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近了。


    隻剩下一兩步距離的時候,葉空的視線落到了“秦見白”的手上。


    擱在桌上,十指交叉,一隻手明顯受了傷,繃帶裹了好幾層。


    似是記憶被觸動,少女眨了下眼。


    兩三秒鍾,在邁進最後一步的同時,葉空的手從衣兜裏拿了出來。


    同時匕首的寒光一亮,刀刃彈出,隨著她踏上那層低低的台階,那把刀也被她舉起來,毫不猶豫地往桌上落去。


    “秦見白”十指交叉的雙手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刀刃下。


    而葉空的手很穩。


    這一下若是真被她落實了,“秦見白”本來就傷著的手,有大半的概率會報廢,看那刀的鋒利程度,就算斬掉他幾根手指也不稀奇。


    麵具下男人的瞳孔有刹那的縮緊,似被他大庭廣眾之下也敢悍然出刀的瘋狂給震驚了。


    可葉空的眼睛相當冷靜。


    過程中甚至牢牢緊盯著他的雙眼,眼底沒有絲毫起伏。


    ——直至有人從背後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沒能紮下去的匕首懸停半空,雪亮尖銳的刀尖定格在男人逐漸浮現笑意的瞳孔裏。


    片刻的靜默。


    少女偏頭朝後看去。


    抓住她的是一個穿著普通的男人,嘴邊甚至還殘留著咖啡的奶泡。


    他就坐在葉空背後的卡座,方才在葉空過來時他甚至沒有抬過頭,然而這會兒仔細一看,過分高大健壯,穿著寬鬆衣服都擋不住的緊繃繃的肌肉——一看就是個素質過硬的保鏢。


    葉空眼神在咖啡店裏粗粗一掃,便看到三四個類似的男人。


    他們有的已經站起來了,有的還坐著,但無一例外都在死死盯著他,渾身緊繃的樣子,像是隨時都要撲過來把她按倒在地。


    葉空嘴角彎了一下,收回視線,居高臨下看著戴麵具的男人:“幾天不見,秦少爺學聰明了,也知道帶著保鏢來見我了。”


    “畢竟我是個商人嘛,明知被你砍了也是白砍,當然要想辦法讓自己減少損失了。”


    “秦見白”微微笑著。


    一直交叉的十指終於鬆開,過分用力的指節在泛白後又開始泛紅。


    他抬起一隻手擺了擺,語氣責備的說那個保鏢:“還不快鬆手?喝你的咖啡去。”


    可那隻如鉗子般緊緊抓著葉空腕骨的手一動沒動。


    “秦見白”語氣冷了八度,變得幾分陰森:“怎麽?我使喚不動你們?”


    保鏢這才緩緩放開了手,離開前還試圖奪走葉空的匕首。


    可葉空餘光一直看著她,這會兒反應極快地反手就劈向了男人掌心,接著被男人反應更快地避開了去。


    不過這把刀是葉空來玉洲前,找一個特有錢的合夥人要的,不光外形華麗漂亮,刀刃更是打造得相當鋒利陰毒,放在古代被吹成絕世寶刀也不為過。


    雖然沒有真的碰上皮肉,可光憑著那一丁點兒飄過的刃尖,也讓保鏢的掌心綻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男人有幾分驚訝地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又看向葉空。


    少女卻已經把匕首轉了個向拍在桌上,看也不看他地坐了下來。


    “放心,我不會再動刀子的——畢竟我也不想被你們扭斷手腕。”


    保鏢將信將疑地坐了回去。


    對麵的“秦見白”則笑著說:“你這擔心真多餘,我怎麽會允許他們扭斷你的手呢?”


    葉空沒搭腔。


    她一隻手撐住臉,一隻手指尖磕在桌上,彈著刀柄把那把匕首轉得呼啦作響。


    那雙黑如長夜又亮若寒星的眼睛靜靜看著對麵的男人,一言不發。


    “秦見白”被她這麽長久的注視著,起初還能維持著從容風流的笑與她對視,到後來這笑就逐漸變了味道。


    他的手又開始重新交叉在一起,修長十指的指尖在手背按到泛白,仿佛要生生戳進自己的皮肉裏。


    他在借此克製自己逐漸變得難以自控的情緒——說不好是緊張,還是興奮的情緒。


    每一顆細胞都在這雙黑眼睛的注視下沸騰。


    他企圖去分辨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分析她的每一處微表情,可最後都被混亂的大腦給搞得一片空白。


    隻剩下純粹的,本能的,仿佛隨時都想扯下麵具用自己的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與她麵對麵說話大笑傾訴過往的可怕衝動。


    直到視野中心,那張臉上突然浮現一點淺淺的笑意。


    一如多年前那個少女,在破舊漏風的花房裏對他微笑的模樣。


    無害又透明,像穿破雲層和玻璃的月光。


    那顆淺淡的小痣綴在笑容裏,就是月色下清涼生動的風,讓人隻是被吹一吹,就不由自主的感到安寧和滿足——就像被蠱惑了一樣。


    “秦見白”被這個熟悉的笑容驚到呼吸停止,血液反而沸騰的時刻,他看到少女嘴唇微動。


    她說話了。


    還在戰栗中的神經在幾秒後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麽。


    ——“真是個賤人。”


    ——心跳再度停拍。


    沸騰的血液在那雙依舊盯著他的眼睛裏,被澆上冷冷的冰水。


    他一點點恢複了冷靜,而對麵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移開目光。


    相同的淺笑,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


    滿含惡意的攻擊性隨意的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頭豬一隻雞或者什麽更加卑賤惡臭的東西。


    可她嘴角還掛著笑。


    好似感到有趣似的,她繼續說:“你們姓秦的,都這麽骨子裏發癢,恨不得往腦門上刻一個‘賤’字嗎?”


    匕首又被她看也不看地一撥,轉了好幾個圈,在桌上呼呼作響。


    咖啡店遠遠近近的人聲包圍了這個桌子,匕首轉圈發出的細微響動反而在這背景中顯得清晰,令人不由自主的隨之呼吸。


    “秦見白”沉默幾秒,微微彎唇,看著她的眼睛分外誠懇的說:“我覺得這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是姓什麽的問題。”


    他甚至當真認真與她探討起來:“這應該是你的問題。”


    他說:“我在別人麵前從來不這樣……在你說出口之前,我也從來不覺得我這叫……”


    男人還是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少女卻十分善解人意地給他補上了:“賤。”


    簡短一個字,隨後她不再打算跟這個“賤人”多聊,指尖在桌上一磕,還在轉圈的匕首被絆住,呼呼的風聲一下停了。


    空氣也似在同時停止了流動。


    少女同時站起身,敲了敲桌子道:“我不管你這個賤骨頭來這兒幹嘛,滾去別的座位。”


    “如果我不呢?”


    拿起匕首要走的葉空腳步一頓,轉頭看來。


    匕首在她手上轉了一圈又被握住,少女嘴角彎了一下:“如果我真的切你一根手指,你會讓人扭斷我的手嗎?”


    “……”


    就在這個卡座背後的保鏢忍不住繃緊身體,卻聽到男人含笑的回答:“不會。”


    少女笑了。


    “賤人。”


    她走了。


    “秦見白”一動不動坐了十幾秒後,揉了揉麵具下的臉,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然後起身,真的換了個座。


    兩個坐在附近,把所有對話都聽了個清楚的保鏢,都兩眼發直,如墜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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