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顧嬌舉起剪刀朝自己磨刀霍霍的樣子,臉色一變:“朕不要!”


    不要也得要。


    就聽得哢嚓一聲,皇帝的褲子被剪開了,血淋淋的布片被顧嬌從他傷口處撕了下來。


    皇帝隻感覺腿間一涼,心底升騰起了無盡的尷尬。


    這股尷尬甚至蓋過了傷口的疼痛,令他整個人羞惱不已。


    皇帝失血過多,有些虛弱,無力反抗,他咬緊了嘴唇,渾身上下每根頭發絲都在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拒絕!


    顧嬌:看不到看不到!


    皇帝咬牙:“你……”


    顧嬌放下剪刀,換了一副幹淨的手套,從小藥箱裏拿出了吊瓶與靜脈穿刺針。


    皇帝看到寒光閃閃的針頭的一霎,被打針支配的恐懼湧上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整個人都慌了:“朕不要打針!”


    乖啦。


    打了針並才會好嘛。


    顧嬌捏住他的手,沒有壓脈管便將針紮進了他的手背。


    果然越來越熟練了呢。


    皇帝看著那個冷冰冰的東西紮在自己的手背上,真是嚇得整個人都在哆嗦,被刀砍都沒這麽可怕。


    他掙紮。


    顧嬌板著小臉道:“不許動,漏針了就給你打第二針!”


    我認真的,我超凶!


    皇帝:“……”


    皇帝堪堪壓住了掙紮的衝動,委屈巴巴地撇過臉,不去看手上的針頭。


    從前顧嬌給皇帝打針都是肌注,靜脈滴注是第一次,為了防止他亂動漏針,顧嬌拿來了隻給小淨空打針時才會用到的小木板。


    顧嬌將小木板綁在皇帝的手下,用繃帶固定好。


    之後顧嬌拿出了剃刀。


    皇帝的臉色再次一變:“那還要給朕剃毛?!”


    顧嬌道:“一點點就好。”


    皇帝麵色漲紅:“不許動朕的仙鶴之毛!”


    顧嬌正色道:“是腿毛!”


    脛骨外也受了點皮外傷,傷口有點深,也得縫合。


    當然大的傷口在腿根處,隻是這裏就不用剃毛了。


    可就算是剃腿毛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腿上被暗器所傷,大大小小的傷口十多處,大多不深,甚至大半都不用縫針,但總得消毒和上藥。


    皇帝被擺成各種羞人的姿勢,方便顧嬌清理傷口、消毒、局部麻醉、縫針以及上藥。


    光線太暗了,顧嬌有點看不清,輕聲說道:“腿分開點。”


    皇帝:“……”


    他沒臉見人!


    嗚,太羞恥了!


    顧嬌給皇帝做完手術,皇帝已經暈過去了,不知是失血過多暈過去的還是羞憤暈厥的。


    顧嬌將屋子收拾了一番,拎著醫藥箱走出去。


    見顧嬌出來,蕭六郎走上前,踏上廊下的台階,從她手中拿過小藥箱:“娘說家裏來了個傷患”


    蕭六郎已經在院子裏等了一會兒了,他剛去了一趟林成業家,回來就看見地上的血跡,又看見姚氏焦急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問了才知顧嬌帶回一個傷患,似乎傷得有些重,顧嬌進去小半個時辰了。


    蕭六郎讓姚氏去歇息,他在外頭等顧嬌。


    蕭六郎是叫姚氏娘的,顧嬌是親生女兒,她有心結可以不叫,蕭六郎作為女婿,若也不叫會讓姚氏覺得她是個外人。


    顧嬌心裏是早已接受了姚氏,因此蕭六郎叫姚氏娘她聽著挺順耳,就是自己還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似乎像叫了,彼此之間那種羈絆就再也斬不斷了。


    她還需要時間。


    徹底從前世的陰影中走出來。


    顧嬌明白蕭六郎是好奇為何沒將傷患送去醫館,而是直接帶回了家裏,還住進了姑婆的屋子。


    要知道,那可是太後的屋子,一般人住不得的。


    顧嬌轉過身,輕輕推開房門,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蕭六郎走進屋,借著油燈的光亮看清了對方的臉。


    “陛下?”他驚訝,“他遇刺了?”


