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有想到假發戴上去竟然毫不難看,相反倒有幾分修飾出來的韻味。她把剛買的墨鏡裝進包裏,看著臨近假發櫃台一個正在試假發的姑娘,自己也走近了。那姑娘對鏡子裏自己戴假發的形象很滿意,於是就買下了頭上發紅的短發型假發。


    "我往機場那麽一站,他要是能認出我來才出鬼呐。"姑娘說。


    "能給他個意外驚喜。"賣假發的女售貨員說。


    "但願別把他嚇著,認不出我,會以為我跟別的男的跑了呐。"姑娘說完頂著假發走了。


    "您也來試試嗎?"售貨員對一直觀看的她說。她微笑著點點頭盡管心中因缺乏剛才那姑娘買假發的動機而淒楚,但還是讓售貨員把一頂同樣的假發戴到自己的頭上,把她自己半長不短的"馬尾巴"掖進了假發。


    "您看看,形象立刻變了,精神還幹練。"售貨員退後一步說。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也吃驚了:或者她從沒發現自己很好看,或者她以前不這麽好看。因為發型的改變,她的臉上也發生了變化,出現了幾分嫵媚。但她往鏡子前湊湊,還是看見了自己滿臉細小的皺紋和枯黃的臉色。她知道這都是由於失眠造成的。


    她買了假發,但不是紅色,而是黑色的,這也許是她必須保有的分寸。


    耿林離開辦公室,沒有馬上打出租車,他想去附近的超市買些熟食,他和婁紅約好今晚在家裏吃飯。


    耿林和其他行人一起等在人行橫道線那兒,綠燈一變,他就幾步走到那些人前麵,穿過馬路。在他往北拐之前,他瞥見不遠處一個戴墨鏡穿風衣的女人站在樹下。他繼續朝自己的方向快走,心裏暗暗笑笑,在他看來,既戴墨鏡又穿風衣的女人是存心裝"酷",呈現的知識病態,一點不酷。


    他沒想到他進了超市之後,那個穿風衣的戴墨鏡的女人也來到了超市的門前。


    "大爺,請問一下,這個超市還有別的入口嗎?"她問看車的老頭兒。


    "有,後麵還有一個。"


    她聽完急忙也走進超市,邊走邊脫下風衣最後摘下墨鏡,把放在風衣口袋的頭巾圍上。她很快便在熟食品櫃台那兒發現了耿林。她拐進餅幹貨架那兒,不時地用餘光看著耿林。他一會兒彎腰,用手將他要的熟食指給售貨員為他夾上的東西。她看他買東西覺得十分陌生,因為他平時絕少買菜。


    他到了交款機前,她也拿了一包餅幹到了另一個收款機。她從他背後看過去,收款小姐對他說:


    "一共是七十八元。"


    她想他買這麽多熟食一定是要去郊遊。多麽浪漫的生活!


    "四塊一。"她的收款小姐對她說,她一邊付錢一邊看著耿林離開超市。


    在超市門口等著許多出租車,耿林跳上一輛開走了。她走出大門,上了另一輛出租車跟了過去。


    耿林停車後,她也讓自己的出租車在稍遠處停下。她看著耿林走進一個大門,然後對司機說:


    "我還要在這兒等一個人,車錢我多付你,請幫個忙。"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一眼女乘客,沒說話,把發動機關上了。


    這時,另一輛出租車在剛才的大門口停下了。婁紅從車裏走出來,也進了大門。


    "夠嗎?"她交給司機二十塊錢。


    "夠了。"司機接過錢發動了車子。


    她走進大門,最先看到了坐在院子當中的那幾個老人。


    "老人家,你們好,我想打聽點事情。"她語氣和緩地說。


    老人們都警惕地看著她,誰也沒有說話。


    "剛才上去的那個男的,他住幾樓啊?"她問,"我知道他跟後來上去的那個女的是一塊兒的。"


    "你是誰?"掌握耿林、婁紅情況最多的那個老太太問。


    "好吧,大娘,我跟您實話實說吧,我是剛才進去的那個男人的妻子。"


    老人們聽了她的話不由地啊出了聲音,其中的三個老太太互相看看,仿佛是在交換什麽看法,然後她們又一同看著眼前的陌生女人,對她充滿了同情。


    "我原來想那兩個人就不是正當的,人家誰搞對象不都是同進同出。"其中的一個老太太說,"他們倆好像從來沒一起來過。"


    "誰說的,一起來過一次,那天你沒出來,沒看見。"另一個反駁她說。


    "他們在這兒住多久了?"她問。


    "沒多久,幾個月。"


    "你不知道你男人外麵有別的女人了?"另一個老太太插嘴問。


    "知道得不多。"


    "你和你男人吵架了?"


