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有患者被抬出來,顧嬌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顧嬌和淩波書院的大夫針對患者的分診做了一下簡單的溝通,畢竟各忙各的,很難達到一加一大二的效果。


    淩波書院讚同地點點頭:“小兄弟所言甚有道理。”


    一般人都會先搶救身份貴重的患者,身份若是等同,便先救治傷勢最嚴重的患者,其實對一個大夫而言,這些都不是最優選。


    但能明白這個道理並且真正敢放手去做的人太少了。


    做完分診後,顧嬌又讓沐輕塵將現場的閑雜人等清理幹淨,除了大夫與幾個她點名留下的人之外,全都不要靠近。


    一是影響救治,二也是容易造成踩踏推搡。


    至於小藥箱暴露不暴露的,人命關天的情況下,倒是顧不上了。


    不過打聽了這麽久,除了國師本人其餘人都不認識這些現代器械,也沒什麽可顧忌的了。


    “姐,我在裏頭找了間屋子,光線很好。”顧小順對顧嬌說。


    顧嬌點頭:“好,我分診完畢,就把有需要手術的患者送進去。”


    目前抬出來的五位患者裏三位是皮外傷,一位重傷,一位右臂脫臼。


    重傷的患者是內髒出血,情況十分危急,淩波書院的大夫搖搖頭:“治不了了。”


    若是國師殿的人在此興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民間的大夫恐怕——


    “擔架來了!”袁嘯說道。


    沐川與武夫子也過來了,書院沒有擔架,是武夫子帶著他們臨時做的。


    一共六副擔架。


    顧嬌指了指那名重症患者:“把他抬進去。”


    大夫一愣:“小兄弟,你要做什麽?”


    顧嬌道:“手術,急救包裏我留給你,藥物怎麽用的你方才都看到了。”


    “我看是看到了,但是……”大夫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被人抬進去的患者,心道這人真的能救嗎?這個學生是個擊鞠手吧?懂一點簡單的包紮不意外,但如此嚴重的傷勢,他當真有把握嗎?


    “小兄弟。”大夫是好心,他不希望這個年輕人一時衝動把人治死了,最後要為此擔責。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顧小順來了,對抬著擔架的武夫子與趙巍道:“這間屋!”


    武夫子二人將傷患抬了進去。


    老實說,二人也看出那人的傷勢不對勁了,蕭六郎隻是一個來幫忙的外人,完全可以不這麽賣命的。


    說白了他們也擔心蕭六郎把人治死了。


    “其它的擔架拿到那邊。”顧嬌指了指坍塌的方向。


    坍塌的地方在閣樓的右側,從前方的空地繞過去並不遠。


    “我做什麽?”沐輕塵問。


    顧嬌道:“我需要固定手臂與腿的木板。”


    沐輕塵道:“好,我知道了。”


    沐川忙道:“四哥,我也去!”


    沐輕塵道:“我過去就好,你守在這裏,不準任何人闖進來。”


    沐川感受到了四哥話裏的信任與分量,他正色道:“是!四哥!”


    淩波書院的院長也趕到了現場,本以為十分混亂,誰料一切有條不紊。


    治傷的治傷,抬人的抬人,所有人分工明確,就連原本在幹架的嵩山書院與紫竹書院都摒棄前嫌,合力去了坍塌的地方刨坑救人。


    至於他最擔心的會有人圍觀躁動的情況也並未發生,沐輕塵帶著書院以及沐家人自己的侍衛將現場圍得固若金湯,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看見了顧嬌。


    顧嬌剛給一名傷患接上脫臼的胳膊,沐輕塵帶著各種大小的木板過來了,顧嬌將一塊木板纏在他的胳膊上,用紗布纏好了掛在了脖子上為他進行製動。


    淩波書院的院長都迷了。


    等等,這不是那個以一己之力帶歪了全場的天穹書院擊鞠手嗎?


    從上一場偷師許平到這一場玩壞黑風騎,渾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寫著不正經!


    他突然正經起來的樣子自己有點兒不敢認呐!


