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終究沒讓顧琰結賬,他拿了錢袋出來,從裏頭掏出一個銀裸子遞給小二,然而可能拿得太快了,竟把一個紅繩編的琵琶結帶了出來。


    顧琰眼疾手快地拿起了那個琵琶結,這琵琶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褪了色也毛了邊。


    很難想象一個鐵骨錚錚的大男子,錢袋裏竟會裝著這種東西。


    “你紅顏知己送的?”顧琰問。


    一看就是女人送的,但絕不會是府裏的老夫人,他與顧老夫人貌合神離,才不會佩戴她送的東西。


    “咳,沒有,別瞎說。”老侯爺將琵琶結裝回了錢袋。


    顧琰才不信呢,他好奇地問道:“看不出來,你還有紅顏知己,她如今身在何處啊?”


    肯定不在府上,府上的老姨娘早被顧老夫人料理幹淨了。


    老侯爺這些年從未向旁人提及過自己的感情,多少苦水全都憋在了心底,老實說也確實有點兒傾吐的欲望。


    他猶豫片刻,說道:“是我一個朋友的,他落在我那裏了,我正打算去還給他的。”


    我朋友?


    多麽熟悉的開頭!


    看了老祭酒全部風月話本的顧琰表示自己懂的,很懂的!


    他挑了挑英俊的小眉頭:“那你這位朋友的紅顏知己如今身在何處啊?”


    老侯爺悵然一歎:“她……出家了。”


    “為何出家?”顧琰問。


    “夫君辭世,身不由己。不過……”言及此處,老侯爺頓了頓,“也可能是為了能夠在有生之年能夠再見我那位朋友一麵。”


    看不出來啊,老頭兒這麽招女人喜歡。


    身不由己的原因顧琰就沒細問了,他的關注點在後一句,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麽看來,這個紅顏知己對你那位朋友用情至深啊。”


    老侯爺低頭看著手中的同心結,說道:“隻可惜相遇太晚,恨不能相逢未嫁時。”


    顧琰道:“可她的相公不是已經死了嗎?而且她也為了你朋友落發為尼了,她的心意你難道……咳,我是說,你那位朋友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嗎?”


    老侯爺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


    顧琰說道:“我的意思是,她可能一直在等你那位朋友帶著她離開。”


    “帶著她……離開?”老侯爺驚到了,這孩子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顧琰點點頭:“是啊。我問你,你朋友為什麽覺得她是為了見他才出家的?她親口說過這話對不對?或者,她讓你朋友感覺到了她對你朋友的情誼。”


    “……嗯。”老侯爺點頭承認。


    顧琰一巴掌拍上桌子:“這不就得了!她是女人,能表露一點點情誼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她總不能直接把你帶著我私奔掛在嘴邊,這種事還得我們男人主動!”


    老侯爺被顧琰一席話驚得懵掉,都忘了去說你才十五,乳臭未幹,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這、這太大逆不道了!”


    這孩子是怎麽長大的,膽子比他三個哥哥還大!


    顧琰:“有什麽大逆不道的?喜歡就去爭取啊。”


    老侯爺遲疑:“萬一她不願意——”


    “不願意,就說明她心裏沒你……的那位朋友!”顧琰拍了拍自家祖父的肩膀,以群覽眾風月話本的資深經驗為他分析道,“她都出家了,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如果她不願意私奔,那麽真相隻有一個——她不喜歡你朋友,隻是一直在利用你朋友對她的感情!”


    -


    顧嬌在醫館忙了一上午,下午時總算清閑了一點,她難得不必捯飭黑火藥,便躺在大樹下的藤椅上乘會兒涼。


    一牆之隔的李婉婉正在練琴。


    她已經習慣了每天這個時辰來這裏練琴給顧嬌聽,隻是她並不知道顧嬌是不是每次都在。


    她的琴技比起年前有了極大的進步,然而她今日不知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彈得心不在焉的。


    “你又彈錯了。”顧嬌淡淡地說。


    “啊。”李婉婉花容失色,她沒料到今天姑娘會在,畢竟姑娘已經好幾天不聽她練琴了。


    她忙正了正神色,說道:“我、我再好好彈一遍。”


    結果仍差強人意。


    她緊張得手心的汗都冒了出來。


    很奇怪,對方明明不是她的夫子,可她就是比在夫子麵前還要緊張。


    “抱歉,我應該更專心些的……”她咬了咬唇,低聲道,“我下個月可能就來不了……我……我要成親了……”


    她的年齡實則並不大,才十六而已,本朝不比前朝,女子十八九歲出嫁都不會讓人詬病。


    隻不過這也得看具體行情,大戶人家的千金耗得起,她這種寒門小戶的女子都必須早早地嫁出去。


    聽說鄉下的姑娘成親更早,這麽一想,自己還算幸運的了,好歹挨到十六,趕上好時機上了半年女學,又因為女學之便結識了姑娘,得了姑娘如此多的指導。


    顧嬌:“哦。”


    以後沒人彈琴給自己聽了。


    小江梨何時把琴學會呀?