    "還非得吵架才能找別的女人?"一個老太太不滿意另一個的發問。"現在男的一有錢立刻就學壞,他還不得趁自己能蹦達的時候找個年輕的?"然後對她說,"你說是這個道理不?你跟我們比還年輕著呐,可你跟那女的比,就不年輕了。"


    她點點頭,心裏七上八下地難過。


    "他們住在幾樓?"她問。


    "你這就要上去?"


    她搖搖頭。


    "三單元三樓右手那個門。"


    "你咋知道得這麽詳細?"另一個問。


    "我咋不知道,是老陳家出租的房子。我還去收過衛生費呢。"


    "謝謝你們了。"她說完離開了。


    "想開點兒,大妹子。這年頭不好,別為了別人把自己搭進去。"一個老太太在她背後大聲說,她回身朝老人們擺擺手。"這女的元氣傷了。你看她那臉,跟有重病似的。"這個老太太轉而又低聲對周圍的人說。


    劉雲還是聽見了老太太的話,嗓子眼兒那兒直哽噎,但卻沒有眼淚。


    在附近的派出所裏,劉雲見到了所長。她向他提起了陳大明舅舅的名字,那人"啊"了一聲,看了劉雲一眼。


    "我們還沒有離婚。"劉雲說,"聽鄰居說他們總去那兒幽會,你們公安人員怎麽看這事兒?"


    "當然不妥。"所長盡量謹慎地說話,因為他還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控告,沒有經驗。


    "你們什麽都不能做嗎?"劉雲問。


    "你沒上去堵他們?"他反過來問劉雲。


    "我不想上去,我不缺乏證據。"


    "你想離婚還是不想離?"他問。


    "這不是我說得算的事。"劉雲說。


    "明白,想讓我們幹預一下。"


    劉雲沒說話,但通過眼神兒她明確地肯定了所長的提議。


    "好,你告訴我地址。"


    劉雲說了地址。所長記下來後對劉雲說:"那你就先回去吧,以後我們再聯係。"


    "我給您打電話吧。"劉雲試探地問。


    所長點點頭,目送著劉雲離去。他先歎口氣,然後搖搖頭,仿佛這一切都是不該發生的事。他走進對麵的屋子,把手上的紙條交給一個胖警察,然後說:


    "你和小王去一趟這地方,把這兩個人,一男一女啊,都帶來。"


    "什麽事?"胖子問。


    "一男一女你說還能有什麽事?"


    婁紅一進屋就換上了一條齊膝長的羊毛連衣裙。他們把一大堆熟食擺在床前的地板上,然後席地而坐。耿林在開葡萄酒。


    "要是有蠟燭就好了。"


    "你就是蠟燭。"耿林說。


    "放屁,我不是蠟燭。"婁紅撒嬌地說,把一個枕頭放到地板上,然後坐上去。她一坐下來,裙子就往上去了,露出更多的大腿,白白的,直刺耿林的眼睛。


    "別往不該看的地方看。"婁紅往下扯扯裙子,把杯子舉到耿林跟前,要求倒酒。


    "現在就喝,還是我先帶你做點別的運動?"


    "你快倒吧,"婁紅裝作生氣地說,"我們今天應該先喝醉,然後再做運動。"


    "為什麽?"耿林為她倒酒。


    "那樣就像吃了海洛因,很有味道喲。"婁紅學著廣東腔,把耿林為她倒的杯中酒幹了。耿林也幹了自己的。


    他們開始用手抓著吃肉,兩個人好像都餓了,吃得很狼虎。


    "好吃。"婁紅差不多快要吃飽了以後說。


    "你試過海洛因?"耿林還在問。


    "可惜沒有。"婁紅說。


    "幹嗎還可惜?"