    顧嬌給患者製動完畢後交給淩波書院的大夫:“脫臼處理了,他腿上還有傷。”


    淩波書院的大夫點頭:“我知道了,我來弄,你進去手術吧。”


    淩波書院的院長睜大眼,這這這小子還能給人手術?


    ……


    大夫實在不夠,在得知國公府帶了一名神醫過來後,淩波書院的院長立馬求助了景二爺。


    景二爺看向慕如心。


    慕如心說道:“醫者仁心,救死扶傷乃我分內之事,院長帶路吧。”


    “多謝慕神醫!”淩波書院的院長欣喜若狂,趕忙將慕如心帶去了現場。


    慕如心沒讓人去馬車上拿自己的藥箱,那裏頭都是珍惜藥物,她舍不得用在一群下人的身上。


    正巧其餘人也不知道她帶了。


    顧嬌的手術進行到一半,患者內髒出血的情況很嚴重,一道鮮血飛濺到了她的護目鏡上,她忽然什麽都看不到了。


    她兩隻手都忙著,根本沒辦法擦血。


    “小順!”


    她叫道。


    沐輕塵正與武夫子一道幫骨折的患者固定甲板,聞言趕忙起身走過去,正想問顧嬌有什麽需要,就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先他一步進了屋。


    身影的主人探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捏著帕子擦去了顧嬌護目鏡上的血跡。


    “止血鉗。”她說道。


    那人嫻熟地拿過止血鉗遞給她。


    她接過來夾住了血管。


    “持針鉗。”她又道。


    那人又準確無誤地把持針鉗遞給了她。


    她縫合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顧小順是不懂這些東西的,顧琰才懂,因為隻有顧琰好奇地問過她。


    她驀地朝身旁的人看去,微微一愣。


    蕭珩沒說話,外麵有人看著,他不能說話。


    顧嬌的餘光瞥見了門口的沐輕塵,裝作不察的樣子,繼續縫合手術:“多謝這位姑娘了,勞煩將右手邊的第三把剪子遞給我。人命關天,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蕭珩穿著滄瀾書院的院服,戴著麵紗,側顏的眉眼精致得如仙如玉。


    “輕塵!過來幫忙!”


    外麵響起了武夫子的叫聲。


    沐輕塵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最終還是沒進屋,轉身去和武夫子幫忙救治傷員了。


    顧嬌早已將傷員分類,並給淩波書院的大夫留了足夠的藥品,現場的救治忙而不慌,多而不亂。


    這就是慕如心看到的狀況。


    她是帶著救世主的姿態過來的,但這裏……似乎沒她太多用武之地。


    她曾隨師父去過事故現場,事故還沒這麽大,都亂得不像話,這裏卻——


    “這位是慕姑娘,洛神醫的弟子。”淩波書院的院長對自家大夫道。


    大夫聽到洛神醫三字,卻並沒多大反應,他指了指一名大腿受傷的患者:“勞煩姑娘幫忙處理一下他的傷勢。”


    慕如心期待中的萬眾矚目的場麵沒有出現,她蹙了蹙眉,看向另一名昏迷不醒倒在血泊中的患者,說道:“我先醫治他吧,他的傷勢比較嚴重。”


    重與急是兩碼事,他傷得更重,但已經止了血,傷勢暫時不會惡化,而那名大腿受傷的患者若是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就可能會因失血過多而成為第二位危重患者。


    所幸大夫手頭的患者馬上便要醫治完畢,因此也沒說什麽。


    慕如心為昏迷患者醫治,大夫去給那位大腿受傷的患者止血。


    顧嬌做完第一台手術了,之後顧小順又領進來幾位患者,都不算太嚴重。


    沐輕塵路過門口時,頓住步子,仿佛不經意地往裏望了一眼,恰巧看到蕭珩在為顧嬌擦拭額角的汗水。


    “紗布。”顧嬌說。


    蕭珩順手拿起一塊紗布遞給她。


    而此時門外,慕如心與淩波書院的大夫也共同為一位患者處理傷勢,二人也無男女之防,該遞東西遞東西,該搭把手的搭把手。


    然而不知為何,沐輕塵就是感覺顧嬌這邊的氣氛與慕如心那頭的不一樣。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消息封鎖嚴密,並沒影響下午的四場比賽。


