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淨空五歲的生辰,如果他的確是除夕這日出生的話。


    五歲的孩子能有這份心意已經很勇敢了。


    “打仗會疼哦。”顧嬌說,“會流血,會受傷。”


    小淨空的神色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那……嬌嬌你受傷了嗎?”


    顧嬌一時啞然。


    我是嚇唬你,讓你打退堂的呀,你的關注點怎麽在我身上呢?


    顧嬌的心底有暖流淌過。


    是前世未體會過的感覺,來這裏後卻體會了許多。


    顧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在他彷徨無助的眼神裏含笑搖了搖頭:“我沒受傷。”


    “呼~”


    小淨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鬆完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特別小男子漢地說,“我不怕疼,也不怕受傷和流血!”


    隻怕沒有嬌嬌。


    他低下頭,幾根小小的手指頭交纏繞了繞。


    小淨空是自幼在廟裏長大的,住持方丈與師父師兄們都對他極好,然而有些東西在寺廟裏彌補不了。


    他人生的空缺是顧嬌為他一點一點填滿的。


    顧嬌永遠都無法想象自己對他究竟有多重要。


    顧嬌彎了彎唇角:“淨空真勇敢。”


    小淨空被誇得飄飄然,揚起小下巴道:“當然了,我是家裏最勇敢的小男子漢!”


    顧琰嗤了一聲。


    小臭屁。


    小淨空在顧嬌這裏膩歪了一會兒,小心心得到安撫,愉快地去後院盤樹練功。


    沒了這個小喇叭精,屋子都安靜了,顧琰來到床邊坐下。


    如今屋子裏還剩下他們三個小男子漢,小淨空一個人的戰力可抵一個團,他們三個加起來都沒他鬧騰。


    氣氛一時間特別和諧。


    顧嬌坐在床頭,看著顧琰抓在手裏的小奶包,唔了一聲,道:“這個是……弟弟?長這麽大了?”


    “顧小寶,叫姐姐!”顧琰低頭對顧小寶說。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顧小寶吸手指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了看顧琰,又看向麵前的顧嬌。


    顧嬌對顧小寶而言無疑是陌生的。


    不過顧小寶的脾氣很好,他平日裏就不哭不鬧,街坊鄰居來了抱一下捏一下,他都很給麵子。


    顧琰把顧小寶放到顧嬌懷中,他果真沒哭,他隻是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張著滿是口水的小嘴兒,一眨不眨地看著顧嬌。


    顧小寶肉嘟嘟的,臉上的兩坨肉沉甸甸的,特別像個小福娃。


    顧嬌看著他蠢萌蠢萌的小樣子,一個沒忍住,笑了。


    顧小寶三個月了,其實是有些認人的,譬如他最喜歡姚氏,其次喜歡奶娘,畢竟她們身上有奶吃。


    沒奶吃的時候顧小寶就吃自己的手指。


    然而不知是不是沒見過顧嬌的緣故,顧小寶有點懵圈,懵到都忘記去吃自己的手指了。


    隨後下一秒,他把自己最愛的、連顧琰都舍不得給的小食指塞進了顧嬌的嘴裏。


    三個小男子漢並未霸占顧嬌太久,因為小和尚去後院練功時特別心機地嚎了一嗓子:“嬌嬌醒啦!”


    於是姚氏與房嬤嬤、玉芽兒以及老祭酒都放下手頭的活計過來了。


    顧嬌穿戴整齊,洗漱一番後去了堂屋。


    姚氏與老祭酒坐在桌邊看著她,房嬤嬤與玉芽兒守在姚氏身後,房嬤嬤一個勁兒抹淚,比姚氏還哭得凶。


    “嬤嬤,大小姐都回來了。”玉芽兒小聲說。


    房嬤嬤哽咽道:“我知道,我這不是高興嗎?盼呀盼的,盼了那麽多日,總算把人盼回來了不是?總算能過個好年了。”


    顧嬌躺在裏頭時房嬤嬤的情緒還沒這麽激動,可她看見姚氏拉著顧嬌的手紅了眼眶,她立馬繃不住了。


    姚氏還極力繃著,她忍住熱淚,摸了摸女兒的臉頰,道:“瘦了。”


    臉也凍紅了,不如在京城時那般白皙光澤了,可見她這三個月吃了多少風沙磨礪之苦。


    姚氏心疼得不行,問了顧嬌在邊塞的事,顧嬌隻說一切安好,仗打完了,城池奪回來了,昭國的邊境守住了,老侯爺與寧安公主也得救了。


    死了多少將士,付出多少代價,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她多少次死裏逃生,這些就沒提了。


    姚氏也知道女兒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她不逼女兒了,笑了笑,擦掉眼淚說:“大過年的,不提這個了,你能回來就好。你祖父和兩個哥哥都沒什麽事吧?”