    難怪不把對方送去醫館了,這種情況送醫館是很危險的。


    皇帝已經睡著了,傷勢也處理完畢了,可他蒼白的臉色依舊不難讓人看出他曆經了一場怎樣的凶險。


    蕭六郎為皇帝合上房門,看向顧嬌:“你沒事吧?”


    皇帝遭遇行刺,她又恰巧把皇帝撿了回來,難免讓人擔心她是不是也遭遇了一波危險。


    為何會用撿這個字,主要是顧嬌太喜歡往家裏撿人了……


    一不留神撿了個太後,再一不留神撿了個小和尚,又一不留神撿了個國子監老祭酒……


    好叭,老祭酒不是她撿的,是姑婆撿的。


    顧嬌本想說自己沒事,話到唇邊,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伸出小手:“手有點疼。”


    “手怎麽了?”蕭六郎下意識地握住她的一雙素手,從手心到手背、虎口到指尖,細細地查看。


    看完也不見一絲傷痕,他古怪地看向她。


    “酸疼。”顧嬌麵不改色地解釋。


    蕭六郎:“……”


    蕭六郎正要將自己的手收回來,忽聽得顧嬌哎呀叫了一聲。


    她一隻手被他握著,另一隻手抬起頭捂住了左眼,一副很是難受的樣子。


    蕭六郎卻沒這麽容易再上當了,他淡淡地問:“怎麽?眼睛也酸疼了?”


    顧嬌揉眼睛:“進沙子了。”


    蕭六郎一時也不知她是真進了沙子還是假進了沙子,可見她把自己的眼皮與臉頰都揉紅了,他忍不住抬起手來,拿開她的手:“讓我看看。”


    他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地落在她的眼眸上,拇指落在了她朱砂色的胎記上,胎記沒有溫度,可他指尖卻莫名有些發燙。


    許是真進了沙子的緣故,她的左眼都紅了,有盈盈濕潤的水光閃動,眼尾也微微地泛著紅,透著一絲仿佛剛被人欺負過的小柔弱。


    撩人得不行。


    蕭六郎的喉頭滑動了一下,有些幹啞。


    他緩緩低下頭,湊近她眼眸,輕輕地吹了吹。


    “還有沙子嗎?”他輕聲問。


    顧嬌眨了眨眼,感受了一下:“還有。”


    他再次低頭,像是要吻上她眼眸。


    “哎呀,我什麽也沒看見!姑爺你們繼續!”


    剛收拾完灶屋的玉芽兒一出來就看見姑爺和自家小姐在廊下玩親親,嚇得趕忙捂住眼、背過身子、逃回灶屋、關上門,一氣嗬成!


    蕭六郎心裏一陣羞赫。


    沒幹親親我我的事,卻擔了親親我我的名,著實委屈。


    顧嬌的眼睛沒事了。


    蕭六郎打算送她回房,可也不知是不是在救皇帝時扯動太大,她胸口的琵琶扣斷了,衣襟豁開,露出一截白色繡著粉荷的小衣來。


    蕭六郎無意識地掃了一眼便趕緊將視線移開,可那粉嫩嫩的小荷尖就像釘子一樣釘進了某人的腦海,揮之不去!


    可顯然顧嬌自己沒意識到自己有一顆扣子開了。


    “你……”蕭六郎正要提醒她,這時顧小順與顧琰從外頭回來了。


    自打有暗衛後,倆人學藝的時間便延長了一些,不擔心路上會遇上什麽危險。


    “咦?姐夫?”顧小順看見了蕭六郎以及……


    他目光還沒來得及落到顧嬌的身上,蕭六郎一個側身將顧嬌結結實實地擋住了,他用身子將顧嬌擋在了自己與牆壁之間,雙手撐在她兩側,不留一絲視線的空隙。


    這副樣子像極了護食的獸。


    他回過頭對二人沉聲道:“你們先進屋!”


    考試考了全班倒數也沒被姐夫如此嚴肅對待過的二人:“……”


    姐夫的眼神好凶!


