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夫人終究隻是個深宅婦人,沒什麽城府與心眼,被唐嶽山如此懷疑,心裏一陣委屈,忍不住辯駁道:“我沒有……我沒想殺明兒……”


    “那這把刀……”唐嶽山的目光落在唐大夫人手中那把寒光乍現的匕首上,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眼神撲朔的小廝,一腳踹過去,“混賬!是不是你要殺明兒?”


    小廝早已神誌不清,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也隻是傻傻一笑:“殺……嗬嗬……殺了少爺……”


    這個小廝是府裏的家生子,是唐明自己要到跟前伺候的,哪裏料到竟是養了禍害在身邊?


    “誰指使你殺少爺的?”唐嶽山冷冷地說。


    顧嬌給他注射的藥效還沒過,他的意識十分薄弱,基本上問什麽他就會下意識地答什麽。


    他呆呆地說道:“老……老爺……大老爺……”


    饒是顧承風早已知道這個結果,可再聽一遍感覺又有所不同,他想知道顧嬌心裏是怎麽想的,扭頭看向顧嬌。


    顧嬌的神色平靜如水。


    這丫頭,到底有沒有心的?是個活人嗎?


    顧承風暗暗腹誹完,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唐嶽山幾人的身上。


    屋門大敞,姣姣月光與燈籠的燭光一並透射了進來,照得一室微微亮。


    在聽到那聲大老爺後,唐嶽山與唐大夫人的臉色齊齊變了。


    唐嶽山是驚怒,唐大夫人也很驚訝,但有一絲怒火,可那絲怒火轉瞬便被一股巨大的悲傷與心虛所籠罩。


    她身子一雙,手中的匕首脫力地跌在地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


    下一秒,她捂住臉,跪在地上痛苦地嗚咽了起來:“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她渾身發抖,淚水從她指縫流出,她壓抑的聲音潛藏著無盡的痛楚。


    唐嶽山原本處在巨大的驚怒之中,聽到她的悲鳴整個人一下子愣住了。


    他斂去心頭的怒火,緩緩來到唐大夫人麵前,單膝蹲下身,神色都柔和了幾分。


    顧承風看到這裏時就隱約感覺到一絲古怪了,隻是他到底沒經曆過這種事,聽說得也少,暫時沒反應過來。


    顧嬌卻是差不多明白了。


    唐嶽山伸出手來,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落下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你別哭了。”


    唐大夫人哭得更大聲了。


    她像是把這輩子的委屈都一並哭了出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沒臉活在世上……都是我的錯……”


    顧承風用眼神詢問顧嬌:這是什麽情況啊?


    顧嬌:自己看。


    顧承風:“……”


    自己看就自己看,小氣!


    唐大夫人哭得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唐嶽山少有的露出了一絲手足無措的神色,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好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不是你的錯。”


    唐大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怎麽不是我的錯……我不該……我不該……”


    不該怎樣?


    就算在這樣的夜晚,在這種被人揭開了疤痕的現場,她也依舊對當年的事難以啟齒。


    她十六歲嫁入唐家,十七歲就守了活寡,成親的頭一年裏他們也是有過有一段令人豔羨的日子的,可天不遂人願,她的丈夫墜馬摔成了癱瘓。


    一日兩日還不覺著有什麽,可一年、兩年……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也需要被人安慰,她沒耐住寂寞……


    唐嶽山比她臉皮厚,有些話他講得出口,他歎息一聲道:“當年的事怎麽能怪你?是我強迫你的。”


    這事說來有些話長,他一次回府的路上,無意中撞見長嫂與一個男人在一起聽戲,二人舉止親密,一看就有貓膩。


    他那會兒也是年輕氣盛,又剛好與同僚喝了酒,腦子不那麽清醒,衝過去把那個男人揍了,又質問長嫂為何背叛哥哥?


    她就那麽耐不住寂寞?


    她就那麽喜歡勾搭男人?