    等比賽結束時,這邊所有的救治工作也順利完成。


    嵩山書院與字數書院因違背規則被雙雙取消了接下來的比賽資格。


    傷患多是淩波書院的人,另外也有幾個在打架以及救人過程中受了傷的書院弟子。


    三位院長向顧嬌、慕如心表達了感謝,尤其顧嬌,她的表現著實令人驚豔。


    慕如心感覺自己的風頭被搶了,一個坑蒙拐騙的庸醫而已,等過幾日病人的傷情惡化,這幾人就該明白誰才是真正的神醫後人了。


    她說道:“院長客氣了,分內之事,不足掛齒。”


    顧嬌則是將三張清單遞給三位院長:“診金,現結,概不賒賬。”


    三位院長:“……”


    淩波書院的院長輕咳一聲,拿過最長的那份清單:“應該的、應該的!”


    慕如心嘲諷道:“嗬,蕭公子,醫者仁心,不過是救治區區幾名患者而已,你也好意思收診金嗎?不用這麽小氣吧?”


    顧嬌直接將剩下的兩張清單遞給她:“你大方你來給?”


    慕如心噎住。


    顧嬌隻收了她該收的部分,至於慕如心與那位大夫要不要找人結算診金是他倆的事。


    關於蕭珩出現在現場的事倒是沒惹人起疑,因為後來蘇雪也來了。


    隻是現場太忙亂,蘇雪被留在了外頭,看見顧嬌與蕭珩一前一後出來才後知後覺倆人適才同在一屋。


    可想到大家都是為了救治患者,便也沒懷疑什麽了。


    閣樓裏裏外外都是人,顧嬌與蕭珩自始至終保持著陌生人的樣子,連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


    院長們也向蕭珩、蘇雪以及沐輕塵等人表達了感謝。


    沐輕塵對顧嬌道:“走吧。”又對蘇雪道,“你也該回去了。”


    蘇雪撇嘴兒:“哦。”


    顧嬌頓了頓,忽然轉過身來,衝蕭珩拱手行了一禮:“方才多謝了。”


    蕭珩也衝顧嬌微微欠身回禮。


    袁嘯摸著下巴嘀咕了一句:“你倆相互道個謝,怎麽整得像拜堂似的?”


    沐輕塵與蘇雪齊齊瞪了他一眼。


    袁嘯轉身摸後腦勺:“哎呀,走啦走啦!”


    雙方各自別過,蕭珩去看台接小淨空,顧嬌一行人去了馬棚。


    顧嬌走到最裏麵的馬棚打算將馬王牽出來時,發現馬棚外站著一個人,是個約莫三十歲的男子,不算太高,卻身板結實,五官硬朗。


    對方原本在觀察馬棚裏的馬王,見到顧嬌時立刻露出一抹溫和的笑。


    “蕭小兄弟。”他轉身打了招呼。


    “你是誰?”顧嬌問。


    他客客氣氣地說道:“我姓褚,蕭小兄弟可喚我一聲褚南。”


    “有事?”顧嬌又問。


    他扭頭,笑著看了看馬棚裏的馬王,轉而對顧嬌說道:“我很喜歡這匹馬。”


    “不賣。”顧嬌說。


    他忍俊不禁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蕭小兄弟別誤會。”


    顧嬌打開柵欄的門,進去將馬王牽了出來。


    馬王在顧嬌麵前有多溫和,路過褚南身邊時就有多凶悍。


    褚南往後退了一步,笑著道:“你的馬真有意思,能讓看看嗎?我看它多大了。”


    顧嬌本打算拒絕,聽到後麵一句,步子頓了下:“你會看馬?”


    褚南笑道:“你果然不知道它多大?”


    顧嬌古怪地看向他:“什麽意思?”


