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京城因為接二連三的戰事陷入了緊張而又戒備的狀態,元棠已經在京城東躲西藏了好幾日,如過街老鼠一般,活了這麽多年,真是從未如此狼狽過。


    當顧嬌與他說,他的勃親王皇叔要謀反時他是不信的,畢竟他的勃親王皇叔是先帝最疼愛的嫡子,當年他父皇還是陳國太子時,曾犯下重罪,是勃親王皇叔一力為他父皇平反,才幫他父皇保住了太子之位。


    這樣的勃親王皇叔,如何叫人不去信任他呢?


    至於說他的外祖家容家。


    容家的女兒也就是他的母妃,貴為陳國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等他日冊封為後,母儀天下。


    勃親王皇叔與容家可沒姻親關係,容家是腦子進水了嗎?不去幫自己的女兒與外孫,卻去偏幫一個外人?


    他覺得顧嬌一定是弄錯了,要不就是在惡意挑撥他與勃親王皇叔的關係。


    不過他到底是存了一個心眼,一直令人留意昭國皇室的動靜,直到皇帝下令派人來抓他,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先一步逃了。


    而就在逃命幾日後,邊塞傳來了陳國大軍壓境,昭國連失三城的消息。


    也是就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顧嬌沒有誆他,他的勃親王皇叔真的反了!


    皇帝依舊在命人抓他,大概是覺得抓了他就能夠要挾住陳國,可顧嬌說的沒錯,不是他的父皇要違背兩國盟約,是他的勃親王皇叔。


    所以即便是把他殺了,他的皇叔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眼下對他來說就是一盤死局。


    也不知父皇怎麽樣了。


    勃親王皇叔敢做出這樣的事來,勢必是控製住了朝堂,甚至可能還軟禁了他的父皇。


    想到這裏,元棠整張臉都冰冷了下來。


    “去那邊找找!”


    不遠處傳來了禁衛軍的聲音。


    這種隨時可能暴露的情況早已出現了無數次,元棠從最初的憤慨到眼下已漸漸有了一絲麻木。


    但他並不敢掉以輕心。


    否則一旦他被抓住,他的命就沒了,皇叔不會保他,昭國不會放過他,他是雙方都恨不能處之而後快的人。


    元棠閃身從一旁的巷子穿過去,剛來到一條大街上便被柳一笙堵住了去路。


    柳一笙雇了一輛馬車,他掀開簾子,對他道:“跟我來!”


    元棠卻沒上前,而是神色複雜地看向柳一笙,身後腳步聲漸漸逼近,他頭也不回地沒入了夜色。


    他不能連累表哥。


    就算死,也要一個人死在昭國。


    卻說另一邊,邊塞連失三城以及老侯爺被抓的消息一並傳到了定安侯府。


    “你說什麽!老爺子在邊塞被抓了!”


    書房中,顧侯爺難以置信地看向黃忠,“你是不是聽錯了?老爺子不是去遊山玩水了嗎?怎麽會玩到邊塞去?那可是苦寒之地!”


    黃忠一籌莫展道:“千真萬確啊,侯爺!前朝餘孽在邊塞勾結陳國大軍,不惜割地賣國助陳國挺近邊塞,老爺子被抓的消息已經在皇宮傳遍了!”


    “怎麽會這樣?”顧侯爺失魂落魄地跌在了椅子上。


    黃忠擔憂道:“太後震怒,下旨命世子即刻回京,說是要……要重整顧家軍,讓世子率顧家軍北上抗敵!”


    顧侯爺的臉色再次一變:“長卿也要去邊塞嗎?他……”


    他才二十一歲呀!


    他從未去過那麽遠的戰場,也沒經曆過這麽厲害的戰爭,十萬顧家軍一起北上,這怕不是要有一場硬仗!


    書房外,無意聽了一耳朵的顧承風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知道祖父是奉皇命暗中前往邊塞了,可他萬萬沒料到祖父非但沒救回寧安公主,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


    他不知前朝餘孽是一夥什麽人,不過參考靜太妃大致可以推斷對方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祖父落在那群人手裏隻怕性命危矣。


    大哥遠在酆都山附近,回到京城需要時日,重振顧家軍需要時日,再北上前往邊塞,都不知祖父能不能活著等到大哥……


    祖父是不會讓自己成為掣肘大哥與顧家軍的籌碼的。


    若前朝餘孽拿他去要挾大哥,祖父一定寧死不屈!


    顧承風回了自己院子。


    他找出夜行衣換上,又拿了麵具戴上,又挑了幾樣千機閣買來的暗器。


    做完這些,他去隔壁屋。


    此時顧承林已歇下,顧承風來到床邊,看了看熟睡的顧承林,給他掖好被角,摸了一把他長出來一點點的頭發,將身上的銀票摸出來塞在他枕頭下。


    “以後,你要自己去買生發劑了。”


    說罷,他依依不舍地最後看了弟弟一眼,這時候,他倒是羨慕起顧琰與新出生的小家夥了,起碼那兩個有那麽多人疼著,而顧承林隻剩下他了。


    可如今就連他都要走了。


    這一次,他不是簡單地做做任務而已,他是要遠赴邊塞,潛入敵營,生死未知,如果他不回來——


    “如果我回不來,以後你就自己照顧自己了,明白嗎?”