    “我這幾日一直想和姑娘道別,想和姑娘說聲謝謝。我在女學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姑娘,原本年後我家裏都要給我退學的,姑娘為我改的曲子讓我受到了謝樂師的青睞,在他的一再堅持下,我家人才又讓我念了半年書。”


    李婉婉說著,臉頰微微一紅,“說起來,這門親事也多虧姑娘。我彈琴彈得好,被一位世家公子聽到,他上門向我父親求了親。”


    顧嬌沒看見她的神色,卻不難聽出她言語間對親事的憧憬,看來她也是心儀那位公子的。


    “姑娘,我……我能送你一樣東西嗎?你教了我這麽多,我要是就這麽走了心裏怪過意不去的。請姑娘務必收下我的謝禮。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一個小藥袋,請姑娘笑納。”


    “嗯。”顧嬌淡淡地應了一聲。


    李婉婉心頭一喜,從寬袖中拿出鏽了好幾個晚上的藥袋,以免太輕扔不過去,她往裏頭裝了幾個棗子。


    “姑娘,接著!”


    她將藥袋拋過院牆。


    顧嬌單手接住:“多謝。”


    李婉婉明眸一笑:“應該的!那,我告辭了!還有最後幾日,我會盡量再為姑娘多彈奏幾曲,若是哪天我沒來,那就是……不會再來了。”


    說到最後,她的心裏突然有些失落。


    舍不得姑娘呢。


    以後還不知能不能碰上這樣一個亦師亦友的人。


    她將古琴裝好,抱起琴盒就此離去。


    啪!


    一個小錦囊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琴盒上。


    她微微一怔:“姑娘?”


    “新婚禮物。”顧嬌說。


    李婉婉開心地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顧姑娘,顧姑娘!有人要請大夫出診,說是情況很危急!”小三子神色匆匆地跑了過來。


    “多危急?”顧嬌問。


    小三子害怕地說道:“手……手斷了!切斷的!是個伐木的工匠!”


    這算是大手術,得顧嬌親自前往。


    “好,我去。”顧嬌背上小背簍,由小三子趕車,去往了那個小廝所說的青柳街大宅。


    走著走著小三子覺著不對味了:“哎?這不是去青柳街的路啊!”


    小廝騎馬走在前麵,聞言並沒回頭,說道:“我來的時候那邊在修路,咱們得從這裏繞一繞。”


    “怎麽了?路不對嗎?”顧嬌淡淡地問。


    “繞了點兒。”小三子嘀咕。


    顧嬌挑開簾子,望了望沿街的景象。


    京城也非每一條街道都繁華熱鬧,有些地勢偏僻的地方十分荒涼。


    這是一條老街,行人不多,鋪麵也不多,再往前是一條官道,兩旁是麥田。


    沒錯,京城也是有田的,隻是都在比較偏遠的地段。


    “真是一處伏擊的好地方啊……”


    這是前世做殺手時練就出來的本能,看到地段總會下意識地去判斷適不適合作案。


    然而這一念頭剛一閃過腦海,她便頓住了。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是殺手的直覺。


    顧嬌放下窗簾,一把掀開了前麵的卷簾,她射出一枚銀針,唰的刺中在前方帶路的小廝。


    小廝一聲慘叫,自駿馬上跌了下來。


    “顧姑娘你——”小三子目瞪口呆。


    “掉頭!”顧嬌來不及與他解釋。


    小三子不愧是跟著顧嬌見過世麵的人,緊要關頭沒掉鏈子,換二東家在這兒隻怕已經掐著人中暈過去了。


    他沒問為什麽掉頭,他相信顧嬌。


    隻可惜已經晚了,埋伏在田埂下的黑衣人們如箭矢一般,嗖的朝顧嬌的馬車衝了過來。


    每個人手中都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眼神犀利,殺氣如虹!


    顧嬌不用數也知道對方有十人。


    還真看得起她,派了這麽多人來圍殺她!


    “你先走!”


    顧嬌跳下馬車。


    小三子沒矯情不走,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會武功,留下來也隻會成為顧姑娘的累贅。


    倒不如趕緊去報官,興許能為顧姑娘搬來救兵。


    當然了,若是他能引開幾個刺客也是好的。


    為了顧姑娘,他拚了!


    “來吧!刺客們!”


