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母性般溫柔地扯起耿林,走進臥室。


    "你睡一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兒茶。"劉雲動手為耿林鋪床。


    耿林感到渾身發沉,鑽進被窩,說了謝謝,便像被母親照料的嬰兒一般睡著了。


    劉雲在廚房為耿林準備熱水沏茶,突然想起耿林更喜歡溫熱的米酒,總是在這樣的小睡之後。她決定把兩樣喝的都給耿林端進去。


    劉雲再一次回到臥室時,耿林還沒醒。她把茶和溫好的酒放到床頭櫃上,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熟睡著的耿林。她知道他馬上就會突然醒來,就像從前一樣。她的目光貪婪地掃過耿林臉上的每一個角落,她沒有覺到絲毫的陌生。她後悔自己這麽晚才開始關注自己的丈夫,像女人關注男人那樣,而不是像朋友或鄰裏一樣的關注。她決定等耿林醒來跟他推心置腹地談談,無論他是怎樣想的,她都願意去理解。她不想白白丟掉自己的丈夫。今晚,她有的感覺是她和耿林通過他的小小的外遇,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時的劉雲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可能,不是誤解,而是不能理解,理解不了,不管你主觀上事先做了什麽樣的準備。


    耿林好像聞到了溫熱米酒散發的香氣,跟劉雲想的完全一樣,突然就醒了,他看見坐在床邊注視著自己的劉雲,不好意思地笑笑。


    劉雲先遞給他米酒:


    "快喝吧,一會兒該涼了。"


    耿林受寵若驚地坐起來,雙手接過劉雲遞過來的米酒,心裏暖極了。這種幸福他好久好久沒有過了,即使是劉雲也忘記這麽做了。


    "謝謝。"他說完喝了一口酒,熱酒穿過肚腸,甚至讓他產生了錯覺:這額外的幸福是因為他眼下有兩個女人才得到的。


    "茶在這兒。"劉雲對耿林指指床頭櫃上的茶,"我去衝個澡兒。"劉雲走了,她想給耿林一點時間,好好看看他們特別的臥室。


    耿林喝完米酒又端起熱茶,安詳地打量著臥室裏毫無變化的一切,好像忘了,他剛剛對這兒的生活說了"不"字。他們剛搬進這個房子時,臥室是另外的模樣,劉雲堅持重新裝修。他還記得劉雲的理論是他們都是上班族,大部分在家時間是在臥室度過的,所以臥室一定要特別舒適,所以臥室的牆壁都用木板包了起來,除了電視和一隻巨大的單人沙發,臥室裏再有的就是這張床。臥室裏總是散發著好聞的木頭味,使他不由想起自己往昔的生活。那會兒他對劉雲有著強烈的欲望,劉雲甚至開玩笑說,他的欲望是因這臥室而起的。但劉雲從沒像今晚這樣放得開。對耿林來說,劉雲在今晚變成了一個新的女人。不過,他們剛人新居的那段生活耿林現在想起來仍舊充滿懷戀,那是一段和諧愉快的時光,直到流產的事發生。


    劉雲回到臥室,顯然化了淡妝,看上去添了幾分嫵媚。她有些窘迫地站在床前,耿林伸手掀開她的被子,示意她上床。劉雲穿著浴袍鑽進被窩,靠著床頭坐著。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下地,打開壁櫥,為耿林拿出他的浴袍,耿林穿上之後,握握劉雲的手,表示感謝。


    "我們能談一談嗎?"劉雲的口氣放得很輕,有幾分懇求。


    "談什麽?"耿林很小心。


    "我覺得,你離開,我肯定是有責任的。"劉雲說得很真摯,因為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她想解決問題,所以先試圖去尋找問題的根源。"我想跟你談談,倒也不是硬拉你回來。我當然不願失去你,但你要是真愛上了別人,我也沒辦法,命運吧。可我希望你能幫我,把咱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搞清楚,即使今後就此分開,我心裏也亮堂一些。"


    耿林扭頭看著劉雲,後悔自己在找別的女人之前,從沒給劉雲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想一想過去的生活到底有什麽問題。現在已經插進來另一個女人,他覺得什麽都晚了。他無奈地笑笑,搖搖頭:


    "我說不好,好像我們沒什麽問題吧。"


    劉雲聽見這樣的話又升起怒火,她想馬上責問他,那你為什麽有別的女人了?但她又想起這樣會搞僵,便說:


    "其實仔細想想,問題不少吧。"


    "你指哪方麵?"耿林感興趣地問。


    "比如說流產的事。"劉雲說出這件事擊中了耿林,因為他一直隱約覺得流產帶來的後果在他和劉雲之間築起了一堵牆。


    "你怎麽看這件事?"耿林問。


    劉雲沒有馬上回答,她想起那個"輕鬆"的晚上,想起那對想在全世界麵前展示恩愛的新婚夫婦。年輕的妻子不停地當著耿林的麵兒對丈夫做出親昵的舉動。那時劉雲懷孕四個月。那天的晚餐讓劉雲覺得無比漫長,因為她累極了。但耿林卻要跟她睡覺,他極盡溫柔之能事,劉雲沒有辦法。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事情沒完的時候,劉雲便開始流血,耿林叫了120急救車,看著呻吟著的劉雲大哭不止。