    二人還是乖乖進屋了。


    顧嬌眨巴眨巴地看著近在遲尺的蕭六郎,相公壁咚她了。


    蕭六郎清了清嗓子,抽回護在她身側的手,張了張嘴,最終沒提醒她扣子開了,而是脫下外袍裹在了她身上:“回屋吧,夜裏涼。”


    皇帝是後半夜蘇醒的。


    麻醉藥的藥效過了,他感受到了遍體疼痛。


    玉芽兒守在他屋子裏,見他醒了忙去叫顧嬌。


    顧嬌對玉芽兒道:“你去歇息吧,後麵不用守著了。”


    “是。”玉芽兒回了自己屋。


    顧嬌推門而入。


    玉芽兒將皇帝照顧得很周到,沒讓他出汗,也沒令他受涼,一切都剛剛好。


    “扶朕起來。”皇帝不習慣躺著與人說話。


    顧嬌將皇帝扶坐起來,拿了個墊子給他當靠背。


    京城白天熱,夜裏還是有些涼意的。


    皇帝原先的衣裳都不能穿了,他的身形與顧琰的一名暗衛相似,顧嬌便拿了一套暗衛的新衣裳給他換上。


    顧嬌將油燈調亮:“有哪裏不舒服嗎?肚子餓不餓?”


    皇帝搖頭,麵色蒼白,神色憔悴:“朕沒事……魏公公去哪兒了?”


    顧嬌說道:“他受傷了,他讓我去救你不要管他,等我回去找他時人就已經不見了。”


    “希望他是逃走了,而不是被那群人抓了。”皇帝閉了閉眼,魏公公跟了他二十多年,早已非尋常奴仆可比。


    說起來也是他大意,他出宮幾次未曾遇襲,便以為少帶幾名暗衛也沒什麽,哪知就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為什麽要救朕?”皇帝忽然問。


    顧嬌一臉古怪地看著他。


    皇帝被這眼神看得心口刺痛,他撇過臉,虛弱而又沉悶地說:“讓朕死了不是正好合了你們心意嗎?還是你們覺得……你再救朕一次,就能再次騙取朕的信任了?朕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別白費心機了,朕不會上當的。”


    顧嬌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從最初的古怪漸漸變得驚訝,最後驚訝褪去,有了一絲了然。


    她什麽也沒說。


    沒為自己辯解一句。


    隻是默默地站起身,在床頭櫃上放下一粒止痛藥與一杯溫水,便起身出去了。


    她開門與關門的動作都很淡很輕,仿佛沒什麽脾氣。


    然而那道無聲又落寞的小背影莫名讓皇帝心口一痛。


    明知道不是這樣的,他死不了才需要騙取他的信任,不是她出現,他早已喪命在那群刺客的刀下,還用騙取他的什麽信任呢?


    可他就是控製不住心底的火氣,自從寧安離開後,他已許多年沒碰到能走進他心底的人,他隻要一想到本該屬於他的小神醫竟然投靠了莊太後的陣營,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其實他也明白這怪不得她,畢竟她認識莊太後在前,自己才是後來的那一個。


    可說出口的話就是這麽傷人。


    或許正因為親近,才更會出言傷害。


    如此也好,長痛不如短痛。


    她既選擇了莊太後,那麽他與她注定是要恩斷義絕的。


    自己這一生還真是淒慘啊,在意的人一個一個都被莊太後奪走了,先是寧安,再是小神醫,也不知下一個會是誰。


    不過萬幸自己也沒什麽在意的人了。


    不對,還有一個。


    這個人永遠都不會背棄自己,他與莊太後從先帝在世時就是死敵,他把莊太後害進了冷宮,莊太後將他流放了塞外。


    誰都可能去莊太後的陣營,獨獨他不會!


    想到這裏,皇帝心裏總算有了一絲寬慰。


    皇帝受了重傷,沒能回宮,自然就沒去第二天的早朝,可朝堂絲毫不亂,京城也無動蕩。


    皇帝並不意外,畢竟有莊太後垂簾聽政嘛,她就如同一根昭國的定海神針,有她在,自己這個皇帝可有可無得很呐!


    想到這裏,皇帝越發恨極了莊太後!


    小淨空等人是不知家裏來了病人的,他們三個吃過飯就去上學了。


    蕭六郎也去了翰林院上值,顧嬌去了一趟醫館,拿點寧神鎮定的藥材。


    劉嬸兒來了家中。


    她是來還碗的,路過老太太的屋時聽到裏頭有動靜,以為是老太太回來了。


    她開心壞了,把一籃子碗放在石桌上便快步走過去:“霍嬸兒,打葉子牌呀!”


