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忽然伸出手,掐住太子妃的脖子,將她抵在了大樹上:“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太子妃似是知道他並不會真的在金鑾殿附近掐死自己,因此並無多少畏懼,冷笑道:“說什麽?說你沒殺蕭珩,還是說蕭珩沒活著回到京城?”


    說罷,她拿開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春瑩,我們走!”


    春瑩心虛地看了二人一眼,邁著小碎步跟上太子妃離開了。


    寧王單手撐在大樹上,眼神冰涼。


    “祈飛。”


    他喚道。


    被喚作祈飛的心腹閃身過來,拱手道:“主子!”


    寧王放下撐著大樹的手,涼涼地望了眼金鑾殿的方向,薄唇輕啟道:“去查一下,半個時辰之內都有誰出入過金鑾殿。”


    “是!”


    祈飛的動作很快,聯絡了他們在朝中的眼線,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查出了寧王所需的名單。


    馬車上,祈飛將名字一一報給寧王。


    “……內閣大學士孔大人、兵部尚書許大人、工部尚書趙大人、袁首輔、霍祭酒……蕭修撰。”


    寧王摸著拇指上玉扳指的手一頓:“霍祭酒和誰?”


    祈飛道:“翰林院蕭修撰,本屆新科狀元,好像是叫……蕭六郎來著。”


    寧王若有所思:“就是那個長得像小侯爺的人?”


    祈飛點頭:“是,是他!”


    蕭六郎的長相在朝堂早不是什麽秘密了,百姓或許沒聽說,可寧王太子一類的人物還是有所耳聞的。


    出身鄉野,卻一路過五關斬六將,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國子監,第一次春闈便獨占鼇頭成為新科狀元。


    有人說他的成績是靠著宣平侯的關係得來的,宣平侯痛失愛子,偶然遇到一個與自己兒子如此容貌相似之人,難免寄情到他身上。


    沒人懷疑過他就是蕭珩,因為,蕭珩已經死了。


    這是所有人深信不疑的事。


    而有關蕭六郎,寧王知道的其實比尋常人更多,譬如太後不是在行宮養病,她是流落民間了,而那段日子,她就是被蕭六郎與顧嬌所救。


    蕭六郎究竟是靠自己的硬實力平步青雲,還是靠陛下或太後的抬舉,都不重要。


    不是真正的蕭珩,寧王就不會去在意他。


    蕭珩死了,那麽蕭六郎再像也不會是蕭珩。


    但如果蕭珩沒死,也隻有蕭六郎會是蕭珩!


    “主子,後麵還有幾個,您要聽嗎?”祈飛問道。


    “不必了。”寧王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查一下霍祭酒與蕭六郎的來往。”


    他不能斷定溫琳琅的話是否屬實,不能僅聽她的一麵之詞。


    要查這個並不難。


    在重回國子監前,老祭酒還是比較容易隱瞞行蹤的,可如今都入朝為官了,步入世人的視野增多,留下的線索也多。


    加上國子監的人都認為老祭酒與蕭六郎來往是因為覺得他像自己已經過世的愛徒,沒人懷疑,自然就不必太費心遮掩。


    不過兩天功夫,祈飛便將老祭酒住在蕭六郎隔壁的事打探明白了。


    “他叫老祭酒姑爺爺。”祈飛說。


    寧王眉頭一皺。


    如果他沒記錯,蕭六郎與顧嬌是把太後叫姑婆。


    太後與霍祭酒、、、


    寧王煩躁地擰了擰眉頭:“繼續往下說!”


    “是。”祈飛道,“是蕭六郎一家先搬去碧水胡同的,之後霍祭酒才搬過去。”


    寧王道:“是霍祭酒回國子監之前還是之後?”


    祈飛道:“之前。”


    寧王的心底突然升騰起一個大膽的猜測。


    蕭珩喪生於大火後,霍弦心如死灰,辭官離京。


    寧王本以為霍弦回京是因為陛下重新請他出山,可眼下看來,或許並不是這麽一回事。


    他是為了蕭六郎才回到國子監那個傷心地的。


    那個燒死了他愛徒的地方,他是怎麽有心情日日去上值的?


    端看信陽公主就知道了,她至今不敢回到公主府,不就是怕觸景傷情?


    從前寧王忽略了這個細節,是因為他堅信蕭珩死了,所有與蕭珩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會再去懷疑。


    而今一回想,還真是破綻百出呢。


    如果蕭珩還活著,霍祭酒的行為與反應才全都說得過去。


    寧王摩挲著玉扳指,眸光深邃:“蕭珩,少年祭酒,小、侯、爺!”


