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泓兒太可怕了!


    皇帝感受到了來自靈魂的顫栗!若不是他年紀大了,摔不動了,隻怕能把自己一塊兒給扔出去!


    莊太後風風火火地進了皇帝的書房。


    多虧在顧嬌身邊一年多的調養,她的身子骨真是比從前硬朗了太多,連頭上都長不出了不少烏發。


    她一屁股坐在了書桌對麵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直勾勾地看著皇帝。


    皇帝被她這副匪裏匪氣的樣子看得直皺眉:“母後來可是有什麽事?”


    “沒事,就來看看你!”莊太後淡淡地說,說完意識到自己態度上的敷衍,這種演技怕是要扣蜜餞,她頓了頓,咧唇一笑,“哀家來看看泓兒。”


    皇帝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為了發揮自己靈魂般的演技,莊太後讓秦公公守住了門口,這會兒書房隻有母子二人。


    莊太後抖著腿,別有深意地看著皇帝,就像是看到了五顆行走的蜜餞。


    這麽一想,莊太後覺著皇帝順眼多了。


    皇帝:為什麽朕覺得母後看朕的眼神不對勁?


    莊太後決定關心一下自己的蜜餞……呃不,兒子,她難得笑了笑,無比溫和地說道:“吃飯了嗎?渴不渴?餓不餓?穿得暖不暖?日子過得怎麽樣?有困難與母後說。”


    皇帝:“……”


    莊太後好生關懷了皇帝一番,不僅如此,她還陪(逼)著皇帝用了午膳,邀(強)請(迫)皇帝去逛了禦花園,確保六宮上下都知道她今天又是一個慈愛的母後。


    隨後她優哉遊哉地回了仁壽宮。


    “嬌嬌呢?”她問秦公公。


    秦公公笑道:“顧姑娘出宮了。”


    莊太後臉色一沉:“那哀家的蜜餞呢?”


    秦公公脖子一縮:“帶、帶走了……”


    莊太後一秒黑了臉!


    卻說顧嬌出宮後,並未立刻回醫館,最近醫館有了新大夫,她不必向從前那般日日坐診,倒真方便了她做自己的事。


    她的硝石用完了,打算再去尋點硝土回來,隻可惜這種東西市麵上極難買到。


    顧嬌走在大街上,一臉沉思地摸著下巴。


    “娃娃!”


    忽然一道聲音叫住了她。


    顧嬌的步子頓住,她古怪地回過頭來,就看見與自己下了幾回棋的老乞丐正朝著自己一路小跑地走來。


    “真是你啊!”老乞丐來到了顧嬌麵前,笑著道,“我方才看背影挺像,就叫了一聲。”


    顧嬌唔了一聲,道:“這裏可不是柳絮街,你怎麽上這兒來了?”


    如果她記得沒錯,老頭兒都是在柳絮街一帶活動的,而這裏已經快到玄武大街了。


    “唉,我這不隨便轉轉嘛!”老頭兒說道。


    他手裏拿著一個行乞的破碗,背上和顧嬌一樣背著一個簍子,隻不過他的簍子也是破破爛爛的。


    顧嬌:“哦。”


    老乞丐沉下臉道:“娃娃,你怎麽好幾天沒來下棋啦?”


    “我這不是給你省錢嗎?”顧嬌大言不慚地說。


    老乞丐嘴角一抽,說的好像那個十兩銀子才肯下一次的小黑心肝兒不是你似的!


    顧嬌道:“那你隨便轉,我先走了。”


    老乞丐拉住她:“哎——不下棋嗎?”


    為了逮這小娃娃他容易麽?


    顧嬌淡淡挑眉:“你有銀子麽?”


    老乞丐拿碗叉腰,一臉痛心:“壓榨我一個老人家你忍心嗎!”


    顧嬌點頭:“嗯啊!”