    顧長卿是奉旨北上,京城皆知,顧承風雖是溜出去的,可他害顧侯爺挨了一頓板子,顧侯爺回頭一查也就明白這小子是北上去找老侯爺了。


    顧嬌點頭:“他們都很好。”


    三人都受了傷,但也都恢複得不錯。


    顧承風最扛揍,第一個痊愈。


    顧長卿的傷勢也無大礙了,如今就剩老侯爺還需仔細療養,回京城後和唐嶽山一起複健。


    姚氏看了看被顧琰抓著來回晃的顧小寶,溫聲對顧嬌道:“等你祖父回來,我們還是去府上看看他。”


    “嗯。”


    拜把子的兄弟,必須要探望的!


    姚氏與女兒有說不完的話,一直到顧小寶餓了,她才抱著顧小寶去喂奶。


    老祭酒也問了邊塞的情況,他就沒家裏那幾個好糊弄了。


    他曾經被莊錦瑟害得流放到邊塞五年,知道邊塞有多苦。


    “唉,難為你了。”老祭酒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阿珩那小子有多惦記你,三天兩頭入宮,大臣們還當他有多迫不及待往上爬,其實都是為了打探邊塞的消息。”


    蕭珩剛從書房出來,恰巧聽到老祭酒的話,又恰巧顧嬌朝他看了過來,他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那是關心軍情。”


    顧嬌:“哦。”


    老祭酒又問前朝餘孽的事:“翊王和駙馬真的死了?”


    顧嬌點點頭。


    駙馬被顧長卿殺了,翊王病死了。


    前朝勢力到這裏應該算是徹底瓦解了。


    老祭酒問道:“陳國那邊是怎麽一回事?元棠是怎麽逃出京城的?還向顧家軍降了?他們的兵力在顧家軍之上,沒必要不戰而降吧?會不會是有什麽陰謀?”


    不怪老祭酒如此狐疑謹慎,實在是陳國發生的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況且蕭珩也沒告訴老祭酒是他將元棠放出京城的。


    至於元棠與顧嬌的交情,老祭酒就更不知情了。


    降是昭國這邊的說法,事實上當時是兩軍休戰,都不打了。


    陳國的兵力多出顧家軍四萬,可陳國的士氣不如顧家軍的,再者陳國內亂嚴重,戰損令國庫虧空,他們耗不起了。


    老祭酒若有所思:“容家又是怎麽回事?親妹妹是皇妃,他們卻去幫勃親王?”


    “顧嬌說道:“因為國君不打算立容貴妃為後。”


    元棠送給顧嬌的錦盒裏有一封信,講了容家反水的理由,原來,陳國的國君器重容家、疼愛容貴妃母子都隻是表象而已,他暗中早已寫下聖旨,要立張德妃為後,冊封張德妃之子為太子。


    容貴妃將這個消息與容家說了,容貴妃的本意是希望父親與哥哥能替她拿拿主意,威逼也好,利誘也罷,讓陳國國君收回成命改立她為後。


    哪知這時勃親王卻找上了門來,他是來為自己唯一的兒子求親的,求娶的是容堯的嫡女,隻要他做了國君,容堯的嫡女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除此外,他還許了容家大量的權勢與封地,比起陳國國君闊綽不少。


    可容家人受夠了仰人鼻息的日子,與其總扶持別人做皇帝,不如自己來當皇帝!


    容貴妃還有個小兒子,今年不到五歲,元棠死了不要緊,他們扶持五歲的九皇子登基。


    之後再讓九皇子禪位於容家,那樣他們容家也能君臨天下了。


    勃親王找到容家算是與虎謀皮,最終死在了容堯的劍下。


    經此一事,國君一夜之間蒼老十歲,再不提立張德妃為後的事。


    元棠也沒逼著國君立他為太子,元棠隻是無比篤定地告訴國君,太子之位他要定了,不論是國君給他,還是他自己來拿。


    國君讓勃親王下了毒,命都隻剩半條了,哪裏鬥得過如日中天的元棠?


    不出意外,下次元棠出使昭國時就會是以陳國太子的身份了。


    聽完顧嬌的闡述,老祭酒長長歎了口氣:“天家沒有骨肉情,不論哪個皇室都一樣啊,不過這個元棠……倒是真令人刮目相看。”


    幸虧不是敵人。


    提到元棠,顧嬌就記起了元棠讓她帶給柳一笙的東西。


    “我一會兒出去一趟。”顧嬌說。


    “嬌嬌你要去哪裏?”小淨空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顧嬌看著他慌裏慌張的樣子哭笑不得:“不是在練功嗎?你難道一直在偷聽我們說話?”


    “也沒有偷聽啦,你們的聲音好大。”小淨空心虛地搓了搓小手。


    好吧,是有一點點偷聽啦。


    可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聽不懂。


    他就是擔心嬌嬌突然又不辭而別了。


    顧嬌回來,自然要進宮給姑婆報一聲平安,她想過了,等給姑婆報完平安就去柳一笙那裏把元棠的禮物送給他。


    “嬌嬌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小淨空萌萌噠地問。


    “好啊。”顧嬌揉揉他的小蘑菇頭。


    他的發絲柔軟,揉得真舒服。


    小淨空將小腦袋伸過去:“嬌嬌要是喜歡,可以一直揉哦。”


    揉禿了也沒關係哦。


    蕭珩拄著手杖走過來,麵不改色地說道:“我正好有份禮部的奏折要呈給陛下,一起進宮吧。”


    老祭酒嘴角一抽,大過年的給陛下上折子,還能再扯一點兒嗎?