    ……


    翰林院。


    “六郎,六郎,六郎!”


    蕭六郎猛地自睡夢中驚醒,睜眼抬頭一看,隻見寧致遠正一臉錯愕地站在他的桌前,戳他肩膀的手還來不及收回去。


    “你沒事吧?”寧致遠古怪地看著他,“一身汗,不舒服嗎?是不是昨夜沒歇息好?”


    蕭六郎含糊地應了一聲:“睡得晚了。”


    寧致遠恍然大悟:“難怪,我說怎麽散值這麽久了還不見你出來,你下次可別這樣,讓韓學士揪住你,有你好果子吃。”


    蕭六郎沒在上值的時辰打瞌睡,是散值的時辰到了才在桌上趴了一會兒。


    隻是沒料到他竟然夢見了除夕夜的大火。


    他許久沒夢見那場大火了,還以為自己快忘了,然而夢境中的大火與絕望清晰得令人窒息。


    “你來找我是有事嗎?”蕭六郎問。


    “沒事不能來找你啊?”寧致遠挑了挑眉,笑道,“真有事兒,晚上有喝酒的,去不去?”


    “不去。”蕭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絕。


    寧致遠嘖了一聲,道:“哎,你這小子!我是為你好,韓大人也去,是不正經地方,你不是想爭取侍讀的位置嗎?總得和韓大夫打好關係呀。”


    “不去。”蕭六郎依舊拒絕。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年紀輕輕,怎麽比我還怕老婆。”寧致遠嘀咕了兩句,獨自去赴宴了。


    另一邊的醫館,顧嬌也做了個夢。


    她其實也許久沒做夢了,這一次不出意外又是夢見了蕭六郎。


    蕭六郎散了值,從翰林院出來,天空飄起鵝毛大雪。


    蕭六郎去了那間賣梅幹菜的餅鋪買了幾個生的梅幹菜餅,用食盒裝好帶回家,走到半路卻遭到了一夥刺客的追殺。


    蕭六郎並非習武之人,打是打不過的,不過他憑借過硬的智謀甩開了刺客,隻可惜,在他逃離的途中摔了一跤,摔暈了過去,還摔傷了手。


    因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等被人送往醫館時他的右手已經廢了。


    醒來後的顧嬌簡直很淡定了:“不愧是我相公,敵人從來傷不到你,但你就是這麽水逆。”


    下雪天。


    那應該還早。


    如今才八月呢。


    不過那夥刺客的樣子她記住了,每個人的刀上都有一個徽記,像是某個江湖組織。


    顧嬌自問蕭六郎是沒得罪過江湖中人的,那麽隻要一種可能——雇凶殺人。


    顧嬌決定去找顧承風,問問那個徽記隸屬哪個江湖組織,盯上他們也好看看幾個月後究竟是誰想謀害蕭六郎。


    ……


    蕭六郎從翰林院出來,去了一趟附近的餅鋪。


    “我要幾個梅幹菜餅,給我生的吧。”熱的帶回去都軟了,沒有那股子酥脆的口感了。


    “好嘞!最後六個了,你要幾個?”


    “都給我吧。”


    老板把餅子麵團用竹葉包好,給蕭六郎放進食盒中。


    蕭六郎付了錢,拎著食盒回家。


    當走到半路時,蕭六郎隱隱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他的步子頓了頓,回頭望向身後的街道。


    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並未異樣,可那股被人盯上的感覺更明顯了。


    蕭六郎進了上次的那間成衣鋪子。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出來了。


    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跟上,在他穿過一個僻靜的小胡同時猛地竄上前,將他抻到在了地上!


    “幹什麽啊!”


    他大叫!


    幾人定睛一看,眉頭皺了起來。


    這個拄著手杖、穿著翰林院官服的男人根本不是他們盯梢的那一個!


    那家夥金蟬脫殼了!


    “你——”一個刺客惱羞成怒地拔刀。


    另一人攔住了他:“別節外生枝!”


    這裏突然死個人,一會兒驚來了官差,他們更不便行動了。


    蕭六郎給了店小二一點銀子,讓他假扮自己出去後,他換上了一套鋪子裏的成衣,從後門走了出去。


    他如今沒了手杖也沒能走,隻是一瘸一拐的並不如有手杖時方便,在路過一間胭脂鋪子時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右手磕在鋪子台階的瘸口上,噝啦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流了一地。


    他顧不上傷勢與疼痛,趕忙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姐夫?”