    老乞丐:“……”


    算了算了,他今天本就是來掙銀子的。


    老乞丐把自己的背簍拿下來,塞給顧嬌,那個根本沒用過的破碗也塞給顧嬌:“我攤子在那邊,你替我看著攤子,我一會兒就回來。”


    呃……你討個飯還有攤子?


    長見識了。


    老乞丐交代完便火急火燎地去了,顧嬌看見他進了一條胡同,那條胡同裏有一家棋社,顧嬌曾去出過診。


    顧嬌沒說什麽,拿著老乞丐的東西來到所謂的攤子前,麵無表情地蹲了下來。


    小小的身子蹲在那裏,麵前擺著一個破碗,看上去有些可憐。


    她穿得並不像乞丐,可越是高貴的人落魄越是惹人憐惜,這年頭誰還不要點顏麵呢?不是家道中落過不下去了,好好一姑娘家怎會沿街乞討呢?


    眾人紛紛朝顧嬌投來同情的目光。


    她自己不覺得,她被老乞丐留在地上的棋局吸引了,這個棋局與她曾經破過的棋局不一樣,特別古怪,但又說不上來哪裏怪。


    她的腦子裏開始計算每一顆棋子的走位。


    哐啷!


    一個銅板扔到了她麵前的破碗裏。


    顧嬌沒抬頭,繼續下棋。


    哐啷!


    又有人路過,往裏頭扔了一個銅板。


    顧嬌依舊沒有抬頭,專心破局。


    她終於知道這個棋局是哪裏怪了,好大的殺氣。


    創造這個棋局的人心裏是有多大戾氣啊?雖說對弈本就是兩方棋子相互廝殺,可殺成這樣的太少見了。


    顧嬌沉迷棋局之中,忽然不覺自己碗裏多了許多個銅板。


    若是老乞丐知道他一整天下來也討不到幾個銅板,而顧嬌啥也沒幹就有了滿滿一碗,估計要吐血了。


    “公子,你看!”


    顧嬌斜後方的一間茶樓的二樓,灰衣侍衛推開窗子,半邊身子探出窗外,指了指前方的顧嬌說。


    男子也將身子探了一截出來,順著灰衣侍衛手指的方向望了望,折扇一拍,道:“一個小乞丐有什麽好看的?”


    灰衣侍衛忙道:“不是啊公子,是她!”


    男子問道:“哪個她?”


    灰衣侍衛著急道:“和那個小和尚在一起的小丫頭!”


    男子把玩著折扇的手一頓:“那個拿黑火珠炸了你的人?”


    “是的,公子,就是她!”灰衣侍衛撓撓頭,“奇怪啊,她怎麽會出來乞討了?”


    男子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走,去看看。”


    灰衣侍衛合上窗子,跟上男子。


    “你來做什麽?”男子沒好氣地問道。


    灰衣侍衛道:“不是公子說去看看的嗎?”


    男子冷哼道:“是我去看,又沒讓你去看,上次暴露得還不夠嗎?”


    灰衣侍衛撇嘴兒,心有不甘地留在了廂房裏。


    男子一襲月牙白長袍、外罩一件墨藍色紗袍,腰束玉帶,端的是俊逸倜儻、清貴無雙。


    顧嬌給老乞丐守攤子的空檔,麵前不時有人來來去去,但都不會在這裏停留。


    顧嬌頭頂的光線一暗,她起先沒在意,半晌那道陰影也沒離去,她略有些煩躁地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一張風華清貴的俊臉,眉眼極為深邃,鼻梁高挺,唇色淺淡,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這人是有胡人血統嗎?


    長得倒是不賴。


    男子展現一笑:“姑娘……”


    顧嬌:“你擋著光了。”


    男子:“……”


    顧嬌說完就不理他了,繼續琢磨那盤棋。


    男子好奇地摸了摸鼻梁,他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會有姑娘家對他如此視而不見?


    是他頭發亂了嗎?


    還是他臉上髒了?


    “姑娘?”


