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緒徹底絕倒。


    呆愣愣地躺在清涼的地板上,直勾勾望著屋頂的房梁,宛若受到十萬次雷劈。


    顧嬌端著麵碗站起身,衝顧承風努努嘴兒,雲淡風輕地說道:“鬆綁,自己人了。”


    顧承風一臉懵逼,這就行了?


    不對,這裏這麽多人,你就使喚我一個啊?


    哼,算你知道我最靠得住!


    顧承風頂著一個大大的擀麵杖印子昂首闊步地走過去,把王緒身上的繩子解了。


    王緒哪還會認不出這就是在大街上追蹤了自己一路的“民間女子”?


    長著喉結……是個男的。


    王緒心中充滿了疑惑。


    這一屋子出現在皇長孫身邊的人都是誰?


    一個僅憑一根擀麵杖就能放倒他的可怕高手,一個善於喬裝並且將他逼得金蟬脫殼的輕功高手,另一個蕭六郎他倒是認識,是國君為廢太女請來的大夫。


    就是他將蕭六郎從皇宮門口帶進去的。


    “不是,你方才為什麽跟蹤我?”王緒問顧承風。


    既然那丫頭說是自己人了,顧承風便沒打算再扮女子了。


    他眼神一閃,用自己的男子聲音說道:“我才沒跟蹤你呢,我是跟蹤太子,太子又見了韓家老爺子,我跟蹤他想看看他又耍什麽花招,誰料你就來了。你秘密私會韓家老爺子,不可疑嗎?”


    果然是男人,王緒心道。


    王緒仔細思考了一下這種情況的可能性。


    太子與廢太女的矛盾的確不是一日兩日了,起因可以追溯到太女被廢,太子成為儲君,任誰都會認為是太子搶走了屬於太女的東西。


    再近一點便是前些日子,太子與廢太女在後宮發生爭執,太子的侍衛還將廢太女給打傷了。


    如今廢太女再度遭受迫害,皇長孫會第一個懷疑太子並派人盯著他也是情理之中。


    顧承風給他鬆完綁後站起身,衝他伸出一隻手。


    王緒抓著顧承風的手站了起來。


    “噝——”


    好痛。


    那個大個子是誰?下手也太重了!


    他一瘸一拐地來到蕭珩麵前,拱手行了一禮:“微臣王緒,見過長孫殿下。”


    通過顧承風對王緒的觀察,此人雖是軸了點,卻並未被韓老爺子收買,可見是個忠義之輩。


    蕭珩頷了頷首,說道:“今日的事是個誤會,還請關都尉不要放在心上。”


    “是微臣莽撞,長孫殿下不計較微臣的過失,微臣感激還來不及。”


    “陛下在觀星樓,你去向他複命吧。”


    “是。”王緒再次拱手作揖,隨後便退下,轉過身的一霎,他忽然扭頭看向蕭珩,“長孫殿下就不問問微臣是否查到了什麽線索嗎?”


    連韓貴妃都派人來他麵前打聽了。


    蕭珩眼神厚重地看著他:“我相信,關都尉會還我母親一個公道。”


    長孫殿下還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王緒的心口滾過熱浪,一股被信任的衝動衝擊著他的心髒。


    他鄭重地說道:“微臣……定竭盡全力!”


    他出了屋子。


    顧承風將腦袋伸出去望了望,進屋拍著手說:“行了,走遠了。”


    蕭珩從懷中掏出一塊幹淨的紗布,打開後露出裏頭的一小縷絲線。


    這是方才從王緒身上搜出來的,王緒用帕子包好了,它與王緒關都尉的身份格格不入,還隱隱散發著一點青草香氣與血腥氣。


    蕭珩揣測它便是王緒今日從案發現場找到的證物。


    蕭珩用剪子剪了一小縷下來。


    上官燕受傷時穿在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顧嬌換下來,作為證物放在病房的箱子裏。


    蕭珩仔細過後發現這縷絲線並不是來自上官燕。


    四人圍坐在八仙桌上。


    顧嬌的麵條已經吃完了,正捧著比自己臉盤子還大的碗喝麵條。


    蕭珩坐在她身旁,說道:“應該是凶手的衣料,殘留在了現場的草叢或者荊棘裏。”


    顧承風與顧長卿坐在二人對麵。


    “是不是那個……韓燁的料子啊?”顧承風問。


    韓燁的嫌疑很大,他不僅刺殺過蕭珩,也去行刺過顧嬌,他似乎是太子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刀。


