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在顧琰與顧小順聲情並茂的解說與比劃下––––顧琰主要負責解說,顧小順主要負責比劃,顧嬌總算了解到了事件的來龍去脈。關於蕭六郎的身世顧嬌是知道一點內情的,隻是從母子二人的談話來看,蕭六郎的身世與四年前的那場大火都另有隱情。


    顧嬌覺得,縱火之人應當不是寧王,至少燒死“蕭珩”的那一場不是。


    信陽公主與寧王應當都起了縱火的主意,但都沒有成功,前者是心軟了,及時懸崖勒馬,後者隻怕是沒發生便被信陽公主將苗頭給掐了。


    那麽會是誰呢?


    為什麽這麽做?


    蕭珩隻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少年,硬要說他礙了誰的眼,可能就是那些嫉妒他才學的人亦或是莊家人,然而以宣平侯與信陽公主的實力,應該還沒有誰有膽子或能耐對他們的兒子下毒手。


    尤其國子監本就是老祭酒與蕭珩的地盤,不然寧王縱火為何能及時被信陽公主發現?


    靜太妃曾毒害過小蕭珩,可那是因為皇宮是靜太妃的地盤,再者自那之後信陽公主與宣平侯都將蕭珩保護得極好,一般的仇家根本無從下手。


    所以,那場大火不是尋常仇家放的。


    至於說是針對宣平侯還是針對信陽公主的複仇,顧嬌覺得都不是。


    從信陽公主送走蕭珩的行為來看,對方針對的人可能就是蕭珩本人。


    那個人或者那方勢力嚴重威脅到了蕭珩的安全,信陽公主為了蕭珩能夠活下去,不得不出此下策。


    而從宣平侯幾次三番試探蕭六郎的行為來看,信陽公主竟是連他都瞞著。


    夫妻之間盡管沒多少信任可言,可蕭珩是他親兒子,他對蕭珩的心是真的,信陽公主這麽做隻能有一個解釋–––那是一股或許連宣平侯府都難以去對付的勢力。


    難道……是上國的勢力?


    天下六分,燕國、晉國、梁國為上國,趙國、昭國、陳國為下國,另外還有個不被六國所承認的突厥。


    顧嬌自來了這裏,走過最遠的地方是京城,她對其餘幾國知之甚少,一時間也猜不到究竟哪一國勢力的可能性更大。


    但蕭六郎說過,他的生母是燕國女奴––––


    沒有信物,沒有隻言片語,蕭六郎的生母沒留下任何能夠追溯他身份的東西。


    ……


    當晚,信陽公主留下來吃了晚飯。


    “其實,我也會做菜的,在酆都上這幾年閑來無事,跟著府上的廚子學了幾道拿手小菜。”


    她吃素,學的都是素菜。


    她有心給兒子露一手,做了一道涼拌三絲,一道清蒸紅棗糯米飯,一道素炒野山菌。


    賣相比蕭六郎做的強多了,色澤誘人,氣味也勾得人食指大動。


    眾人迫不及待地嚐了嚐,隨後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來自靈魂的顫栗!


    媽呀!


    這也太難吃了吧!


    終於知道蕭六郎的黑暗料理師承何處了!


    小淨空和龍一直接被難吃到直翻白眼、狂吐舌頭!


    值得一提的是,顧嬌給龍一送了一個新的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嘴和下巴露在外麵,可以隨時隨地吃東西。


    玉瑾也下廚露了一手,萬幸她的廚藝是沒摻水的,被信陽公主的廚藝支配的恐懼總算在她美味可口的佳肴中一點一點平複了。


    吃過飯,老祭酒將蕭六郎……如今該叫他蕭珩了,叫去了隔壁屋。


    他回來得晚,還不清楚母子倆怎麽就莫名其妙相認了。


    信陽公主被小淨空領著參觀他的小菜圃以及他的小雛鷹和七隻小雞。


    “……這個是小五,這個是小六,這個是小七,這個是小九。”小淨空一一介紹完,小八雄赳赳地走了過來,他道,“這是琰哥哥的小八。”


    然後他就彎身給小八紮了一朵明豔豔的大紅花。


    信陽公主想到了顧嬌麵具上的孔雀毛,眼皮子又是一跳,這姐弟倆都是什麽審美!


    “公主!送給你!”