    胭脂鋪裏追出來一名十五歲上下的粉衣少女,衣著不算華麗,卻十分清秀可人。


    蕭六郎卻好似沒聽見那聲姐夫,繼續拖著步子往前走。


    姚馨提著群裾,邁著小碎步追上去,在快出巷子時繞到他麵前攔住了他:“姐夫,真的是你!你還記得我嗎?我去過碧水胡同,我是馨兒!”


    姚馨是姚氏哥哥的女兒,嚴格來說她該叫蕭六郎一聲表姐夫,她省了那個表字。


    蕭六郎眉心微蹙,儼然不管記不記得她,都並不打算搭理她。


    姚馨好似沒察覺到蕭六郎的疏離,她的目光一掃,發現了他滴血的手,花容失色道:“姐夫!你的手怎麽了!受傷了嗎!在哪裏受傷的?”


    蕭六郎看也沒看她一眼,邁步往前走。


    姚馨急了,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抓他。


    蕭六郎一躲,又摔了一跤!


    姚馨:“……”


    姚馨愧疚地蹲下身去:“對不起對不起!姐夫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過要推你!你是不是被我嚇到了!你的手……”


    蕭六郎這麽一摔,手抻在地上,流了更多的血。


    姚馨忙伸手去扶他:“我送你去醫館吧!”


    “不用。”蕭六郎淡道,“別碰我。”


    姚馨的手僵在半空。


    被人拒絕總是尷尬的,一般人早羞得甩袖離開了,姚馨卻沒有。


    她忍住了所有尷尬與羞窘,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低著頭,將鬢角垂下來的一縷發絲攏到耳後,輕輕地說:“你、你傷得這麽重,至少讓我替你包紮一下。”


    這是少女含羞帶怯的樣子。


    女人對男人的勾引或靠近,男人隻有真懂和裝作不懂。


    蕭六郎原本對姚馨隻有陌生與疏離,眼下,他眸中多分了幾分冷意。


    他涼涼地看著她:“想給我做妾?”


    姚馨打死也沒料到這個男人會突然講出這麽一句話。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蕭六郎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冷笑著看著她:“怎麽?我說錯了?你不喜歡我?不想爬我的床?”


    姚馨整張臉都漲紅了,說不清是羞的還是臊的。


    從見第一眼,她的心就被迷住了。


    她以為回去就能忘了,卻日思夜想都是那張俊美無雙的臉。


    他還是新科狀元,是陛下器重的臣子!


    就算、就算給他做妾……她也是樂意的!


    隻是……隻是他的話未免太讓人難為情了,有點不太尊重她。


    這才是真正的蕭六郎。


    不是什麽謙謙君子,也不是什麽良善同窗,他甚至都不是個好人,隻是一個內心極度陰暗、沒有同情心、不會憐香惜玉、也沒有君子風度的不擇手段的惡人。


    他隻是壓住了自己的惡,給了顧嬌一個她想要看到的蕭六郎。


    她喜歡他念書,他就去念書。


    她希望他有朋友,他就去交幾個朋友。


    她高興他做個好官,那他明麵上就是個公正清廉的朝廷命官。


    尊重是什麽?


    他不懂。


    姚馨不配!


    爬床那句話,令姚馨感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羞辱。


    她微紅著眼眶道:“我、我是真心仰慕姐夫,就算姐夫對我無意,也不必如此羞辱我!”


    “真心?”蕭六郎冷冷地笑了,他指了指巷子的另一頭,“那邊,有人在追殺我,你去將他們引開,他們可能會殺你,也可能不會,全看你自己的運氣。你敢去嗎?”


    姚馨的臉一白。


    蕭六郎嗤笑一聲,用沒沾染血汙的那隻手扶著牆壁站起來。


    姚馨忙道:“我並非不敢!隻是我去了也沒用,我拖不住他們,反而會暴露了姐夫!”


    蕭六郎反手扔給她一個釘子:“撿起來。”


    姚馨不明所以,依言撿了起來。


    蕭六郎冷漠道:“吞下去。”


    “啊!”姚馨嚇得一把將手裏的釘子扔了出去,砸進了地上的血水中。


    蕭六郎嗬了一聲:“真心。”


    姚馨不甘道:“表姐難道也為你吞過釘子嗎?”


    “她沒有。”蕭六郎望向喧鬧的街道,“我舍不得。要吞也是我為她吞。”


    瘋子!


    這個男人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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