    她就那麽……


    總之混賬話說了挺多,也不知是長嫂的掙紮亂了他的心,還是烈酒上頭滅了他的智。


    等他清醒過來時,大錯已鑄成。


    之後長嫂就懷了身孕,為了不讓大哥發現,他們給大哥用了點藥,說是怎麽也給大哥留個後。


    大哥信了。


    便真以為長嫂懷的是他的孩子。


    懷孕期間長嫂不止一次後悔過,想要打掉這個孩子,甚至生下來長嫂也對這個孩子十分冷淡。


    是慢慢地明兒會笑了,會一聲聲地叫娘,才把她的心給叫軟了。


    隻是到底是有過前車之鑒,他心裏總擔心長嫂不願見到這個孩子,打心眼兒裏認為他是孽種,所以他把明兒接到了自己院子。


    ……大哥究竟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呢?


    是他在明兒大了之後,又去強要長嫂的那幾次嗎?


    唐嶽山捏緊了拳頭,唰的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


    唐大夫人臉色一變,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她撲過去抱住了唐嶽山的腿:“你不要殺他!不要——”


    唐嶽山拳頭緊握,雙目如炬:“我承認我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可這些年我待他如何你也看在眼裏了,他若是派人來殺我,我倒還不和他計較了!可他要殺明兒!”


    唐大夫人哭著哀求:“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放他一條生路吧……他已經很生不如死了……你不要再殺他……”


    唐嶽山冷笑:“嗬,或許他是在求死也不一定呢。與其這麽痛苦地活著,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唐大夫人死死地抱住唐嶽山的腿,淚水灑落他的衣擺:“他是明兒的父親啊……你殺了他……明兒怎麽辦……”


    唐嶽山冷聲道:“我才是他父親!”


    顧承風聽得太投入,沒留意到自己的發帶鬆了,一縷長發忽然垂了下來,拂過他臉龐,撓到了他的鼻尖。


    他鼻尖一癢,渾身抑製不住一個哆嗦:“阿嚏!”


    完了!


    完犢子了!


    顧承風死死地閉上眼,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顧承林那樣的禿頭!


    唐嶽山與唐大夫人也被這聲突兀的噴嚏驚得神色一頓,唐大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小廝在床邊,而噴嚏的聲音是來自對麵的衣櫃。


    唐大夫人站起身來,臉色唰的白了!


    唐嶽山將她擋在身後,警惕地看著衣櫃:“什麽人?滾出來!”


    衣櫃內毫無動靜。


    唐嶽山毫不客氣地打出一道掌風,強悍的內力宛若驚濤奔湧,朝著衣櫃猛烈席卷而去,櫃門被絞成碎片的一霎,數枚飛鏢疾馳而出。


    借著飛鏢的遮掩,顧承風拉著顧嬌從櫃子裏閃出,身形一掠,出了房門。


    唐嶽山為躲避飛鏢,動作慢了兩步,但他仍是極快地追了出去。


    方才雖是很快,不過他認出了其中一個黑衣人就是那晚迫害了明兒的刺客!


    唐嶽山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哇,本帥正找你呢,竟然還敢登堂入室!本帥今日不捉了你,都枉本帥半世戎馬!”


    唐嶽山帶著府上的高手追了出去。


    顧承風的輕功還是不錯的,但府上那些高手也不弱,尤其他們帶了弓箭手。


    宣平侯府的鐵騎,元帥府的弓箭手,六國之內皆富盛名。


    一排排強弓被拉滿,箭矢鋪天蓋地地呼嘯而來,整條街道都下起了肅殺的箭雨!


    二人不得不閃進一旁的巷子。


    背靠著牆壁,耳畔是箭雨肅殺的聲音,顧承風的心口都砰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太可怕了!”


    難怪據說有唐家弓箭手守衛的城池,連燕國軍隊來了都攻不下,實在是太強悍了!


    咻!


    他們明明都閃進了巷子了,然而卻仍有一支箭矢仿佛長了眼睛似的朝他倆射了過來!


    二人齊齊退開!


    箭矢釘在青石板地上,入地三寸,箭羽晃出虛影!