    小淨空突然變戲法兒似的變出了一朵花花,十分小紳士地遞到信陽公主麵前,“隻有如此美麗的花花才配得上如此美麗的你。”


    這小豆丁的嘴巴可真是抹了蜜。


    隻是這花為什麽看著有點眼熟啊……


    龍一是不是又去禍禍她的花房了!!!


    采了信陽公主的花來送給信陽公主,這操作也是沒誰了。


    之後,小淨空又將信陽公主請到了自己的西屋,向她臭屁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作業,除了字跡不夠工整之外,幾乎挑不出一處錯兒來。


    而字跡不夠工整的根本原因是他還太小了,腕力和手力都不夠,加上顧嬌也不讓他寫太多字,怕影響發育。


    真的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


    蕭珩從隔壁屋過來,看到的就是小淨空對著信陽公主各種臭屁、各種顯擺。


    他隻有對著喜歡的人才這樣,不喜歡的人他都表現得很高冷。


    譬如顧瑾瑜上門,他就從來不理她。


    當然,小淨空一邊顯擺自己的同時一邊沒少抹黑壞姐夫,聽得信陽公主憋笑不已。


    當聽到小淨空無奈地說––––“真的,公主,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壞姐夫都十八歲了,竟然還尿床!尿完還賴到我頭上!現在的大人怎麽這麽不懂事?”


    信陽公主快笑出眼淚了。


    蕭珩卻是一張俊臉都黑透了。


    小和尚,一天不黑他就渾身不自在是吧!


    “你的陳國字帖練完了嗎?”


    “你的梁國古詩背了嗎?”


    “你的燕國三字經讀了嗎?”


    小淨空左哼哼撇嘴兒:“嬌嬌說我可以明天再做的。”


    蕭珩挑眉:“哦,那你告訴嬌嬌你明天都有哪些作業了嗎?”


    小淨空為了今日偷閑,特別小心機地隱瞞了明天的補習任務。


    小家夥心虛地眨了眨眼。


    最終,被嬌嬌發現並對他失望的恐懼感占了上風。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椅子上蹦下來,踮起腳尖拿起桌上的書,去姑爺爺那邊做作業去了。


    信陽公主的唇角還掛著笑。


    她許久沒這麽笑過了,小家夥讓他想起幼年的阿珩。


    “淨空和你小時候一樣。”她笑著說道。


    蕭珩鼻子一哼道:“我才沒他這麽臭屁。”


    信陽公主道:“哦,那是誰背了一首詩就要跑去金鑾殿上顯擺一番的?”


    蕭珩的表情忽然一僵,一段可恥的記憶從意識深淵裏迸發而出–––一個小萌團子啾咪啾咪地跟在皇帝身後,手腳並用,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爬上去,爬得氣喘籲籲,爬到頭上的帽子都歪掉了。


    他站起身來,笨拙地扶了扶自己的小歪帽子,望著烏泱泱的文武百官,奶聲奶氣地說道:“我、我要背詩了,今天背的是……”


    那不是他!


    他不承認!不記得!沒有!


    ……


    信陽公主一直待到深夜才離開,蕭珩將她送到門口。


    該說的她都說了,不該說的以蕭珩的才智大概也已猜到了,可她仍是有些不放心。


    臨上馬車前,她深深地看了蕭珩一眼,道:“你現在……”


    “我明白。”蕭珩會意地點了點頭,“未來的事,不必擔心,我會處理。”


    他如今還不能對外公布自己的身份,但總有一日,他會光明正大的以蕭珩之名出現在所有人的麵前!


    他會抓住給他下毒與縱火的幕後黑手,不論對方是一個人,還是一股勢力,不論他將付出怎樣的艱辛,他都不會再有任何退縮與逃避。


    是山,他就鑿了那座山!


    是河,他就填了那條河!


    蜉蝣雖小,也可撼樹!


    信陽公主看著蕭珩眼底迸發而出的堅毅,終是確定他長大了,這四年來她無數次擔憂過他的處境,也無數次後悔過當初的決定,尤其當她得知蕭肅竟然在離京後不久就染上了麻風病,而蕭珩不離不棄地照顧了他長達兩年之久時,她心髒都差點停跳了。


    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才發覺任何一步都走得值得。


    他所有經曆過的苦痛都將成為他身上堅不可摧的盔甲。


    阿珩,娘為你感到驕傲。


    信陽公主的馬車離開後,蕭六郎回到院中,他關上院門,插上門閂,一轉頭,見秋千架上坐著一個人。


    弦月如鉤。


    月光輕撒在她肩頭,她如水的裙裾在夜風下輕輕搖曳擺動。


    蕭珩看了看她的小背影,舉步走過去,這會兒夜深了,所有人都入睡了,顯得夜晚格外寧靜。


    他也放輕了自己的聲音:“還不睡?”


