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見


    文/北傾


    楔子


    了了13歲那年暑假,因母親出國表演,被送到了在塔卡沙漠修複壁畫的父親身邊。


    那一年,她吃過的沙子比她這輩子喝過的西北風,還要多得多。


    ——


    烈日灼灼,炙烤大地。


    上午剛過,沙漠腹地就已似火爐。遍地黃沙,滾燙得像是一把把燒熔的碎金,隔著一層鞋底仍烤得人雙腳赤紅。


    了了抱著一摞飯盒,一路保持百米衝刺的速度,一頭紮入稍顯陰涼的石窟內。


    這裏的每個洞窟都有自己的編號,了了從頭走到尾,拐入盡頭一個編號為167的洞窟內。


    洞窟裏到處搭建著木架,空氣中顏料與木質的味道混雜,難聞得有些刺鼻。


    了了摘下防曬的麵巾,環顧四周——洞窟裏空無一人。


    本該等著她來送飯的了致生,不見人影。


    她正打算抱著飯盒出去找找,剛邁了幾步,一道清悅低沉的聲音叫住了她:“你把飯放下吧。”


    嗯?誰在說話?


    了了循聲抬頭。


    離地約五米左右高的木架上,有一著寬袍僧衣的年輕男人正盤膝坐在佛像前。巨大的佛像眉眼低垂,目含悲憫,但因年久失修,麵部有多處顏料脫落,斑駁殘雜,缺失莊嚴。


    他握著一支畫筆,正在為佛像補色。


    正午熾烈的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欞中透出,將他白色的輕裟穿透得如同振翅的薄翼,隻剩一團模糊的光影。


    了了下意識眯起眼睛,試圖看清他的五官。


    對方卻以為她並未聽見,手中動作一頓,低頭看來。


    他轉臉的刹那,光線變幻,佛像眼中湧入大量光點,似瞬間退去了朽敗,有了靈魂,莊穆地俯視著人間眾生。


    而他,坐在那尊半麵殘缺的佛像前,雙目微闔,眼神淡漠,似被佛像凝視的修羅,不見慈悲,滿目厭倦。


    他看著了了,神情冷淡地又重複了一遍:“你把飯放下吧,了先生去提交修複日誌了。”


    壁畫的修複工作既瑣碎又繁冗,它像是一場由時間和空間引起的慢性病,需要清理、填塞、粘合及補色等層層工序,才能恢複曾經的鮮明與絢麗。


    由於流程過於繁雜,每個洞窟都有單獨的修複日誌,需定期提交,方便核查。


    他這麽一說,倒是喚醒了了了腦中早已模糊的零星記憶。


    今早,了致生出門前,除了說要去研究院交修複日誌一事,還把信箱的鑰匙塞到了她的枕頭底下,囑咐她取了信就立刻送過來。


    結果那會她半夢半醒的,愣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研究院距石窟近百公裏遠,加上地處沙漠,路險難行,這一來一回,別說午飯了,連晚飯都未必能趕得上。


    了了白跑了一趟,不禁懊惱。原想再問問了致生是什麽時候走的,抬頭便見那小師父用畫筆蘸碾上少許顏料,正沿著佛像修補過的泥膏縫隙點染塗色,如畫皮般,將泥塑的血肉逐漸填補縫合。


    那心無旁騖的模樣,她實在不好意思出聲打擾。


    反正下午還得再送一趟信,到時候再說吧。


    了了把自己勸明白後,抱著飯盒先離開了石窟。


    她前腳剛走,後腳,專注補色的小僧人便停下了畫筆。


    他抬眸,凝視著佛像的眼睛。木架的高度令他的視線剛好與佛像齊平,他雙眸惘然,似有不解。


    彩塑泥雕的佛像曆經千年,早已被歲月腐蝕得如同泥偶。那雙漆黑的眼瞳裏,木絮和泥架暴露在外,如同被剝離了肉身,隻剩枯朽,根本無法給他的信徒一個清晰的答案。


    他放下畫筆,雙目微斂,久久久久之後,低聲呢喃:“三生因果,六道輪回。眾生之途,周而複始。因緣和合,永無止境。循環不止,往事皆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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