    在劉雲的醫院裏,劉雲的同事給劉雲做了手術,術後他們告訴劉雲,她再也不能生育了。劉雲還記得她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不是難過,而是茫然。失去孩子讓她心裏發空。這種空的感覺壓倒了難過。耿林大哭不止,以至於那些想責怪他的大夫們都開不了口。


    "這件事也許在你心裏留下了陰影。"劉雲想到這兒說。


    "也許。"耿林不置可否地咕噥了一句。


    "有時在你跟我睡覺時,我發現你臉上有種古怪的表情,好像在問我你是不是又做錯了。我不太懂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表情?"


    "有時候我正做著就不行了。"耿林補充一句,好像他們正在回憶一件美好的事情。


    "為什麽?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責備你啊,我好像從沒說過你一句。"


    "你說得對,你從沒責備過我,你隻是把冰涼的手放在我頭上,像上帝一樣暗示我,你原諒了我,但同時你也讓我清清楚楚知道,我是罪人,是凶手。可能這就是你責備我的方式,一種嚇人的方式,我怎麽都回避不了的方式,你無處不在,我怕你。"耿林好像一邊說的時候,才把這麽多年不清晰的思路理順了。


    "這太可怕了。"劉雲說。


    "是啊,對我來說這比吵鬧更可怕,因為它是無形的。"


    "對不起,我現在也不能再因為這個跟你吵鬧。如果我……"


    "別這麽說,劉雲,不管怎麽樣都輪不到你說對不起。我這麽說一點責備你的意思都沒有,隻是你的方式給我許多心理壓力。"


    "現在你能跟我一起把這件事忘掉嗎?"劉雲建議說。


    耿林看著劉雲,認真地點點頭。


    由此可見,這世界是男人的。他們即使在被原諒的時候也是高居在上。這是這個世界的錯誤,還是女人的錯誤?


    劉雲投到耿林的懷抱,以為他們新的生活可以就此開始了。看到耿林並沒有這樣暗示劉雲,她便又提起另一個話題:


    "跟我說說你的女朋友好嗎?"


    耿林馬上升起了戒備心,他不知道劉雲的真正用意是什麽,他決定不說。因為在他心裏同時也認真地為劉雲想了:如果另一個女人在劉雲想象中變得清晰起來,隻能加重對劉雲的傷害。他不要這樣。他看著劉雲,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你擔心我會受不了?"劉雲問。


    耿林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想,你太小看我了。像我這個年紀的女人不至於那麽脆弱了。"劉雲停了停又說,"我這麽問你也不是為了好奇,我是認真的,如果那個女人非常適合你,那我也不應該把你硬拴在我身上,這樣不公平。"


    劉雲這麽說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口頭的話隻是真誠的願望,而非可能。世上肯定有這樣理智大度的女人,眼下劉雲還不是,但她以為自己是,因為她雖然已經四十歲,可從沒機會了解自己。


    "你怎麽知道她適不適合我?"耿林也被劉雲的話說動了心。


    "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如果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什麽樣的女人適合你,誰還能知道?!"


    耿林有了外遇,但他還是一個十分傳統的男人,他在精神上對他有另一個女人的事實,並不能坦然。所以,他跟誰都沒能暢快地說說婁紅,而在他心裏,他又很渴望跟一個信得過的朋友談談這個很有現代味兒的女人,而且不回避她的缺點。於是,他進入了他和劉雲以真情構築的情境。


    "我還從沒跟別人說起過她。"耿林解除了最後的猶豫。


    "但目前為止,我還不是別人,對不?再說,你說說她,可能幫助我們解決一些問題。"


    "她並不是完美的女人。"耿林完全解除了戒備。


    "誰都不是。"劉雲此時內心尚還平靜,她幾乎為自己高興,因為她發現自己在開始傾聽的時候,幾乎不帶任何偏見。


    "她是那種剛看上去很高傲的女孩兒,但經過接觸,誰都會發現她待人很和氣,並不是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裝酷的女孩兒。"


    "很年輕?"劉雲發現耿林說了兩次"女孩兒"。


    "對,她二十五歲。"耿林目光往遠處瞥了一下,好像不希望再關於年齡談下去。劉雲意識到了耿林的變化,決定再也不插話,聽他把心裏想說的都說出來。


    "她是新調來的,好多男人都很喜歡她,但她並不因此很得意,跟哪個男的都挺熱乎。我從來也沒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什麽,盡管我也挺喜歡她,但她是那種敢愛敢恨的女孩兒,心裏怎麽想的,過不了多久就得說出來。"


    耿林說到這兒打住,不好意思地看著劉雲,劉雲專心平靜地沉浸在傾聽的狀態下。


    "我這麽說你很煩吧?"耿林問。


    劉雲搖搖頭,耿林心裏很高興,便繼續說下去。


    "她是那種高高瘦瘦的女孩兒,穿戴很時髦,但心很善良。當然,他們所處的時代和環境與我們不同,她有一天來找我,第一句就是你什麽時候告訴我你愛我?我當時的感覺是不相信她真的這樣說了,我想,世界上不會有人這樣說話。"