    可惜隻有老祭酒懂朝堂,家裏人都不懂。


    “壞姐夫為什麽也要去?”小淨空突然有點小幽怨。


    等到三人來到馬車上時,卻意外地發現裏頭早已坐了三個人:顧琰、顧小順以及三個月的顧小寶。


    顧嬌:“……”


    奇奇怪怪的尾巴又增加了呢、、、


    不過最終幾條小尾巴全都被姚氏拽住了,原因無他,馬車不夠大,裝不了那麽多人。


    可讓哪條小尾巴下來都不公平,索性一起都不去。


    而蕭珩因為奏折這一正式借口,完美避過了被姚氏留在家裏的下場。


    四張小臉麵無表情地目送二人坐上馬車。


    隻是誰也沒料到的是,不待顧嬌與蕭珩出發,姑婆的馬車就到了。


    姑婆還沒接到顧嬌回來的消息,她是來給蕭珩與小淨空慶生的,顧嬌不在,兩個小崽子一定難過壞了,她於是以稱病的借口把宮宴都推掉了。


    “是姑婆!姑婆來了!”


    小淨空的聲音一出,蕭珩便與顧嬌下了馬車。


    秦公公也下了馬車,他為莊太後挑開簾子,莊太後躬身走出來,走了一半,秦公公手一抖,簾子啪的一聲落下,打了莊太後一臉!


    莊太後:“……!!”


    姓秦的!


    大過年打老娘的臉!


    你和你的一群小王八是不是不想活了!


    莊太後今天要見血!


    “顧、顧姑娘!”秦公公目瞪口呆!


    莊太後唰的掀開了簾子,滿腔要拿秦公公的一池子小王八去祭天的怒火,就在見到顧嬌的一霎噗的一聲熄滅了!


    “秦淮。”她目光落在顧嬌的臉上,叫了秦公公的名字。


    “誒,太後!”秦公公回過神。


    莊太後啪的往他腦門兒懟了一巴掌!


    秦公公:“?!”


    “疼嗎?”莊太後問。


    “奴、奴才不敢疼。”秦公公誠惶誠恐地說。


    莊太後撣了撣袖子,長籲一口氣:“那就是疼了。很好,不是在做夢。”


    秦公公:“……”


    “姑婆。”顧嬌走過去。


    莊太後來碧水胡同一貫是老太太打扮,看不出半分一國太後的奢侈,就連她坐的馬車都與民間的馬車一般無二。


    就是凳子陡了些,得有人扶著。


    秦公公趕忙伸出手臂。


    莊太後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秦公公的眼神閃了閃,識趣地退到一旁。


    顧嬌將莊太後扶了下來。


    莊太後不等進院子,在門口便打量起了顧嬌來。


    顧嬌的變化是顯然易見的,她原就不是嬌養在深閨的姑娘,風裏來雨裏去沒少折騰自己,饒是如此,她去了一趟邊塞回來也還是差點讓莊太後不敢認。


    瘦了自不必說,也曬黑了,臉頰亦凍出了紅血絲,嘴唇有些幹裂。


    她處在少女最美好的年紀,在莊太後眼中她依舊美麗英氣,並且她的身上多了一份不遜昭國兒郎的力量。


    莊太後想過無數句顧嬌回來後自己該如何向她興師問罪的話,可真正見到了,莊太後才發現自己竟然一句都責問不出來。


    萬千情緒都堵在了心口,她深呼吸,忍住眼眶的濕潤,拍了拍顧嬌的手:“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顧嬌拉住了姑婆的手。


    莊太後什麽也沒再說,隻是緊緊地抓住了顧嬌的手。


    就在莊太後沉浸在對顧嬌失而複得的強烈情緒中時,巷子裏忽然駛來了另一輛馬車。


    車簾被掀開,一道龍威赫赫的身影躬身走了出來。


    他一眼看見門口的莊太後,神色一怔:“母後?母後你不是在仁壽宮養病嗎?怎麽偷偷跑來碧水胡同了?”


    莊太後一噎,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閉關為將士們祈福嗎?那你又是怎麽也跑來碧水胡同了?”


    “朕那是……”皇帝剛想說他是偷偷出來放放風的,結果他就看見了被莊太後藏在背後的小身影。


    他睜大眸子走過去:“小神醫?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顧嬌說。


    皇帝看著她也覺著她沒事,生龍活虎的,他龍心大悅地說道:“你沒事就太好了!你總算平安回來了,母後再也不會不理朕了!”


    莊太後嘴角一抽黑了臉,沒發現怪你把嬌嬌弄去邊塞隻是一個借口,哀家單純就是不想理你嗎!


    皇帝完全沒接收到來自自家母後的嫌棄,他很高興,一是母後終於要理他了,二也是小神醫平安歸來了。


    邊塞此次打了勝仗,小神醫亦功不可沒。


    他要好好賞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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