    結果推門一看,不是老太太,而是一個俊美倜儻的中年男子。


    皇帝的容貌盡管比不上宣平侯,但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大叔。


    劉嬸兒兩眼放綠光!


    皇帝眉心一跳!


    “你、你是霍嬸兒的兒子吧?”


    皇帝眉心一蹙:“你認錯人了。”


    他乃真龍天子,怎麽可能是一個隨隨便便的民間老太太的兒子?


    劉嬸兒道:“哎呀沒認錯,和霍嬸兒長得這麽像,一看就是親生的!”


    恰巧老祭酒去國子監,打門口路過。


    劉嬸兒眼尖兒地叫住他:“霍叔!你兒子過來了!”


    我兒子?


    我有個兒子?


    老祭酒一頭霧水,古裏古怪地走過去,推門一瞧,結果看見了皇帝。


    皇帝也看見了老祭酒。


    四目相對,二人頭頂的天同時塌了——


    顧嬌去醫館拿藥材的路上還想起了姑爺爺的事,她已經知道姑爺爺是國子監祭酒了。


    她尋思著一會兒回去了要提醒姑爺爺這兩天暫時先別過來這邊,免得在皇帝跟前露了餡。


    顧嬌哪裏知道,她前腳剛走,二人後腳便雙雙掉了馬。


    顧嬌去醫館時碰到了江石。


    江石是來看小江梨的。


    江石在上個月便痊愈出院了,老祭酒在國子監上任後,動用關係給他與小江梨弄了正兒八經的京城戶籍。


    老祭酒本也給江石尋了一份工部的差事——去工部做正規學徒,學徒期滿即可成為朝廷的正式工匠。


    被江石婉拒了。


    他去碼頭給人做苦力,偶爾跑船帶點私貨,風險較大,但收益比做學徒可觀。


    小江梨留在醫館做小藥童,平日裏打打雜、學辨藥材,不忙的時候跟著王掌櫃學認字。


    “顧姑娘!”江石恭敬地與顧嬌打了招呼。


    他的命是顧嬌給的,戶籍也是顧嬌幫忙辦的,更重要的是顧嬌收留了小江梨,給了小江梨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小江梨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他也可以放開手腳去外頭做事了。


    顧嬌頷首:“曬黑了。”


    江石住了那麽久的院,快和顧琰一樣白了,哪知碼頭一曬,立馬黑了回來。


    江石笑著撓了撓頭。


    顧嬌問道:“身子可還吃得消?”


    江石笑著道:“吃得消!在醫館養得太好,都把我養胖了,我是裏頭最胖的一個!”


    這年頭貧苦百姓要長胖可不容易,能胖那都是值得炫耀的事。


    “那就好。”顧嬌又與江石說了會兒話,主要是問了他的身體狀況,確定他能勝任碼頭的勞力,沒再說什麽,讓他去找小江梨了。


    顧嬌帶著藥材回了碧水胡同。


    她發現劉嬸兒站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的,一副鬼鬼祟祟好奇不已又略帶心焦的樣子。


    顧嬌走過去:“劉嬸兒,你怎麽了?有事嗎?”


    “哎喲,是嬌嬌呀,嚇我一跳!”劉嬸兒拍了拍心口,原本他們是聽馮林與林成業叫顧嬌嬌娘的,可老太太一口一個嬌嬌,怪好聽,他們便也跟著這麽叫了。


    劉嬸兒小聲對顧嬌道:“你伯伯回來了,和你姑爺爺吵起來了,吵得好凶呢!我都聽見摔椅子了!哎呀,你姑爺爺平日裏看著那麽斯文的一個人,發起火來怎麽這麽厲害呀?我還聽見他說……‘跪下’!雖說這是親兒子吧,可都這麽大了,動不動就跪的也怪嚇人呀……”


    顧嬌嘴角一抽。


    你確定說跪下的是“老子”不是“兒子”麽?


    劉嬸兒心疼那個俊郎君呀,被霍叔這麽一番折騰,會不會好難過、好無助、好委屈呀?


    被雷霆之怒折騰得觳觫不已的老祭酒此時正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倒做起朕的父皇來了!霍弦,你這是要上天!”


    老祭酒忙道:“陛下息怒,當心傷口。”


    皇帝怒道:“你還管朕的傷口!你不就是想氣死朕!少給朕惺惺作態!”


