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可溫暖一切,亦能摧毀眾生。如今的應天城內,就正在經曆著一場火的浩劫。那曾經的綠瓦紅牆,已然付之一炬,放眼望去,滿目的斷壁殘垣,黑煙從焦木黑瓦中滾滾而升,最終匯聚在應天城的上空,凝結成了一團讓人絕望的黑雲。


    一個衣冠華麗的少年,此時正坐在這座城市最宏偉、最神聖的殿堂外的台階上,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烈焰映紅了他的雙瞳,就算是從那裏流出的兩行清淚,似乎也無法澆滅那絕望的炙熱。


    “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收。”少年喃喃自語著,出一聲苦笑,“都了了,都了了…….”這時,有幾個模糊的身影從遠方急急奔來,少年的思緒,卻已飛遠。


    就在一牆之隔的城外,一隻耀武揚威的軍隊正在進行著最後的攻堅準備,連營如樹之盤根,肅然有序,在這所營盤正中的一座黑色中軍帳中,大戰前最後的交涉開始了。


    “卑臣所述,皆天子之意,所謂同根連心,萬望大王能顧惜叔侄之情,勿使大明江山,陷入萬劫之地。”一位中年男子跪在正中央,雖然身著華服,但聲音諾諾,渾身戰栗不止。在他身後,還跪著四個年紀稍長的男子,但是對端坐在他們對麵的這個男人,卻是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想太祖濠州舉義,堅冰染須,征馬踟躕,破張士誠、滅陳友諒、直搗元都,始有我如今的大明江山。棣不才,卻隨父出征,金戈鐵馬,九死一生。”座上這個身材魁梧,不怒自威的人緩緩道。


    “至我長兄標被立,我等二十五位兄弟無不擁戴,及太祖封藩,眾兄弟也是各安所屬,各司其職,共保大明江山。數年來謹遵太祖遺命,未曾踏入京城半步,未曾想終究還是被朝中奸佞所害,我等之心寒,聖上可知?”


    下跪為的男子,戰栗而不敢言,隻是頻頻點頭,額頭流下的汗珠,已經濕潤了他身前之地。


    “離間親情,毀我社稷,其罪當誅。棣還是那句話,此次靖難,所行皆為替國鋤奸,若當今聖上能將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一幹奸佞正法,我即刻撤兵回燕,永不赴京。”這個威嚴的男子站起身來,緩緩向前了兩步。


    此時就在營帳之外,一位黑袍僧人背手而立,一排排盔明甲亮的士兵從他眼前走過,他卻眺向遠方,若有所思,仿佛已然置身事外。一直在身旁的一個灰衣道人看到此景,終於忍不住詢問起來。


    “你這和尚,又在思索什麽呢?”


    “袁道兄,在那城內,在那片火海中,你看見了什麽?”黑袍僧人沒有回答道士的話,卻反問道。


    這個道士名叫袁珙,問他話的僧人是他的好友,道衍和尚。


    “看到了榮華富貴,看到了錦繡前程啊。”道士洋洋自地說道。


    和尚微微一笑,仍然注視著遠方。


    “那你又看到了什麽呢?”道士看出和尚並沒瞧上他的回答,所以不以為然地問道。


    “怨恨。”和尚道。


    怨恨是奇妙的東西,它有時能讓你銘記一生,也可能因為某些事情,瞬間在你的心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時的應天府死牢裏,一縷陽光透過鐵窗,射入房內的一個角落。一個頭披散的少年坐在那裏,手中拿著一節樹枝,一邊輕輕的敲擊著地麵,一邊詠道:“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仿佛外麵的喊殺聲與火光,此時是與他毫不相幹的另一個世界。但是在鐵門之外的幾個獄卒,卻如熱鍋上的螞蟻,有些不知所措。


    “我說葉承,這眼下都到了什麽時候了,你在這裏瞎嘟囔什麽呢,你當真不怕死嗎?”一個頭上長個肉瘤的獄卒高聲問道。


    “怕,當然怕,因為怕死,所以才更要盡力感受活著的時光啊。”這個名叫葉承的少年溫暖地笑著,似乎能看穿身前這個獄卒的心理,“李大哥,現在你我都是囚徒,我被關在牢裏,你被關在城裏,這座應天城就是囚籠。”


    這位姓李的獄卒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放聲大哭起來,身後的幾名同伴,也都呆立在那裏,不知所措。


    “走吧,李大哥,你們已經無需在這裏了。”葉承說道。


    “按照大明律令,獄吏擅離職守當處死罪,但留在這裏,不也是個死嗎?他娘的,這是真不叫人活啊!”李獄卒聲音沙啞的說道。


    “哈哈,李大哥,大明律令可有藩王可反入京城,將皇帝取而代之的條令啊?”葉承大笑道。


    此一言仿佛點醒了李獄卒,隻見他喃喃道:“沒有,沒有,你說得對!”他霍然站起身來,奪門而出。其他幾個獄卒見狀,先是愣了片刻,緊接著互相看了一言,也一聲喊,湧出門外逃命去了,但是隻見這些獄卒剛剛消失,那李獄卒又折了回來,氣喘籲籲說道:“承小子,你也走吧!”說著即打開了牢房的銅鎖。


    “不,我想等一個人。”


    “等誰?”


    “我的父親”


    “可送你進來的那個人說你沒有父親啊?”


    “誰都會有父親,不是嗎?”


    李獄卒哪有心情再詳細追問,急匆匆走了,整個死囚牢裏隻剩下少年葉承一人,因為建文帝大赦天下,其他死囚獄卒都早被釋放了,唯獨他,卻被人囑咐不能放。如今牢門的鎖已經打開,自由就站在他的身外,葉承凝視良久,緩緩起身,自語道:“誰都會有個父親,不是嗎。”


    牢門的鎖已經打開了,現在他決定去打開另一把“鎖”。


    這是一把牢牢拴在其心上的心鎖,雖然並不想去觸碰,但是他知道,這把鎖是終究需要打開的。葉承望著牢房外的景象,不由得心中感慨,一座自己曾經如此熟悉的城池,如今在戰火的侵染下已經麵目全非,每個人都痛恨戰爭,但人們卻從未完全擺脫過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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