屋行到街上,一路走一路隻管找那些招工廣告看。


    麗莎所看到的各種廣告以製衣廠和玩具廠的招工廣告為多,這些廣告倒大大地體現了女權主義,無一例外地注明招女工,條件也放得很寬,不要求身材、容貌,隻要求年紀在二十八歲以下,有的廠強調熟手,有的廠連熟手不熟手都不強調。麗莎幾番猶豫想一想燕子的話還是不甘心以自己大學生的身份在特區做一個廉價的勞動力。


    所以,已經幾個小時了麗莎還仿佛患了熱病一般地在大街小巷穿行。


    她走呀走呀一直走到滿街都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麗莎感到在燈光的裝飾下這個城市立刻披上了一條眩目而又神秘的麵紗,所有的細節都被夜隱去了,隻剩下了一種盡歡盡樂的氛圍,靚女們仿佛突降的雲彩在每一條海風吹拂的街道飄搖,她們行走時就在空氣中注入了一種無法躲避的脂粉豔香。就是靚車夜裏也比白日多了數倍,-輛輛地在街道上親昵地魚貫而行,這座白日被陽光火辣辣照射著的城市入夜才仿佛活了過來。五光十色霓虹燈下走著的人在麗莎看來全都流露出一種心滿意足的神情,隻有她麗莎心中的失望與孤寂搖曳著汗濕的裙裾。


    麗莎怏怏地回到那間小屋,小屋空曠而幽靜,沒有燈光、沒有聲息……麗莎自己泡了包方便麵吃,吃得當兒淚水撲哧哧往下掉,她的兩個芳鄰都不在家,麵對一扇扇緊閉的門,麗莎索性哭出了聲。她哭她那被媽媽和白雨桐共同埋葬的初戀,那個白天場景又要命地在她腦海裏閃回,在這閃回中白雨桐英俊的麵孔一次次朝她狡詐地笑著,而媽媽也一次次反複遞給她五千元錢又一次次反複向白雨桐遞著意味深長的微笑。麗莎心中墮如鉛塊的痛苦,就是白雨桐身上瀟瀟灑灑的名牌西服。麗莎就這樣哭了一陣又一陣,後來她在一秒鍾之內就迅速地止住了哭泣,經過這個下午的奔波麗莎明白在這個特區最不值錢的就是眼淚了,眼淚對於自己目前的現狀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幫助,眼淚不會使那個肮髒的白天場景不複存在,也不會使麗莎渴望的工作自天而降。麗莎發誓這是她來特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既然嬌媚的燕子能在特區呆,既然憂鬱的小雨也能在特區呆,有什麽理由她麗莎就呆不下去呢,麗莎想她不僅要能呆下去,而且從某種意義上她還要混得比大多數人好,她要讓白雨桐吃驚,讓媽媽吃驚,也要讓那個今天招手打的士、做全套菲蘇的燕子吃驚。


    麗莎衝完了涼,躺在小床上卻感到全身更熱了,有一股暗暗燃燒的火在這間幽靜且海風來來回回鼓蕩的小屋燃燒,麗莎不動聲色地躺在這張小小窄窄的床上,感到那神秘的火焰在她的全身及腦海燃燒,在這燃燒下,年輕的麗莎在黑暗中雙眼如貓一樣發出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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