    蕭珩搖了搖頭:“這是葛絲,冬日麛裘,夏日葛衣,葛的保暖性不強,透氣性卻極佳,因此一般都被拿來製作夏衫。”


    他說著,看了顧承風一眼,“你的上衣就是葛布,質地沒有我手中的葛絲好,但這種葛絲也不是最好的。今日在林子裏,嬌嬌與韓燁交手時,他穿的是絲綢。那晚他假扮黑衣人去書院行刺我穿時穿的是最上等的葛布。”


    這其實不難理解,韓燁是韓家繼承人,是真正的王公貴族,他自然不可能去穿市麵上一兩銀子七八套的廉價夜行衣。


    都是專人定製的,貼身、輕便、舒展性好。


    顧承風看著蕭珩手中的葛絲,若有所思:“也就說是這個料子既不是最廉價的,也不是最貴的。”


    蕭珩道:“中等偏上,老百姓穿不起,王公貴族看不上。”


    顧承風蹙眉:“那會是什麽人的?韓家的高手?太子府的高手?會不會是那個齊煊?”


    幾人早已將交流過所有各自知曉的信息,蕭珩的身世、上官燕就是當年那個燕國女奴的事以及與韓燁有關的齊煊等人物線索。


    顧承風問顧長卿:“大哥,你和齊煊交過手,你看出他穿什麽衣裳了嗎?”


    顧長卿道:“沒和他交上手。”


    齊煊抓住韓燁便走了,一招也沒與顧長卿對打。


    “我。”顧嬌從大碗後舉起一隻手,“我和齊煊交過手。”


    顧承風看向她:“那他穿過這種料子的衣裳嗎?”


    顧嬌:“不記得了。”


    顧承風:“……”


    蕭珩說道:“盯著王緒,看他有沒有頭緒。”


    顧承風嘴角一抽,嗬嗬,說好的信任呢?還不是暗戳戳地盯著?


    “知道了,我一會兒去盯著他。”顧承風撇撇嘴兒,想到什麽,又問,“我還是不明白,殺你吧,是因為你畢竟是皇長孫,你沒被廢為庶人,可你母親都已經不是皇室中人了,怎麽還有人不放過她?”


    蕭珩說道:“能廢就能立,國君曾說過,太女上官燕廢為庶人,囚禁皇陵,永不回都。可眼下她不僅回了,還住進了皇宮,試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哪個還坐得住?太子第一個坐不住。”


    一天兩天興許沒什麽,時日久了,便會有人擔心國君對上官燕的父女之情是不是又回來了。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不是所有事都必須等它發生了再去解決,要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


    就算隻是一個臆測的苗頭,也必須立刻扼殺它。


    顧承風想了想,對蕭珩道:“也不用這麽麻煩吧,興許你母親看見凶手了呢。”


    “倒也不排除這個可能。”蕭珩道,“若真看見了,屆時就能知道是不是又有一個人出來頂包。”


    那晚行刺他的人明明是韓燁,結果被處置的卻是韓家二爺。


    顧嬌將最後一口麵湯喝得幹幹淨淨,她剛放下大空碗,兩隻修長的手同時朝她伸了過來。


    一隻是顧長卿的,一隻是蕭珩的。


    二人手中都拿著一方幹淨的帕子。


    顧嬌眨眨眼,怎麽感覺又是一道送命題?


    她微微抬起左手,顧長卿臉色一沉。


    她微微抬起右手,蕭珩臉一黑。


    她的眼珠子動了動,唰的伸出雙手,將二人的帕子同時抓了過來。


    不分先後,公平對待。


    她一邊拿著兩方帕子擦嘴,一邊一溜兒地跑了出去。


    人都不見了,走廊裏才傳回她的聲音:“我去找國師——”


    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三秒,忽然齊齊起身對著門口嚷道:“你的腳——”


    這丫頭,腳崴了還跑!