    就連見識過熱武器的顧嬌都不得不承認唐家弓箭手的厲害。


    這可比他們追殺她那一晚的殺氣重多了,那一晚,唐嶽山估摸著是想抓活的,所以沒使全力。


    而今晚他們聽到了唐府最不堪的秘辛,唐嶽山是絕不會讓他們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有護衛策馬追進了巷子。


    顧嬌一枚銀針將對方自馬背上射了下來,隨即她翻身上馬,顧承風也翻身上了馬,他坐在顧嬌身後。


    恰巧此時,唐嶽山趕到了,他又是一掌劈來。


    顧嬌策馬奔了出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內力的餘波打中了顧承風的後背。


    顧承風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他的臉痛苦地皺成一團,他是為什麽要和她同乘一騎呀?等下一匹馬它不香麽?


    元帥府的馬還是不錯的,除了顧長卿的坐騎,顧嬌騎過的最快的馬就是這一匹馬了。


    馬兒跑得挺快,就是……走位有點怪。


    顧承風看著仿佛在走曲線的馬,一臉狐疑地問道:“你到底會不會騎馬呀?”


    顧嬌誠實道:“不會。”


    “什麽?”


    顧承風風中淩亂!


    顧承風快給顛死了,他感覺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了,唐嶽山那一掌沒讓他受太大的內傷,可這丫頭騎馬快把他顛出重傷了!


    又顛簸了一段,顧承風覺著景致不太對:“這是要去哪兒啊?”


    “皇宮。”顧嬌說。


    顧承風:“去皇宮做什麽?你瘋啦!等去了皇宮,咱們插翅都難飛了!哎哎哎!你能不能停下……你給我停下!停下……啊!”


    這臭丫頭!


    顧嬌去過皇宮好幾次,每次都有意走不同的路,她知道哪條路是最近的。


    不過,她能想到的,唐嶽山也想到了。


    更別說唐嶽山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論對京城的地形,沒人比他更熟悉了。


    在距離皇宮約莫半裏地時,顧嬌與顧承風被唐嶽山一行人追上了。


    唐嶽山迅速包抄了二人一馬,唐府的弓箭手嚴陣以待,將弓箭拉到滿弓,每一把弓弦上都至少搭了三箭。


    這若是衝二人射來,非得把二人射成篩子。


    顧嬌的馬兒停下來。


    唐嶽山騎在高大威猛的坐騎之上,慢悠悠地朝顧嬌與顧承風走來,在約莫十步之距的地方停住。


    他勒緊韁繩,不屑而又怨毒地看向二人:“給你們一個機會,誰派你們來的?為何殘害明兒?若你們交代明白了,本帥給你們個痛快!”


    “活是活不成了,你們傷了不該傷的人,又聽了不該聽的事,本帥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讓你們少受點折磨,痛痛快快去受死。”


    顧承風咬牙:“你怎麽不去死?你這個天殺的!罔顧倫常的!與自個兒嫂嫂……”


    嘭!


    唐嶽山一掌打開,竟是力透顧嬌,將顧承風狠狠地震到了地上!


    隔山打牛麽?


    顧嬌在心裏估量了一下唐嶽山的實力,最後得出結論,目前階段的自己還不是他的對手。


    顧嬌想了想,從懷中掏出小本本,用炭筆寫道:“好吧,我招。”


    唐嶽山:這特麽是個小啞巴?!


    顧嬌唰唰唰地寫了兩行字:“確實是有人指使我們過來的,那個人就是……”


    顧嬌的字歪歪扭扭,唐嶽山看得費勁兒,忍不住往前湊了湊,想看清最後那個是誰的名字。


    說時遲那時快,顧嬌一躍而起,一柄手術刀落在掌心,她騎在唐嶽山的馬上,從背後用刀抵住了唐嶽山的脖子!


    好哇,中計了!


    小啞巴,有點兒本事!


    不過,若以為這樣就能製住他,那可太天真了!


    唐嶽山抬手抓住了顧嬌的刀刃,竟是不顧斷掌的風險將顧嬌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而他自己也淩空而下:“放箭!”


    顧嬌:“你不怕被射成刺蝟?”


    唐嶽山冷笑:“本帥穿了金蠶甲,刀槍不入!”


    顧嬌:心塞,輸給裝備了!


    千百箭矢一觸即發!


    顧承風的臉唰的褪去血色!


    就在此時,宮門忽然打開,厚重古樸的渾響隆隆傳來,猶如開啟了一扇暗夜的帝門。


    “太後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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