    "我說我聽不懂她的話,她立刻對我吼起來,她說,你是說我在訛詐你?她這麽說,我無話可說,接著她說了一大堆話,除了撒嬌任性成分,她也說出了事實。"


    "她說了什麽?"劉雲問了一句,她怕耿林把這些話省略掉。


    "她說她很喜歡我,甚至也愛上了我。但她不是一個能主動示愛的女人,因為沒這個必要,她相信她喜歡的男人總會在她之前做出反應。當然,她把我也歸到這類男人中。她說,我通過某些交談,通過目光,通過許多具體的關心已經向她充分顯示了我對她的感情。她舉了一些例子,我不想否認。但是我對她說,我結婚了,有個很不錯的妻子。我想,我太傻了……"耿林自己打斷了自己。


    "為什麽?"劉雲問。


    "跟你說這些,我真是昏頭了。"


    "也許你說出來就清楚了,也許對我們兩個人有好處。"


    耿林再一次驚異地看著劉雲,劉雲鼓勵的目光,讓耿林又說了下去。


    "她說她能理解我的心情,一個結婚這麽多年,從沒有過別的女人的男人,再有一次愛情也是很人道的事。"


    劉雲忍不住笑了。


    "是的,她用了人道這個詞,我也笑了,她還說,你的妻子早就不能吸引你了,你之所以離不開她,是因為你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外力。沒有第三者,多數男人是離不了婚的。"


    耿林說到這裏,再次看看劉雲。他已經被這種傾訴的熱情控製住了,但心裏也隱約感覺到,自己不該太自私,不該把這樣的傾訴建立在劉雲的難過或痛苦上。但劉雲的表情平靜,目光隻有幾分鼓勵。


    "其實,她這麽說話的時候,我是挺反感的,但她馬上改變了方式。她要我麵對自己的內心,一個丈夫是否忠誠,最重要的是內心。她說,你不能懷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情,去愛自己的老婆。"


    "她說,我也不是讓你跟你老婆離婚,也許我完全不是一個值得你離婚的女人,但你現在不能不正視我們之間的感情。她說,她也愛上了我,她已經努力不挑明這層紙,但她做不到。"


    "她最後的建議我接受了,她說,也許你我之間的開始並不是你和你妻子之間的結束,可能正相反,過一段時間,需要結束的是我們,那樣的話,不是正好嗎?你通過這一段婚外戀情,發現你真正愛的是你的妻子,而不是別的女人。"


    耿林說到這兒,劉雲心裏閃過一些疑問,這個女人是不是太理智了?如果一個人這麽理智,還能愛麽?但她沒有說出來。


    "大致就是這樣,我們這樣開始了。"


    耿林說到這兒突然擔心,劉雲會問他具體的事情,比如他們怎麽約會,在哪兒睡覺等等。但劉雲沒有問,她希望更多地了解他們的精神世界。


    "你覺得能很好地理解她嗎?"劉雲問。


    "怎麽說呢,年齡的差異肯定是有的。她有些奇怪的理論對我來說不是十分容易理解,但還是能明白,她很坦率,什麽都能表達出來,我想這一點很吸引我,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心理問題,比如,她說,她很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女人多數是狹隘的,她說的沒錯,大多數女人是這樣的。"


    "她暗示我她有過幾個男人,但她的態度是很自然的。她說,很多女人都喜歡或者說渴望被強xx,但她不,她的願望是在跟自己喜歡的男人上床時,完全放鬆自己,甚至可以讓自己在那一刻裏變成妓女。"說到這兒,耿林的臉紅了,"她總是喜歡說這些稀奇古怪的理論,所以大部分是我聽,她說。但我喜歡她對待肉體很自然的態度,她可以毫不臉紅地承認自己沉迷肉體之樂。"


    "但她未必真的了解妓女。"劉雲說。


    "肯定的,她還太小,雖然有過幾個男朋友,但心態還是很純潔的。"


    "她很性感吧?"


    耿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你愛上她了?"劉雲終於指向了耿林的致命處。


    耿林的慌亂被他掩飾住之後,心裏突然高興自己有一個機會,特別是麵對劉雲,看看自己的真實所在。他嘴上沒有馬上回答,但經曆了以下心理過程:


    我愛婁紅還是劉雲?還是兩者都愛?


    愛婁紅因此失去劉雲,我會受不了嗎?


    我真的有勇氣拋開劉雲跟婁紅重新開始嗎?


    我能隨之也拋棄我在生活中已經有的別的東西嗎?比如房子,財產等?


    想到這兒的時候,他一直不能給自己肯定的答案。於是他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為了顧全這些,而失去婁紅,我忍受得了嗎?


    不。耿林馬上在心裏做出了斬釘截鐵地回答。他愛婁紅,於是他對劉雲做出了許多虛假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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