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蟲子不都被你殺死了嗎?”默踩著鋪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蟲子,也發出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劈啪劈啪’的聲音。她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不屑的看著我。


    “可是那種蟲子沒有被殺死!”我不敢告訴默今天早上她是用那隻蟲子刷的牙,或者那隻蟲子會隨時變成牙刷的樣子,被她送進自己嘴裏。


    “如果我不洗澡的話,我的身上也會長蟲子!”


    默說得沒錯,如果不洗澡的話,身上的確會長蟲子。比如——虱子。


    “隻一個晚上!”我有些抓狂!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對默說。


    “晚一分鍾也不行!”默的固執讓我毫無辦法。


    “好吧!”我終於妥協了:“如果你看見了那種蟲子,就在外麵找一家賓館住下吧!”


    我和默簡簡單單的在家裏吃了點飯。趁著默收拾碗筷的功夫,我悄悄的拿走了那枚玉石戒指。


    我在小區門口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又去了那個長途汽車站。


    長途汽車站裏,依舊還是那些稀稀拉拉的人。他們好像一直都住在這裏,其中的幾個背著大包小包的人,我每一次來都會看見他們。


    他們身上的衣服不算幹淨,也不算太髒,看起來不像是職業乞丐;他們更像是每天不停的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來回不停奔波的人。他們在做什麽?


    我坐在候車廳裏的長椅上。廣播裏的女人正在用圓潤的嗓音滾動播放著發車信息:開往陽城的最後一班大巴車還有十分鍾就要發車了,請旅客同誌們抓緊時間上車!


    我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大鍾表:現在時間是七點五十分。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麵前經過。


    “曉玉!”我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那個姑娘回過頭,果然是曉玉。


    “你回陽城?”


    “是啊!”曉玉沒想到能在這裏看見我,她也有些喜出望外,畢竟我也是曾經保護過她的人:“你呢?”


    “我也去陽城!”


    “也是這趟車嗎?”


    “不是!是下一班車!”


    “可是這已經是最後一班車了!”


    “會有下一班的!”


    候車大廳裏的廣播又一次播報著發車信息:開往陽城的最後一班大巴車還有五分鍾就要出發了,請買過票的旅客抓緊時間上車。


    “廣播裏都已經說了,這是最後一班車!”曉玉不依不撓,甚至已經抓起了我的衣袖。


    “沒事,你先走吧!”我知道這個時候,任何解釋在曉玉的麵前都是多餘,顯得蒼白無力。


    曉玉走了,我看著她乘坐的那輛車載著曉玉開走了。


    我繼續坐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慢慢的等待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我的手裏還拽著那張晚上八點鍾開往陽城的大巴車票。


    手機響了,是默打來的電話:“你在哪裏?”


    “車上!我已經走了!”


    “那枚戒指不見了。”


    “我拿走了!”


    電話那頭的默不再吭聲,我能很清晰的聽見默強壓的哽咽聲。


    我掛掉電話,繼續坐在大廳裏等待。


    身後,響起一個小男孩脆生生的聲音:“媽媽,我又看見了鬼!”


    我回頭,是一個小男孩依偎在中年婦女的懷裏,指著前方的牆壁上。


    “那是‘電’!”


    “不!那是鬼!”小男孩依舊不甘心,扯著嗓子喊道。


    所有人像是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小男孩的莫須有,依舊或坐著或躺著把玩著自己手中的手機;或者保護好自己的行李。


    我順著小男孩手指著的方向:那麵牆上,連一塊字跡也沒有;隻是一麵白花花的牆壁。


    中年婦女對懷裏的調皮的小男孩也有些無可奈何。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小男孩更加用力的強調自己的發現:“他已經過了通道,進了停車場裏!”


    我又看了眼小男孩手指著的方向:那裏隻有一道人影一掃而過。


    可能是燈光剛剛反射出來的一個人影吧。


    中年婦女對我歉意的笑了笑。


    我繼續坐在長椅上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


    九點。


    十點。


    十一點。


    十一點四十,候車廳裏的廣播再一次響了:開往陽城的最後一趟大巴馬上就要開車了,請沒有上車的旅客抓緊時間上車。


    她沒說‘買票的乘客’,而是用‘沒有上車的乘客’。我覺得這句話就是對我一個人說的。


    因為這個時候偌大的候車廳隻有我一個人往檢票口走去。


    停車場,隻有那一輛黑色的大巴車孤零零的停在那裏。


    我上了車,還是那個司機和那個乘務員。他們安靜的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抬頭看著車頂上的電子鍾一閃一閃的跳著。


