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撥通了這個手機號,除了手機裏每隔幾秒鍾響一下的‘嘟~~~’的聲音,連一個人的呼吸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天空上的雲黑的很不正常,陵園裏的柏樹也綠的很不正常。雲籠罩在這片占據著半片山的陵園,就像一隻巨大的網,把一個個活著的生靈全部吞噬進去,再也沒有活著出來的機會。


    我想阻止我慢慢向前邁開的腿,卻發現我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它。它已經不聽我的使喚了。


    墓地的門口,是一間破舊的小屋。小屋裏,孤孤單單的坐著一個白發裏摻雜著黑發的老頭,他的眼睛沒有一點神采的看著窗外,正對著我的方向。他的臉,就像是墓地門口被風雨削過的石頭一樣,有棱有角。


    我走了進去,走進了那張看不見邊際的網中。


    墓地裏,隻有很少幾個人。他們不像是來掃墓的,更像是來遊玩的。躲在樹上的烏鴉不厭其煩的叫著,它的聲音很難聽。


    我又撥通了那個電話。


    電話裏,依舊隻有可憐的‘嘟~~~’的聲音,還有我緊張的喘息聲。


    他是誰?


    我們認識嗎?


    他為什麽要把我引到這座墓地裏來?


    他想做什麽?他是不是已經在這裏為我準備好了一塊墓地?甚至墓碑上已經刻上了我的名字?


    請原諒我是一個作家,聯想豐富是我的特長,也是我的職業特點。


    我又給那個不認識的人發了一條信息:我已經到了,你在哪裏?


    他沒有回我的信息。


    墓地裏的每一個人都像是那個人;但每個人有都不像那個人。


    我一排一排的掃視著每一排墓碑,用一個活人的眼光檢閱著每一個埋在這裏的死者:男人;女人;老人;還有小孩。


    一陣山風吹過,我很不爭氣的打了一個哆嗦。


    我又給那個人發了一條信息:你是誰?


    信息發送出去了,我像狗一樣豎起耳朵仔細的聆聽這片墓地裏應該有收到信息的手機鈴聲。


    那鈴聲果然出現了,就在我的身邊。


    我四下搜尋,這才發現那陣鈴聲是從我的手機上發出來的:你不是一直在找尋我的下落嗎?我就在你的眼前!


    我的眼前隻是一排排和我不熟悉的墓碑。


    我繼續繞著這塊墓地尋找他的下落。


    我希望他是一個——人。


    我的手機在不停地撥打著她的電話,手機裏也不停地回響著令人窒息的‘嘟~~~嘟~~~’的聲音。


    我找到了那個人!確切的說我找到了那部手機。


    那部手機微弱的響聲纏繞在我的周圍:前邊;後邊;左邊;右邊。


    我人前邊、後邊、左邊、右邊都是掛著一張張帶著各種笑臉的墓碑。


    那部手機的鈴聲好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


    我用鼻子費力的嗅出那部手機的位置,就在我的麵前,被掩蓋在一束潔白的零星小花下麵。


    這塊墓碑平整的像是一張灰色的草紙,上麵沒有主人的照片;沒有主人的姓名;沒有主人的生卒年月。


    它是一個另類矗立在這裏。


    我掛掉電話,周圍又變得安靜的出奇。


    我撥開那束花,終於找到了那部手機。手機上顯示著十來個未接電話,全部都是我的電話號碼。


    手機上還有兩條未讀信息:‘我已經到了,你在哪裏?’;‘你是誰?’


    手機的主人又在哪裏?手機自己不會自動給我發信息的。


    天已經黑了。


    墓地門口的那間小破房子裏閃爍著昏黃的亮光。


    我站起身子,又朝著墓地四周看了看:所有的人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還有一個~~~


    就像我來的時候出租車上的電台裏播放的那個故事一樣:所有人都朝著一個地方走去。


    我又看見她了!


    她混在人群中,回頭向我看了一眼,跟著那群人也朝著墓地門口走去。


    我急忙起身,也向著墓地門口奔去。


    那群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墓地門口甚至沒有人走過的痕跡。


    墓地門口守門的老頭依舊還坐在小屋子裏的破木椅子上,眼睛呆呆的看著他對麵的電視機上。


    電視機裏,傳出來一陣男情女愛,你儂我儂嬌滴滴的喘息聲。


    女:哥哥,你會愛我一輩子嗎?


    男:我會愛你一輩子!


    女: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呢?


    男:~~~


    我走進那間小屋子裏,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發黴的味道。


    “你來了?”他的聲音堅硬古板,像是墓碑的石頭一樣,連聲調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你一個人?”


    “不!這裏有很多人!”


    “可是我現在看到的隻有你一個人?”