    他又叫了一聲。


    奈何顧嬌壓根兒不理人了。


    男子往旁側讓了一步,盡量不擋著顧嬌的光線,順便他也看了看顧嬌在幹什麽。


    原來是在下棋。


    說是棋其實有些牽強了,那不過是一塊用舊木板歪歪斜斜畫的棋盤,以石子為棋子,每一顆都不規則,黑子隻是在石子上點了一滴墨汁而已。


    男子嘴角抽了抽。


    這麽窮的嗎?


    不是說住在碧水胡同?那可是在國子監附近,房價很高的。


    況且他見過那小和尚的東西,隨便一個都能賣出天價,日子真過不下去了就把小和尚的東西拿去賣嘛!


    何必沿街乞討呢?


    話說回來,窮成這樣,這丫頭會下棋嗎?


    男子隻是抱著若是你不會下我可以勉強指點你一二的心態往棋盤上掃了一眼。


    第一眼沒太大感覺,隻隱約有些不舒服。


    他又掃了一眼,第三眼,第四眼。


    他的神色頓住了。


    不會吧?是不是他看錯了?他怎麽會在這裏、在昭國的大街上……確切地說,是在一個小乞丐、小丫頭的手裏看到這個棋局?


    世人皆知六國棋聖孟老先生一生創下棋局無數,其中以八大局最為著名,能破解者寥寥無幾,尤其乾坤二局,據說最近昭國的太子妃破解了坤局,成為六國之中破解八大局最多的人。


    但沒人知道,孟老先生其實還有一套棋局——生死六局!


    這才是真真正正無人可破解的禁局。


    之所以是禁局,乃是因為生死六局殺氣太重,往往棋局還沒破解,棋手先瘋了。


    他僥幸見過生死六局的第一個棋局,在逼瘋自己前他選擇了放棄,不料時隔數年,他竟然能夠再次見到它。


    怎麽這丫頭一點事沒有?


    瞧她的樣子輕鬆得很,她難道沒被棋局的殺氣所影響嗎?


    “你……”男子將目光從棋局上移開。


    顧嬌指了指麵前的破碗。


    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會意了,從懷中掏出兩個金元寶放進去。


    顧嬌這下總算是理人了:“有事?”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銀子能使人開口啊。


    男子無語地拍了拍折扇,說道:“這盤棋……你感覺如何?”


    “嗯,挺有意思。”顧嬌說。


    有……意思?就這?


    “你難道不覺得很難……”


    受?


    “唔,是有點難。”這一點顧嬌承認。


    男子都迷了,我是問你難嗎?後麵還有個受啊!


    這丫頭是什麽怪胎,怎麽能把殺氣這種重的棋局講得如此雲淡風輕?


    不對,他該好奇的難道不是這丫頭的棋局是從哪裏學來的嗎?


    生死六局可不像八大局早在六國之內廣泛流傳,它們已被燕國皇室禁止,尋常人根本就沒見過它們。


    一會兒是燕國皇室的黑火珠,一會兒是孟老先生的生死六局,這丫頭到底和燕國什麽關係?


    “娃娃!”


    老乞丐捧著銀子從胡同裏出來了。


    男子暫時不想與人多做接觸,以免留下不該留下的信息,他轉身回了茶樓。


    老乞丐來到顧嬌麵前,蹲下來,把手裏的一捧白花花的銀子往顧嬌麵前一遞,笑嗬嗬地道:“娃娃你看,我贏的!”


    然後他一低頭,看見了腳邊的破碗,碗裏居然躺著兩個金光閃閃的金元寶!


    除這對金元寶外,還有不少銅板和碎銀子。


    老乞丐瞠目結舌:“這這這……這些是哪裏來的?”


    顧嬌想了想,雲淡風輕地說道:“唔,路人給的吧。”


    老乞丐看看一碗金銀銅板,再看看手裏幾個稀稀拉拉的銀錠子,忽然感覺銀錠子不香了!


