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前三天,星期五。


    我同往常一樣,八點起床,吃過早餐,準備去程醫生那裏做每周例行一次的體檢。走到樓道口,遇見隔壁的張太太,我同她打招呼,然後擦肩而過,她想起什麽,又回頭跟我說:“郵箱裏有你的東西,我以為你不在家,沒幫你拿上來。”


    “哦,好,我現在去拿。”我應了一聲,並不太在意,回來住的這段日子裏,沒有與外界有什麽聯係,估計是廣告宣傳單之類的信件。


    打開郵箱,看見一個大信封,上麵隻寫著我的名字。站在原地,我就打開來看,原來是一本當地創辦的雜誌。我覺得奇怪,不明白怎麽會有人給我寄這個?翻到首頁去看刊物的相關資料,確定自己跟這個雜誌社沒有任何瓜葛。


    帶著困惑上了計程車,報給司機醫院的地址後,隨手翻開來看。我有個閱讀習慣,無論書或雜誌,喜歡先從頭到尾翻一遍,然後才安下心來慢慢看,這次也不例外。剛翻了一半半,何琥珀的電話就打進來。說來也怪,這些年我們都相互看對方不順眼,能不見麵就不見麵,可自從那晚上之後,和她好像一下子親密起來,當然這種親密不比通常所說的親密,但是相較以前的惡劣,我們的關係已經改善許多,至少不再針鋒相對,惡言相向。我換了手機號,她聯係不上我,居然特意遣助理跑來問,簡直受寵若驚。


    “碧璽,你在哪?”她劈頭蓋臉地問。


    “車上。”我繼續翻雜誌,“怎麽?”


    “馬上回去,半個小時後我到你家。”她的聲線沒平日的慵懶,透著一股焦灼和憤怒。


    我覺得不對勁,問:“出什麽事了?”


    “我剛剛收到一本雜誌……算了,見麵再說。”她的音量陡然高起來,又倏地降下去,我猜她身邊有人。


    可是,她說什麽?雜誌?我低頭,快速瀏覽了一遍,目光定格在某一頁的大標題上,整個人好像要被抽空,連手機滑到車座底下都沒想去撿。


    下車走遠了幾步,司機匆匆追上來,把手機塞到我手裏,說:“怎麽叫你都不回頭的,你這款手機不便宜吧,換作別人早放進自己口袋了。”


    我茫然地說著謝謝,聽見背後傳來何琥珀的聲音,心裏抖成了一片。


    “啪——”


    何琥珀把雜誌重重地摔在桌麵上,“這上麵寫的是不是真的?何碧璽你回答我!”


    我沉默著,沒有回答。


    她火了,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從沙發上拖起來,“你倒是說話啊,你別一到關鍵時候就裝聾作啞,你也看了那篇文章,你不要告訴我你看不出來它寫的是周諾言!”


    我推開她,輕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不信。”


    “哈!你不信?”何琥珀怒極反笑,“何碧璽,你給我清醒點,現在不是你信不信的問題,上麵寫說當年爸媽被送進他工作的醫院,當時還是住院醫生的周諾言故意拖延搶救時間,以致爸媽不治身亡,如果真是那樣,周諾言就是害死爸媽的凶手!”


    “你比我早一步去醫院的,那天什麽情形你應該比我清楚。”


    “我……”她頓時語塞,安靜了片刻,又叫起來,“我去的時候除了哭,根本沒留意別的,何況他是醫生,他想動手腳易如反掌,就算當著我的麵做,我又哪裏能知道?”


    我想了想,看著她:“你說得對,可是為什麽有人會知道?這篇文章的作者從何得知?還有,急救的時候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場,難道其他人都是他的幫凶?”


    何琥珀愣了一下,我不再多說,彎腰拾起那本雜誌,放進大大的挎包裏,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她追問。


    “與其在這裏猜,不如當麵問個清楚。”我頭也不回,神色自若地回應她,其實身體難受得厲害,一陣冷一陣熱地內外夾攻。


    “我跟你一起去。”她拎起外套跟出來,隨即從包裏拿出墨鏡戴上。


    電梯正好停在這一層,我們走進去,何琥珀背對著我說:“他跟你坦白當年接近我們的目的,除了說蔣恩婕的死,還有沒有說別的什麽?你覺得他的態度怎樣?像不像有所保留?”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費了很大的勁才聽清她的話,“沒有,不像。”眼前的光線忽然暗了一下,冷汗如薄霧從身上的毛細孔裏蒸騰出來。


    何琥珀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可是我真的一句都聽不見了,熟悉的眩暈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這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來得猛烈,我無力地靠在電梯壁上,然後軟軟地滑下去……


    醒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何琥珀籲了一口氣,責怪我:“怎麽說暈就暈?嚇了我一大跳!”


    我慢慢坐起來,手背上掛著點滴。


    “我通知他了,醫生說要見孩子的爸爸。”她無奈地看著我,“你不拍平麵廣告,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我怎麽會有你這麽笨的妹妹,年紀輕輕要什麽孩子啊,那麽難得才遇到的機會都不懂把握,換作是我就趕緊把孩子流掉,等以後再生好了。”


    她說得好生輕鬆,打胎像打掉一顆蘿卜似的。我哭笑不得,轉眼又覺得惆悵,“這次保不住的話,我可能以後都沒機會再要了。”想起程醫生的叮囑,心情低落。


    她白了我一眼,“說什麽傻話!”


    周諾言進來時,我已輸完點滴,正拿一小團棉花按在手背的針孔上。他走近我,臉上帶著隱忍的疼惜,我抬頭看他,眼睛竟舍不得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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