    皇帝簡直難過死了!無助死了!委屈死了!


    小神醫投靠莊太後尚可說是莊太後手段高明,小神醫自始始終被那個女人蒙在鼓裏,不知那是一個毒婦。可霍弦這個老東西與莊太後打了一輩子交道,他能不知莊太後是個什麽德行嗎!


    他能不知大昭國最大的毒瘤就是莊太後嗎!


    他能不知自己與莊太後勢不兩立嗎!


    “陛下……”


    老祭酒想解釋,卻又欲言又止。


    他總不好說是莊錦瑟失憶了,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老伴,這話倒也不是不能取信皇帝。


    可他就是不想這麽說,他也不知道是為何。


    皇帝:“你可知褻瀆一國太後是何等罪名?!”


    老祭酒:“按律當誅。”


    皇帝:“當誅?朕誅你九族!”


    老祭酒忽然平靜了下來,許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他磕了個頭,跪伏在地說道:“老臣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姊妹兄弟,孑然一身,青年喪妻,一生無子,老臣的九族……隻有老臣一人。”


    “你……”皇帝氣得抄起床頭櫃上的藥碗砸過去。


    老祭酒沒有閃躲。


    奈何皇帝傷重力氣不夠,藥碗隻是砸在了老祭酒麵前的地上。


    皇帝於是更氣了。


    顧嬌來到門口,她不欲袖手旁觀,抬手去推房門。


    突然,一隻有著歲月痕跡的手輕輕地扣住了她的皓腕。


    她扭過頭,微微一愕:“姑婆?”


    來人不是打扮成老太太的莊太後,又是誰?


    “姑婆你怎麽來了?”顧嬌問。


    莊太後威嚴霸氣地說道:“出了這麽大的事,哀家能不來嗎?”


    總不能說她是出來打牌的叭!


    莊太後淡淡地說道:“你去外頭等著,哀家來處理。”


    “哦。”顧嬌乖乖地去了院子裏的石凳上坐著。


    莊太後推門而入。


    皇帝的怒斥聲戛然而止。


    原本跪伏在地上的老祭酒也一個機靈挺直了身板兒!


    跪也跪得有骨氣極了!


    莊太後麵無表情地睨了老祭酒一眼:“你也出去,哀家有話與陛下說。”


    “是,臣……告退。”老祭酒不敢直視莊太後的容貌,垂眸,目不斜視地行了一禮,隨後便起身出去了。


    皇帝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副民婦打扮的老太太,一瞬間竟有些語塞。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莊太後。


    就算要微服出行,也不必打扮得如此寒酸吧?


    他差點不敢認。


    莊太後一個淩厲霸氣的眼神掃過來——


    皇帝:有那味兒了。


    你母後……還是你母後!


    莊太後想要發光,便是披著麻袋也能發成太陽,她往哪兒一站,淩厲的氣場便充斥了整間屋子。


    “哀家從麻風山逃出來,暈倒在路邊,被人酒醒後便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哀家記憶錯亂,認錯了些人,皇帝大可不必揪著那些不敢違抗哀家的人不放。”


    這是莊太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當著皇帝的麵承認自己得了麻風,承認自己流落民間。


    其實本就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隻不過二人在宮裏就是要互飆演技。


    皇帝倒也有想過由他去說,結果卻還是莊太後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皇帝自嘲地笑了。


    論膽量,論魄力,自己還真是比不上這個母後呢!


    莊太後接著道:“皇帝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皇帝害哀家染了麻風病,又怎會牽扯出後麵那麽多事情?”


    又是一層窗戶紙被捅破。


    皇帝羞憤尷尬地捏緊了拳頭。


    “那母後呢?”他冷笑,“母後就沒想過要朕的命?”


    在宮裏,他不會當著莊太後的麵自稱朕,都是自稱兒子。


    可她以為隻有她會捅破窗戶紙?


    皇帝冷笑連連:“母後一大早出宮,不就是想確認朕死沒死嗎?昨晚的刺殺失敗了,母後是不是很失望?”


    莊太後沒急著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哀家的麻風病治愈了,皇帝又失不失望?”


    皇帝冷笑:“當然失望,失望極了!”


    莊太後道:“那哀家也一樣。”


    她說罷,麵無表情地出去了。


    “果然是這個毒婦幹的!”皇帝氣得一拳砸在了床柱上!