    他拽緊了韁繩,回頭一看。


    呃,一個也木有追上來……


    顧嬌被黑衣人團團圍住。


    她冷眸一掃:“一起上吧,一個一個來太累。”


    黑衣人齊齊露出鄙視的眼神,提刀朝顧嬌衝了過去。


    “正好拿你們試試我的黑火藥。”顧嬌微微眯了眯眼,可惜隻有三顆,也不知威力究竟如何。


    她前世玩過一種不用點燃、扔地上就能炸響的小摔炮。


    她做的黑火藥與小摔炮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威力更大。


    顧嬌拿出一顆黑火藥,猛地扔在一名黑衣人的身上,就聽得嘭的一聲巨響,黑衣人被炸暈了。


    馬馬虎虎。


    顧嬌不算太滿意,也不是很失望。


    她把自己炸到天上主要是用料多,這麽一小顆能把人炸暈不算很差了。


    這群刺客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暗器,聲勢浩大,威力迅猛,所有人都被炸得驚了一下。


    眾人忌憚地看著顧嬌。


    顧嬌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奪了其中一人的刀,一拳將人打飛了。


    其餘人這才反應過來,再次朝顧嬌衝來。


    然而方才那一炸,直接把他們的士氣都炸沒了,顧嬌解決得很快,最後一名刺客也倒下後,顧嬌淡淡地拍了拍手。


    可誰也沒料到的是,一道危險的氣息倏然逼近。


    好可怕的氣息!


    顧嬌心口一震,她躲不開了。


    那人太快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劍光劈斬而下,擋住那人的刺殺,又伸出另一隻胳膊,攬住顧嬌的腰肢,帶著她急速後退。


    “在這裏等我!”


    顧長卿說罷,持劍朝對方殺了過去。


    這是顧嬌第一次見顧長卿真正意義與人動手,比想象中的強大許多,可他也依舊不是對方的對方。


    那是一個連顧嬌都會生出一絲忌憚的人。


    這人的實力比前世的自己更強大。


    怎麽會這樣?


    他究竟是什麽人?


    顧長卿中了對方一掌,用劍穩住身子。


    顧嬌拿出最後兩顆黑火藥,猛地朝對方扔了過去!


    那人以為是普通暗器,一劍斬下,就聽得啪啪兩聲巨響,那人是被嚇的還是被黑火藥震的,不得而知。


    總之他後退了好幾步,冰冷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訝異。


    兩顆都沒炸暈嗎?


    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


    顧嬌作勢將手伸進荷包繼續掏,其實已經沒了,她隻求能唬住對方,所幸是唬住了。


    對方冷冷地掃了顧嬌一眼,施展輕功離開了。


    顧長卿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忽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顧嬌忙走上前,給他把脈。


    顧長卿擺擺手:“我沒事,一點內傷,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說著,指節抹去嘴角的血跡,另一手將長劍收回劍鞘,看向顧嬌問道,“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顧嬌搖頭。


    顧長卿吹了聲口哨,他的馬嘚嘚嘚地奔了過來。


    兄妹二人上了馬。


    “這些人?”顧嬌看著暈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顧長卿儼然很有經驗了:“問不出什麽的,方才那個人才是關鍵,這幾個隻是一些江湖宵小,拿銀子辦事,連金主的身份都不知道。”


    顧嬌點頭。


    兄妹二人回了碧水胡同。


    老祭酒剛從國子監散值歸來,一眼看見麵色蒼白的顧長卿,眉頭就是一皺:“出什麽事了?”


    顧長卿看了看顧嬌,說道:“遇上一夥刺客。”


    “刺客?”老祭酒的眼神在二人身上逡巡而過,“刺殺你的還是刺殺嬌嬌的?”


    “刺殺我的。”顧嬌如實說。


    她從馬上跳了下來,把手遞給顧長卿,將他扶了下來。


    老祭酒四下看了看,拉過馬兒的韁繩,對二人道:“你們隨我來。”


    ……


    “你是說那人的武功或許連你祖父都打不過?”


    聽完事發經過的老祭酒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沒可能啊……你祖父的身手怎麽會打不過一個刺客?”


    “那人身上的氣息很……”顧嬌想說熟悉,因為她在對方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對方和前世的自己一樣都是一個殺人機器。


    “古怪。”顧長卿替顧嬌說完了她沒說完得話,“與我從前見過的高手全都不一樣,武功路數不同,內力也不同,而且——他臉上有刺青!”


    那人戴了麵具,不過顧嬌扔出那個很奇怪的暗器,將對方的麵具炸裂了一塊。


    他看到了半截刺青。


    “什麽樣的刺青?”老祭酒拿來紙筆,“你畫給我看。”


    顧長卿畫了半條尾巴。


    老祭酒神色一變:“是龍影衛!”


    “龍影衛是什麽?”顧嬌問。


    顧長卿卻已經明白過來了,他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是先帝的死士。”


    老祭酒沉思道:“當年先帝為了對付莊錦瑟,秘密訓練了一批死士,最小的才五歲,他臨死前將他們傳給了陛下。”


    顧長卿濃眉一蹙:“陛下要殺嬌嬌?”


    老祭酒擺手:“不會。陛下很疼嬌嬌,不可能傷害她。陛下曾將龍影衛轉增給另一個人,也是為了讓她免受莊錦瑟的迫害。”


    顧長卿錯愕道:“那人是——”


    老祭酒正色道:“靜太妃。”


    顧長卿倒抽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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