    他累死累活和一群白癡下棋,結果還沒娃娃在這兒蹲一會兒掙的多!


    顧嬌張了張嘴,想問他下棋嗎?


    老乞丐痛心疾首地抬起手來:“你先別和我說話,我需要冷靜一下!”


    “好叭。”


    顧嬌繼續蹲在路邊,拿棋子畫圈圈。


    她沒覺得這有什麽丟人的。


    忽然,一輛十分華麗的馬車停在了他們麵前。


    車簾子被掀開,一陣香風襲來,顧嬌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一個身著嫩粉色宮裝的女官自馬車上走了下來,她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在距離老乞丐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住,便再也不上前了。


    她沒去看蹲在地上的顧嬌,隻居高臨下地看了眼坐在路邊的老乞丐,說道:“閣下,我家主子有請,勞駕閣下隨我去一趟清風樓。”


    “不去。”老乞丐想也不想地拒絕。


    女官道:“聽說閣下被清歡棋社趕出來了,自從都不能去清歡棋社下棋了,我家主子聽到這個消息很為閣下惋惜。”


    顧嬌這才看了老乞丐一眼,老頭兒被棋社趕出來了?難怪換了一家棋社。


    老乞丐叉腰道:“不是他們把我趕出來了!是老頭子我決定再也不去那種垃圾棋社了!讓我假輸?有這麽為難人的嗎!”


    這不是大話,是真話,他真不知道怎麽去輸給一群菜雞啊!


    女官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的神色崩裂:“我家主子誠心邀請閣下對弈,請閣下隨我去換身衣裳,到清風樓覲見我家主子吧。”


    老乞丐嗬嗬道:“見你家主子還得換衣裳,你家主子誰啊?皇帝還是皇後啊?”


    女官正色道:“我家主子的身份不便透露,不過,絕對是閣下意想不到的尊貴身份。有我家主子的庇佑,今後京城的棋社再也沒人敢將閣下趕出來。”


    “不去!”老乞丐依舊是不假思索地拒絕。


    女官的麵上帶了一絲不耐:“閣下不妨考慮一下。”


    老乞丐擺手:“說了不去就不去,你煩不煩?打攪我和娃娃下棋了!走走走!”


    女官被轟走,她冷冷地蹙了蹙眉,看了眼蹲在地上研究棋盤的顧嬌,眸光一動。


    是她?


    —————


    女官去清風樓的一間廂房複命:“啟稟太子妃,他不肯來。”


    “為何不肯來?”太子妃疑惑。


    那個老乞丐是太子妃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定向對方發出邀請,起先沒太在意他,可他一次次地贏了茂山居士,讓太子妃想不留意都不行。


    女官恭敬道:“他要陪一個人下棋。”


    “誰?”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茶盞,問。


    女官答道:“定安侯府的千金,在鄉下長大的那一個。”


    太子妃曾親眼見到過顧嬌和老乞丐下棋,當時她沒在意,眼下卻不由地有些好奇,她是怎麽認識那個老乞丐的?


    女官想了想,道:“聽說,那個老乞丐從前就在柳絮街上擺棋局,隻是別人都當他是瘋子,沒人去和他下棋,可能顧小姐碰巧去了,一來二往的就認識了。拋頭露麵蹲在路邊和一個乞丐下棋,也隻有鄉下來的粗鄙丫頭才幹得出這種辱沒身份的事。虧她是定安侯府的千金,也是新科狀元的妻子,竟半點不在乎家人的顏麵。”


    太子妃是講顏麵的,她絕不會自降身份當街與一個乞丐來往。


    “算了,不來也罷。”太子妃並沒有太看得起他,“孟老先生那邊有消息了嗎?”


    女官道:“燕國暫時還沒來消息,梁國、陳國、趙國那邊……”


    太子妃打斷她的話,清高地說道:“我要的是燕國的消息,我需要的是孟老先生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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