    “天亮了,他們就會出來的!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還有小孩。”


    “現在天已經黑了。”


    “不!現在是白天!”老頭的眼睛一直都盯在電視上,沒有正眼看過我,他的聲音依舊還和剛才一樣生硬古板:“他們的生活很有規律!隻有一個淘氣的小女孩,她隻住了三個月便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走的時候,帶走了她所有的東西!”


    “她住在哪裏?”


    “你剛剛就站在她的門前!”


    我聽了他的話,像瘋一樣衝出那間小屋子。


    那個老頭古怪,他說的話也古怪。


    現在明明已經天黑了,為何他卻要顛倒黑白?


    還有他口中的小女孩!


    他說她隻住了三個月,便搬走了。


    也就是說剛剛我看到手機的那個墳墓是空的!


    默那天好像曾無意間對我說過:三個月前掉進水庫淹死的一個小女孩埋葬在墓地裏,在某一天的晚上突然不見了蹤影。


    我的房東老頭也對我說過他的上一個房客在搬走的時候,拿走了她所有的東西。


    那塊墓碑上麵都沒有:她的照片;生卒年月;白扣前來祭奠她的人擺在地上的鮮花。


    那塊墓碑上就是她的所有的東西。


    那個女孩就像是一個謎一樣的存在!


    我漫無目的的奔跑在不知道方向的馬路上,周圍一個人、一縷燈光也沒有。


    她又出現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


    她不緊不慢的走在我的前麵,隻給我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我跑的快,她走的快;我放慢腳步;她也放慢腳步。


    穿過熱鬧的大街,寂靜的河邊,嘈雜的小巷子,又到了那條僻靜的小巷子裏。


    我就像是一隻木偶一樣被她緊緊的牽著。


    她又不見了,消失在一個未知的地方。


    眼前,隻有一個破舊的霓虹燈在不緊不慢的閃爍著——凱越旅館。它隻照亮了一塊屁股大小的地方。


    旅館的門開著的。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間旅館是一個雞店,也叫窯子。


    我的心裏此時有種說不出來的衝動。


    我走了進去,吧台後麵坐著一個肥胖的短頭發的老女人。她應該是這家旅社的老板或者老板娘,因為她的脖子上掛著一條足有中指粗的金項鏈。她正趴在吧台後麵津津有味的看手機裏的小視頻,從手機裏傳出一陣陣‘劈裏啪啦’激情的聲音。


    “開一間房!”我從錢包裏掏出我的身份證放在她麵前。


    她抬頭看了一眼,臉上還掛著唄壓抑依舊等待發泄的欲望。她拿起我的身份證,隻是草草的看了看我的身份證,便遞給我一把鑰匙,淡淡的說了一句:“二樓五號房間。”


    “多少錢一晚?”我從錢包裏掏出兩張百元大鈔放在吧台上。


    “五十塊錢!”


    價錢還算公道,我更加確定了我的直覺。


    我匆匆拿起我的身份證,離開那個吧台。


    身後,那個肥胖的女人又開始不停的吞咽著口水繼續看著她手機裏麵的小視頻。


    她的手機裏,又傳出來一陣接著一陣的男人和女人激烈的喘息聲。


    我快速走到後院裏。


    後院,被一片迷迷糊糊的昏黃的燈光籠罩著。


    院子裏,密密麻麻扯滿了鐵絲,上麵稀稀拉拉的搭了些床單被罩之類的東西。院子的最角落,掛著一條黑色的裙子。裙子上稀稀拉拉的白色碎花,像是一個人長滿全身的眼睛一樣。她站在那裏,注視著從院子裏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


    一陣風吹過,那條黑色的裙子也隨風飄蕩,像是一個沒有骨頭的女人。


    這是一座有些年頭的二層小樓房,牆壁上的泥灰一塊一塊的掉落下來,露出裏麵像是狗皮膏藥似的痕跡。那些窗戶,都被風吹雨打的侵蝕掉了它們原來的顏色。


    樓裏,處處彌漫著一種腥臭的味道。那是一種激情過後渾身散發著汗水的腥臭味,還夾雜著劣質的香水味。


    五號房間,在二樓的盡頭。


    我經過一扇一扇緊閉的木門前,從那一間又一間的小屋子,不時傳出來和樓下那個肥胖的女人手機裏一樣的男人壓抑了許久的喘息聲,還有女人做作的叫聲。


    他們在這裏盡情的發泄,她在觀看他們在發泄。


    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發泄。


    我上了二樓,找到了五號房間,隔壁的那扇門剛剛關上。就在那扇門被關上的那一刹那,我從門縫隙裏看見了一條黑色的碎花裙擺。


    和掛在院子裏的那一件一樣。


    和那個姑娘身上穿著的裙子一樣。


    那間房在二樓的倒數第二間。


    顯然,那個小姑娘就住在我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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