    ……


    顧嬌的腳沒大礙了。


    這副身板兒已經被她鍛煉出來了,恢複能力極好。


    她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共有三層,一樓最大,放置著最普通的書籍,二樓第二大,是一些較為專業與難尋的書籍,第三層最小,涉及到燕國以及國師殿的秘密。


    譬如曾經的燕國六書就一度被陳列在第三層。


    顧嬌隻去過一樓。


    葉青正在一排書架前整理書籍,見到顧嬌進來,他客氣地打了招呼:“蕭公子。”


    顧嬌頷首:“葉青。”


    葉青將手中的書籍遞給一旁打下手的弟子:“你把這兩本拿出去曬曬,有些潮了,其餘的等我一會兒再過來整理。”


    “是,大師兄。”弟子雙手接過書籍,躬身走了出去。


    葉青將顧嬌帶到小憩的茶台處,走上一層高的台階,在書桌對麵跽坐而下。


    顧嬌以同款姿勢在他對麵坐下。


    他從裝著冰塊的小木桶上拎起一壺茶,微微一笑,說道:“是蜂蜜花茶。”


    他先給顧嬌倒了一杯,隨後才給自己倒上。


    顧嬌剛吃了滿滿一大碗麵,老實說肚子有點兒小撐,她隻是稍稍嚐了一口。


    茶裏應該還放了薄荷,很是清香怡人。


    “蕭公子是來找我師父的嗎?師父他老人家與陛下在三樓,王都尉方才也上去了。我估摸著他們一時半會兒談不完。蕭公子若是有急事,我可以去替蕭公子通傳一聲。”


    正在為二人奉上茶點的國師殿弟子聽了葉青的話,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國師大人與人交談時從不允許任何人打攪,更沒有急事就能去通傳一說。


    這位蕭公子究竟有何特殊?


    顧嬌並不知國師的架子這麽大,她以為去稟報國師是一種常規操作,不過她倒也不是非見國師不可。


    顧嬌喝了一口茶,問道:“那些暗號是不是你師父教的?”


    葉青一臉茫然:“什麽暗號?”


    顧嬌看著葉青,正色道:“紅橙黃綠青藍紫。”


    葉青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東西南北中發白!”


    顧嬌挑眉道:“果然是你們。”


    上官慶每來年來國師殿一趟,每回都會住上幾天,據說與國師殿的弟子們關係不錯。


    這些暗號想也知道是國師教的了。


    葉青訕訕一笑:“是皇長孫告訴蕭公子的吧……隻是幾句玩笑話罷了,蕭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顧嬌哼道:“老不正經。”


    葉青幹笑。


    說起來也不是他師父不正經,是皇長孫不正經,誰知道他小小年紀肚子裏就全是鬼主意?


    念書他能念睡著,學這些旁門左道他倒是比誰都記性好。


    “我能上你們二樓看看嗎?”顧嬌問。


    葉青說道:“蕭公子的話,可以。”


    旁人就不大行,得有國師的同意。


    但他師父對這位蕭公子似乎格外照顧,除了幾個極為特別之處外,幾乎能夠任由蕭公子走動。


    顧嬌與葉青上了二樓。


    二樓隻有兩位弟子值守。


    二人見到葉青,恭敬地行了一禮:“大師兄。”


    葉青點頭,對二人說道:“你們忙你們的,我帶蕭公子轉轉。”


    “是。”二人讓開道來。


    葉青對顧嬌道:“蕭公子請。”


    顧嬌隨意轉了轉,有農耕的書籍,有律法的書籍,也有一些算術、天文地理等比較專業的書籍,比市麵上的同類書籍更有深度、知識更全麵。


    “那邊是什麽?”顧嬌將手中的一本農耕書籍放回書架,望向右側的一排書架說。


    那一排書架上放的不是書,而是一個個卷軸。


    葉青看了看,說道:“那些是畫像,各大世家的都有。”


    哦?


    這倒是個搜集情報的好機會。


    “我可以看看嗎?”顧嬌客氣地問。


    “當然。”葉青笑了笑,說。


    他禮遇顧嬌是一回事,但顧嬌回以尊重又是另一回事。


    這比那些麵上帶笑、言行卻透著不屑的貴人相處起來舒服多了。


    顧嬌來到了書架前。


    書架上原是有各大世家的木牌標識的,今日天氣好,灑掃的弟子將木牌拿下去清洗了。


    顧嬌隨手拿起一個卷軸。


    葉青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猶豫了一下又覺得也無妨。


    顧嬌打開了卷軸。


    畫像上是一個手持紅纓槍、身披黃金甲的男子。


    他五官剛毅,眉目冷峻,右眼下有著一顆滴淚痣。


    看著畫像上的這張臉,顧嬌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往下移。


    軒轅——


    她的手指正巧摁住了名字的最後一個字。


    她緩緩將手指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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