    那個垃圾桶依舊歪歪斜斜的放在過道上,好像一直都沒有被動過。


    我特意坐在上次那個女孩坐過的座位旁邊,這樣她上車的時候,我就能第一時間看到她。


    車頂上的時鍾走得很慢,一下一下的,和我的心跳一樣。


    時針和分針秒針終於重疊在一起,大巴車毫無征兆的抖動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抖動了一下。


    大巴車穿過熱鬧的市區,又行駛在那條熟悉的黑色馬路上,雖然我從未見過這條馬路的真正模樣。


    兜裏的玉石戒指被我的手握的發燙,我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玉石戒指在往外冒著汗水。


    窗外,黑得像一塊顏色純正的布,沒有一點顏色。


    電視機裏,又開始播放著那個熟悉的電影:一輛黑色的大巴高速行駛在馬路上,突然從馬路邊上竄出來一個女人。大巴車撞飛了她,從她的身上碾壓過去,在馬路上留下一趟長長的血跡。


    大巴車不見了蹤影,馬路上又竄出來幾個人,手裏拿著蛇皮袋,把路麵上七零八落的肢體胡亂的裝進蛇皮袋子裏。鮮血,染紅了他們手中的袋子。


    畫麵又轉到一場婚禮上。新郎和新娘都身穿一身潔白的衣服,胸前帶著一朵嬌豔欲滴的大紅花。旁邊一個司儀用高亢渾厚的嗓音高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新郎和新娘像是被人提線木偶一般挪到舞台邊上;新娘端坐在椅子上,微微閉著眼睛,雙手重疊,她的手指上一枚明晃晃的黃褐色的戒指。新郎站在新娘旁邊,看著屏幕外的我。


    那個畫麵最後定格在電視機的屏幕上。


    他們身後那塊鮮紅的背景牆慢慢變成了如夜一般的黑色。


    開車的司機和乘務員也閉上了眼睛。


    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了,從外麵一瘸一拐的走上來一個姑娘。


    還是她!


    她還是像上次一樣,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走路的姿勢讓人看著別扭,極不自然。


    她走到我的跟前,停下。


    我挪了下身子,她徑直坐在緊挨窗戶的位置上。


    我依舊看不見她的手和腳。


    她坐在我的旁邊,麵無表情的看著電視機屏幕上一遍又一遍不停重播的電影。


    空氣中一片可怕的沉默。


    我在等待著她還像上一次問起我的那一句話:‘你說一輛車撞死了人,是車的責任還是開車司機的責任’。可是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愣愣的看著電視機。


    “電影裏的那個姑娘是你,對嗎?”我終於鼓起勇氣打破車裏讓人窒息的沉默。


    “你說一輛車撞死了人,是車的責任還是開車司機的責任?”她也終於又問起了那句話。


    “開車司機的責任!”我回答。


    “難道車就沒有責任嗎?”她的聲音冷冰冰的,聽不出一絲感情的色彩:是憤怒還是冤屈。


    “因為車是被人控製的!”


    “如果車不受人控製呢?”


    我竟然無言以對。


    如果車的某一個零件失靈,不受人控製了,那麽開車的司機是無辜的。


    “車?”


    “如果車被人提前動了手腳;車也老化了;開車的司機不管不問;你說是誰的責任?”她的眉毛終於動了一下。


    “都有責任!”我認為這個答案能讓所有人滿意。


    “所以說這輛車成為了靈車!他們兩個此刻都成為了死人!”她的眉毛又動了一下。


    我是一個活人;她也是一個活人!


    我們兩個活人,坐在一輛由兩個死人操控的靈車裏麵!


    “你已經結婚了?”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啊!”她微微扭過頭看著我。她的眼睛裏沒有一點神采,像是兩個白花花的玻璃球。


    可能是車裏燈光的緣故。


    可是燈光明明是昏黃色的,怎麽可能把一個人的眼睛照成白花花的顏色呢?


    她的眼睛,讓人很難忘記。


    “你主持的婚禮,難道你忘記了嗎?”她終於把頭扭到一邊,像是被彈簧拽回去的一樣。


    大巴車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著大巴車劇烈的抖了一下。


    我清楚的記得:那場婚禮,是兩個紙人的婚禮!


    我兜裏的玉石戒指像是一塊剛從火堆裏取出來的石頭一樣,滾燙得讓我難受。


    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慢慢的變了顏色:微紅——淡紅——深紅——鮮豔的紅!


    我從兜裏掏出那枚戒指,也變得和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一樣一樣的鮮豔的紅。


    “你手上的戒指是從哪裏來的?”我不敢再看她依舊冷冰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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