    今日秦公公也過來了,他陪顧嬌等在院子裏。


    “秦公公坐。”顧嬌拍了拍一旁的石凳說。


    秦公公笑了笑:“多謝顧姑娘,老奴就不坐了。”


    顧嬌沒為難他,頓了頓,問他道:“秦公公,昨晚的刺殺……真的是姑婆幹的嗎?”


    二人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顧嬌與秦公公全聽見了。


    秦公公執著佛塵歎了口氣:“老奴也不是什麽都知道,不過……應當不是太後。”


    “為什麽?”顧嬌扭頭看向秦公公,示意他說下去。


    秦公公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與顧嬌說。


    他歎道:“太後曾答應過寧安公主,不論如何,永遠留陛下一條命。太後可能會對付陛下、打壓陛下、軟禁陛下……甚至魚死網破廢了陛下,但都絕不可能去殺陛下。”


    老祭酒被莊太後勒令退下後沒留在這邊,也就沒聽到顧嬌與秦公公的談話。


    不過,他也相信昨晚的刺殺不是莊錦瑟的手筆。


    並非他知道莊太後與寧安公主的約定,而是他了解莊太後的手段——她一般不出手,一旦出手便是致命一擊,若刺殺是她指使的,那麽皇帝不可能還有命。


    但那人對皇帝的行蹤了如指掌,想來在宮裏也安插了眼線。


    老祭酒在自己的宅院默默地琢磨了一會兒,想了許多,最終還是決定去給莊錦瑟道個歉也道個謝。


    道歉是因為他的不謹慎,暴露了這一段令人誤解的老伴兒關係,令皇帝與莊錦瑟本就冰冷的關係雪上加霜。


    而道謝則是因為莊錦瑟出麵替他說了話。


    不論皇帝信不信他其實都不在乎了。


    當然了,他心裏還是效忠皇帝的。


    他不會為了莊錦瑟背叛皇帝。


    可一碼歸一碼嘛。


    這不影響他向莊錦瑟道歉道謝啊。


    何況,被養子誤會了,她心底多少有些難過吧?畢竟是她曾用心疼過的人。


    這麽一想,老祭酒就覺得更有必要去安慰安慰莊錦瑟了。


    莊錦瑟去了隔壁趙家。


    老祭酒在心裏打了一下腹稿,一會兒見了她該怎麽安慰最合適,可別越說越讓她難過。


    這麽尋思著,他進了趙家。


    可誰能告訴他,他看見了什麽?!


    “二筒!”


    莊太後翹著二郎腿,霸氣地打了一張葉子牌!


    她臉上哪兒有半分難過與委屈之色?分明神采飛揚得不得了啊!


    老祭酒嘴角狠狠一抽!


    他是為什麽要覺得她會難過的?


    這個女人知道難過兩個字怎麽寫嗎?


    莊太後瀟灑地將牌一撒:“糊了!給錢!”


    老祭酒:“……”


    皇帝的傷口隨時都有感染的危險,隻能先留在碧水胡同養傷。


    皇帝要找魏公公,顧嬌通知了顧長卿。


    顧長卿在一個下水道裏發現了暈厥的魏公公。


    原來,昨夜魏公公拚著最後一口氣去找皇帝,哪知井蓋翻了,他一腳踩空跌了下去。


    他的傷勢也夠重的。


    左不過老祭酒也掉馬了,顧嬌索性將魏公公安置在了隔壁。


    中午,莊太後沒有回宮,留在家裏吃飯。


    姚氏與房嬤嬤去廟裏上香了,家裏隻有顧嬌、莊太後、顧長卿、皇帝以及掉了馬得老祭酒。


    皇帝的重傷隻有一處,其餘全是輕傷,他還是能上桌吃飯的。


    隻是這麽一來,氣氛就挺尷尬了。


    皇帝冷聲道:“都站著幹什麽?坐啊,朕是暴君麽?連一口飯也不給自己的臣子吃?”


    老祭酒於是硬著頭皮坐下了。


    顧長卿也坐了下來。


    顧嬌把最後一碗玉米龍骨湯從灶屋端了過來,見大家都落座了,她也開心地坐下。


    她習慣性地開始給大家盛湯。


    盛了一碗正要給出去,就見皇帝與姑婆齊刷刷地看著自己!


    顧嬌: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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