    熟睡的顧承林對哥哥的離去一無所知,他翻了個身,睡夢中的樣子寧靜而安穩。


    顧承風最終還是離開了。


    他輕輕地為弟弟合上房門,去馬棚偷偷騎走了他親爹的汗血寶馬。


    碧水胡同。


    一家人度過了忙碌的一天,各自回屋歇息。


    顧嬌去東屋看了看小家夥,小家夥的新生兒黃疸已經退了,臉上的褶子也漸漸撫平了,是個白白嫩嫩的小可愛了。


    “嬌嬌。”小淨空抱著枕頭出現在她身後。


    “還沒睡嗎?”顧嬌回頭看向他。


    “嗯,有點想你。”小淨空認真地說。


    顧嬌彎了彎唇角,挼了一把他的小腦袋:“我送你過去。”


    “嗯!”小淨空一隻手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另一隻手牽著顧嬌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隔壁。


    他躺在柔軟的床鋪上,睜大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乖乖地說道:“嬌嬌。”


    “嗯?”


    “我蓋好被子了。”


    “真乖。”顧嬌摸了摸他額頭,“睡吧。”


    小淨空聽話地閉上眼。


    不一會兒又睜開:“嬌嬌?”


    “我在。”


    他再次安心地閉上眼。


    小手抓住顧嬌的手,毫不掩飾自己的依賴與需要。


    顧嬌守著他,一直到他進入夢鄉,打起了均勻的小呼嚕,她才起身從小過道回到後院。


    她去了顧琰與顧小順的屋,兩個小男子漢也早已進入了夢鄉,顧琰的睡相特別好,可能是娘胎裏就總被姐姐欺負得沒地方,顧小順的睡相差了點,半條腿都掛在了床鋪外。


    顧嬌將顧小順的腿塞進被子,摸了摸二人的額頭。


    幾個孩子裏,最讓人省心的是顧小順,最讓人掛心的顧琰。


    顧琰的心疾一直是顧嬌想要去解決的難題,奈何小藥箱的手術條件就是達不到。


    顧嬌拉開床頭櫃,將抗心衰的藥物放了進去。


    做完這些,她回到西屋,找了幾身幹淨的衣裳。


    “咦?”


    她翻箱倒櫃,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在找這個嗎?”


    蕭珩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


    顧嬌回過頭,就見蕭珩拿著一個鑲嵌了孔雀毛的麵具朝她走來。


    她眨了眨眼,甩鍋道:“是淨空的!”


    蕭珩笑了笑,有些無奈,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沒拆穿她,而是拉開櫃門,從裏頭拿出一個包袱來。


    “這裏頭有肉脯,還有一些幹糧。”


    從前都是她為他收拾東西,這次也換他來送她遠形。


    “你……”顧嬌張了張嘴,看著他。


    “不是要出京嗎?”蕭珩若無其事地問,又收了幾樣東西給她。


    唔,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呢。


    “打算不辭而別的?”


    顧嬌撥浪鼓似的搖頭:“給你寫了信,在你書房。”


    蕭珩神色稍霽,將包袱遞給她,深深地凝視她:“還回來嗎?”


    這話就問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如果她是真正的顧嬌娘,便不可能不回來。


    顧嬌一直以為,隻有顧承風堅信她不是真正的顧嬌娘。


    而顧承風會這麽想,八成是認為她把真正的顧嬌娘殺了,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頂替了顧嬌娘。


    蕭珩卻是清清楚楚地明白,這副身體本就是顧嬌娘的。


    那麽他又是為何會問出這句話的呢?


    似是看出了顧嬌眼底的疑惑,又似是覺得有些話今日不說,日後可能沒有勇氣再說,他開口道:“自從兩年前你落水後,就變得很不一樣。我知道你是顧嬌娘,但有時候又感覺你不是顧嬌娘。”


    她的確不是,但她也的確是。


    這真是一個很矛盾的話題。


    “回來嗎?”


    他又一次問她。


    顧嬌頓了頓,看向他道:“不論我是不是顧嬌娘?”


    蕭珩認真地點了點頭:“嗯,不論你是不是顧嬌娘。”


    “那當然——”


    顧嬌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咽下到嘴邊的話,挑了挑眉說道,“回來了,讓看你洗澡嗎?”


    蕭珩萬萬沒料到離別關頭她惦記的竟然是這檔子事。


    他怔忪的同時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這到底……是個什麽丫頭啊?


    他低低地笑出聲來,朝她走近了幾步,有力的胳膊輕輕扣住她腰肢,看似霸道,卻又克製。


    他明明沒有碰到她,然而顧嬌卻感覺被他圈住的腰肢像是著了火,這火一路燒到她的心底,燒得她小腦袋暈暈乎乎的。


    這種感覺很陌生。


    唔。


    想幹點什麽。


    好奇怪。


    蕭珩定定地看著她,將她呆愣又垂涎的小樣子盡收眼底,扯了扯唇角,帶著三分蠱惑與沙啞對她說:“好啊,你回來,讓你看。記住,是平安回來,少一根頭發……我就多穿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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