    顧嬌兩手抓著秋千繩,歪頭看向他,眸子亮晶晶的,如聚了九天銀河的星光:“開心嗎?”


    蕭珩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她是指與信陽公主相認的事,他嗯了一聲:“開心。”


    顧嬌鬆開左手,往右邊挪了挪,為他騰出一點地方來。


    這個秋千是為小淨空紮的,他要求紮大一點,但本身他人小,所以也僅僅是單座秋千大一點點。


    蕭珩挨著她坐下,二人的身子不得不貼得緊緊的,在涼風習習的夜晚倒是別有了一番溫暖。


    “謝謝。”他說。


    “嗯?”顧嬌不解地看向他。


    謝謝你把我從泥潭裏拉上來,謝謝你推著我來了京城,也謝謝你逼著我麵對不敢去直麵的過往,最終遇見真相。


    這些話他到底是羞於啟齒的,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她,話鋒一轉:“你好像也很開心。”


    顧嬌晃了晃小腦袋:“你開心我就開心!”


    心頭的柔軟被戳中,蕭珩抬起手,微微地摸了摸她發頂。


    她似乎很喜歡被摸摸頭,又把腦袋往他手心蹭了蹭。


    她的發絲上散發著淡淡的鮮花皂角香氣,每根頭發絲都散發著一股無聲的邀請,仿佛在說,洗過頭了,隨便摸。


    蕭珩一個沒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


    顧嬌看著他的笑,一下子被恍了神。


    他不常笑,但每次笑起來都恨不能讓人心髒停跳。


    顧嬌呆呆地看著他,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變態的想法––––想把他藏起來,關進自己的囚籠,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那種!


    唔。


    她好壞。


    “嬌嬌。”他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顧嬌眨眨眼:“嗯?”


    蕭珩側過身子,定定地看著她:“和我在一起辛苦嗎?”


    顧嬌搖頭搖頭:“不辛苦。”


    蕭珩又道:“但也許,以後會辛苦。”


    顧嬌認真道:“我不怕辛苦。”


    蕭珩的眸子裏掠過一絲動容,他將她被風吹亂的發輕輕地攏到她耳後。


    顧嬌垂眸,對了對手指:“那,你要親親我嗎?”


    蕭珩一怔,為她攏發的手頓在了半空。


    “不要呢。”他一本正經地說。


    “哦。”顧嬌的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下來。


    蕭珩差點沒笑出聲來,他忍住眼底促狹的笑意,抬手緩緩扶住她白皙的脖頸,寬大的手掌托住她後腦勺,沙啞著嗓音說道:“嬌嬌,閉上眼。”


    顧嬌聽話地閉上了眼。


    他輕扣住她的頭,低頭吻上了她柔軟的唇瓣。


    不似以往的淺嚐輒止,這一次,他想要更多。


    “嬌嬌。”他貼著她的唇瓣說。


    “嗯?”灼熱的氣息燎得顧嬌臉頰發熱,她的小臉蛋紅成了熟透的小蝦。


    “你真好。”他抵著她額頭,溫柔呢喃。


    “我也覺得我真好。”


    蕭珩失笑,笑聲愉悅而富有磁性,肩膀都在輕輕地顫抖。


    他將她纖細的腰肢緊緊摟入懷中,再次吻上她,帶著纏綿的意味,空氣裏浮動起一絲甜膩的氣息。


    屋頂上的小九害羞地用翅膀捂住了鳥頭。


    天蒙蒙亮時,蕭珩如往常那樣起床,他先來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隨後他又拉開衣櫃,把翰林官服找了出來。


    他既已在皇宮現身,就不必再玩失蹤了。


    他要去翰林院上值了。


    他一邊整理官服,一邊隱約感覺哪裏不對勁,可一時間又說不出究竟是哪兒不對勁。


    他去後院洗漱。


    玉芽兒正在曬被子,見到他和他打了招呼:“姑爺,早。”


    “早。”蕭珩頷首,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玉芽兒繼續曬被子,可忽然,她猛地扭頭看向蕭珩:“姑爺!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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