    "我想什麽都試試,你不想嗎?"婁紅用嘴去舔沾滿了油的手指,引得耿林直衝動。


    "人不能什麽都試。"耿林又看一眼婁紅裸在外麵的大腿。


    "能。隻要你願意,你就能。"


    "那好,你能,你告訴我,除了試試海洛因,你還想試什麽?"


    "當一個好女人,當一個壞女人,當一個情婦,當一個不是妓女的女人,當一個妻子,當一個既是妻子又是情婦的女人,當……"


    "停,停吧。"耿林用油油的雙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光這些你就夠殺我幾個來回的了。"


    婁紅突然高舉雙手,把身體向後仰去,躺倒在床上。她的兩條腿輕輕抬過來放到熟食上,伸到了耿林的麵前,耿林把手中的排骨換到右手上,左手順著婁紅的大腿摸上去。


    "我還沒喝醉呐。"婁紅繼續躺在那兒說,聲音中一點嗲味都沒摻。


    "好啊,你個蕩婦,居然什麽都沒穿。"耿林把手抽回來,又繼續啃骨頭。


    "什麽都穿才是蕩婦呐。"婁紅重新坐起來,"什麽都穿的女人就是要勾引你去脫她。"


    "那什麽都不穿的女人呐?"


    "什麽都不穿的女人直接,自然,所以不是蕩婦,是好人。"婁紅說著站到耿林跟前,她的腳正好踩在一堆切好的香腸片上。"我腿上沾油了,給我擦掉。"


    耿林沒有去擦婁紅腿上的油,相反用手裏啃到一半兒的骨頭在她的腿上劃出一道道紅印兒。婁紅毫無反應地站在那兒,好像在為某個不存在的畫家擺姿勢。


    "你肯定有妖精的骨血,"耿林開始吻她的雙腿,"你這副做出來的冷淡讓我受不了,你知道嗎,妖精?"


    "你遲早會為我大吃一驚的,我要變成一個你想象不到的女人,比你老婆更好的女人。"婁紅把雙手舉上去說。


    "我從沒說你比她不好。"耿林說著站起來,要脫掉婁紅的裙子。


    "可你心裏從來就是這麽想的,隻不過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好吧,我就是這麽想的,你根本不如她,你什麽都不是,我跟你好就是為了跟你上床,在我眼裏你是妓女,跟妓女沒兩樣兒的女人,現在你滿意了?"耿林一邊說著一邊用雙手撫摩婁紅起伏很大的腰身。


    "好,我滿意了,我就愛聽你說心裏話。"婁紅終於開始吻耿林。"我的腰長嗎?"


    "長。"


    "腰長好嗎?"


    "不知道。"耿林說的是實話,但卻讓婁紅叫了起來。


    "那你知道什麽呀?"


    "我就知道婁紅小姐很病態。"


    "病態有什麽不好啊?!病態不是病,你懂嗎?你小時候學過病梅館記嗎?古人都這麽說,病梅尚且如此,何況女人!你老婆不病態,你幹嗎不跟她過日子?"


    "行了,你閉嘴吧。"耿林一下把婁紅抱起,發狠地往床上摔去,然後自己也撲了上去。


    門鈴響了。


    耿林和婁紅立刻停止了動作,他們互相看看,耿林的神色很緊張。


    "你相信一個女人會變成另一個女人嗎?"婁紅反倒聲音平靜地問耿林。


    "別說話。"耿林輕聲說。


    門鈴再一次接二連三地被接響。


    "回答我,要不我就喊。"婁紅說。


    "不相信。"耿林心不在焉地輕聲說。


    "開門,開門,派出所的。"門外傳來聲音。


    "是警察。"耿林盡量控製自己聲音不發抖。


    "警察算個屁,"婁紅從床上站起來,"我去開門。不過我告訴你,我相信一個女人會變成另一個女人。"


    "哎,你別去。"耿林欲阻止。


    "怕什麽?"婁紅往門口走去。


    她打開門,看見兩個警察站在門口。


    "什麽事?"她問。


    "姓婁?"胖子問。


    "對啊。"


    "裏麵還有一個姓耿?"


    "那又怎麽樣?"


    "跟我們到所裏走一趟。"


    "我要是不去呐?"


    "那也得去。"


    "憑什麽讓我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就去,到時候你們就後悔了,還不是得乖乖地把我送回來。"婁紅說完回身對耿林喊,"耿林,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耿林站在裏屋的門口,已經穿好了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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