    褚南看了看馬王,道:“你知道它多大的話就不會這麽早騎它。擊鞠時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我猜它還不到三歲。”


    “我是訓馬師。”他補充道。


    顧嬌對他道:“那你看看。”


    “榮幸至極。”褚南來到馬王麵前。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顧嬌允許的緣故,馬王這次沒有凶褚南。


    褚南引導馬王張開嘴,大概是擔心顧嬌或顧嬌家人會模仿,他提醒道:“這是很危險的行為,一般人不要這麽做。”


    “你看你的。”顧嬌說。


    褚南檢查完馬王的牙齒,驚歎道:“比我想象的還要小,隻有兩歲半。”


    顧嬌驚到了,力氣這麽大,怎麽才這麽小?


    楚楠欣賞不已:“它是馬王吧?不過,兩歲半的馬王也是挺罕見就是了。並且,它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馬王。”


    顧嬌道:“所以它還沒長大,不能騎乘?”


    褚南說道:“騎是可以的,注意適量。”


    這還是由於顧嬌的馬王足夠健壯,換別的馬至少三歲之後才可以騎乘。


    褚南接著問道:“像今天這種強度的騎乘不宜太頻繁,平日裏沒天天這麽訓練它吧?”


    “沒有。”顧嬌很少騎它,家裏人也不騎。


    想到了什麽,顧嬌又問:“能幹活嗎?拉馬車、拉磨的那種?”


    褚南笑著點點頭:“勞役是完全沒問題的,它很強壯。”


    說完,褚南覺得不對勁。


    一個馬王為什麽要去拉磨呀?


    顧嬌唔了一聲,看向馬王說道:“原來你還是個寶寶,我一直以為你很老了。”


    馬王老氣橫秋地垮下臉來。


    褚南笑出了聲。


    兩歲半的馬王倒也不小了,與成年馬的體型差不了多少,相當於人的十幾歲,正是最鬧騰叛逆的年紀。


    所以不怪它在擊鞠場上撒歡撒成那樣。


    褚南沒說的是,這是一匹百年難遇的好馬,唯一能與之相提並論隻有戰神軒轅厲當年的坐騎,隻可惜,軒轅厲與他的坐騎一同戰死了。


    顧嬌牽著馬王離開後,褚南也出了馬棚,往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韓徹早已等候多時。


    “公子。”褚南拱手行了一禮。


    韓徹嚴肅地問道:“那匹馬怎麽樣?”


    褚南如實相告。


    韓徹眉頭一皺:“那我們韓家的黑風王比它如何?”


    褚南微微一愕,拍了拍腦袋道:“我倒是忘了黑風王了,自然是黑風王厲害,黑風王可是千年不遇的寶馬。”


    “可是黑風騎是大哥的。”韓徹望著被顧嬌牽在手裏雄赳赳遠去的馬王,“要是它是我的就好了!”


    顧嬌牽著馬王出去時小淨空已被蕭珩接走,顧琰與岑院長也不在了。


    她邁步朝書院門口走去。


    路過另一麵的看台時發現大部分觀賽的學生都走了,隻剩下天穹書院與五嶽書院的學生,雙方劍拔弩張,一副快要打起來的架勢。


    沐輕塵製止了他們。


    “什麽事?”顧嬌走過去問。


    不待沐輕塵開口,周桐宛若見了救星一般拉過顧嬌的袖子,指著五嶽書院的學生道:“他們和我們打賭,要是我們書院贏了,他們就叫管我們叫爹!結果他們不認賬,還想揍我們!”


    顧嬌問周桐:“揍到了嗎?”


    周桐撇嘴兒:“差一點,輕塵公子趕到了。”


    五嶽書院的一名學生道:“嗬,別以為你們書院贏了兩場比賽就很了不起,不過是仗著一匹馬作弊而已!”


    周桐怒道:“誰作弊了!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顧嬌歎了口氣道:“算了,別吵了,這件事是我的錯。”


    眾人一愣。


    沐輕塵蹙眉。


    五嶽書院的學生雖不知顧嬌為何承認錯誤,但猜測是顧嬌慫了,頓時感覺自己的底氣上來了。


    為首的學生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錯了啊?”


    “當然。”顧嬌認真地點點頭,看向五嶽書院一行人,“子不教,父之過,你們無恥,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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