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某種事不管怎樣在人的感情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磨滅的痛苦,但一個理知健全的人總能夠麵對現實的——因為人不能掉頭重返過去,而總得邁步走向前麵。


    這並不是說,薛峰和我斷絕關係給我帶來的痛苦已經消失。不,這傷口已經留在心上,很難痊愈。但我終歸不是林黛玉,視愛情為生活的全部。如果是這樣,當初我也不會來到這裏,會留在他的身邊的。在愛情以外,生活中還有我們更值得珍愛的東西——那就是勞動、事業和理想……


    我現在的全部心思都在我的工作上。上萬畝的花棒成活率相當不錯。現在這些小東西已長到二三寸高了;嫩嫩的、灰綠色的莖葉,即使在長期的幹旱中也顯得很有活力——這是因為它們的根紮得極深——甚至比地麵上的莖葉都要長得多。花棒之所以能在沙漠裏生長,就是因為它能把根紮在很深的地下,因此不怕幹旱。這小生命對人難道不也具有一種啟發意義嗎?旅人們如果遠方向這裏遙望,現在不會看見這裏有什麽變化——仍然是黃漠漠的一片。隻有親臨此地,你才發現這裏已不再是荒涼,已經有了幼小的生命。


    也許過不了幾年,這上百個黃沙丘,就要變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並且有繁密的花朵點綴在其間。不用說,猖狂的毛烏素大沙漠將會又喪失它的一個前沿陣地。


    這就是我的最大的安慰。


    我整天在這些沙丘上轉來轉去,防止牲畜進去侵害,查看是否了蚜蟲——我已準備好了樂果乳劑以對付這個敵人。


    一個人在這些荒無人煙的地方轉來轉去,確實很寂寞。我唯一的談心對象就是我的花棒。真的,我在心裏不知對它就過多少溫柔的話。當然,有時也和沙漠吵嘴,對著它那無邊無際的大本營發出詛咒或者挑戰!


    在這期間,我同時準備我的下一個試驗項目——栽桑樹。我已經跑了周圍許多的村子,搞子一些調查,總共隻發現了不到十棵桑缽。但這些桑都是灌木類,像擰條一樣,桑葉營養價值不大,葉片又小又粗糙,這裏的人主要用於編織,從不養蠶,許多老百姓連蠶也沒見過。


    我準備今年十一月份從外地運來桑樹苗,先在這裏試種一百畝。當然,我知道喬木桑在這裏不好越冬,這裏最冷的氣溫有時要達到零下37c。春夏少雨,桑苗長不起來,而秋天雨多,長得又太快,這樣組織不充分,木質化不夠,比較脆弱,越冬時很容易凍壞。


    我在心裏祈告我的第一批小桑樹苗將能越過今年冬天。天明年,我就可以用南方耐寒的甜桑來嫁接了。我知道這件事的意義多麽重大——如果我的試驗能獲得成功,這沙漠裏將破天荒有了養蠶事業!這些日子裏,我在農場也另外搞了點小小的革命。


    我和吳有雄一塊把一間閑置的倉庫打掃幹淨,開辟了一個文化場所,原一的一些報刊雜誌都堆在曹場長的辦公桌下,我們把這些東西都挪到了這裏來。我把自己的一些書籍也拿到了這裏。另外,我們把建場時上級獎給這個農場的幾麵錦旗,也從一個倉庫的角落裏翻開來,洗幹淨,掛在了這裏的牆上。這個文化室儼然像一回事了。連曹場工也樂嗬嗬地在這裏轉了幾回。在我的強烈抗議下,曹場長不得不派人修起了廁所。在這以前,農場的人都隨地大小便。真氣人,有些粗漢甚至大小便故意不避開我!不用說,在平時的生活中,我還是知吳有雄交往最多。


    他是一個極好學的人,對什麽知識都有興趣。


    最後,他竟然把不適用本地耕作的小型拖拉機播種機和畜力播種機,重新組合配製成了一種新型的播種機,拖拉機和牲畜都可以牽引,拉起來輕便,開溝效果好,播下的種子疏密合理,容易通風透光。這個小小的改造已經引起地區農機局和農機研究所的極大重視,許多地方都在推廣使用了。


    他不僅喜歡機械知識,對於農業、牧業和林業方麵的學問也很愛鑽研,常來請教我一些有關專業方麵的知識。


    至於我自己,需要有雄幫助的就更多了。


    我不想隱瞞我的感覺——我已經感覺到了:有雄對我懷有一種比友誼更深的感情。這不是說他已經向我表露過什麽,而僅僅是我的感覺,我的感覺不會錯。


    至於我,盡管我喜歡他,但我還並沒有對他產生比友誼更高的感情。我的心過一直讓薛峰占滿了,沒有給別的男人留下位置。就是現在薛峰已經離開了我,但我仍然不能改變多年所沉澱下的這種感情。對我來說,要把愛情再給另外一個男人是多麽不容易啊!但我諒解有雄。我看得出來,他對我的感情不含任何鄙劣的成分,而且從來沒有做出什麽過分事,讓我窘迫和為難。


    至於我自己的事以後怎麽辦,我現在根本沒有考慮——


    讓今後的歲月慢慢去回答這個問題吧……


    八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家裏整理一些資料,突然傳來了一個壞消息,說吳有雄到外地的一個煤窯去拉煤,結果碰上兩個挖煤工人煤氣中毒倒在坑道裏,情況非常危急。他讓人用繩子拴著腰,進去抱出了那兩個工人,而自己卻躺倒在了坑道裏。當人們把他拉出來時,他已經昏迷不醒,現在已被送到地區醫院緊急搶救……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是他已經死了!這消息就像誰用棍比在我頭上猛擊了一下。我的腿抖得連站也站不住。我們這裏不通電話,城裏的電話是打給公社的,公社又派人來傳話給我們。事關重大,曹場長立即出發去地區醫院。


    我不由分說,也跟上他去了。


    我們從公社坐班車來到城裏,就急匆匆地奔赴地區醫院。


    到醫院後,我們才知道有雄已經脫險——現在已經轉到住院部了。我們隻急忙趕到住院部。


    按規定,這裏隻能有一個人進病房探視病人曹場長是領導,當然應該由他進去。曹場長進病房後,我惴惴不安地坐在走廊的一張椅子上。由於心情焦急,加上一天沒吃飯,覺得頭暈目眩,惡心得直想吐。我現在雖然知道有雄已經脫險,但心裏仍然七上八下,怕有意外的變故。我現在越來越清楚,這個人的一切方麵都是多麽可貴。曹場長出來後,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說:“情況好著呢!哎呀,把人嚇死了!有雄真是舍己忘生的英雄的人物!”就這話的時候,他臉上帶著某種真誠——為此,我這一刻甚至原諒了他的許多缺點。當天下午,我在街上買了許多東西回到我們林業局。我在一位同事的家裏,利用他們的鍋社,給有雄做了一些飯菜。


    當我提著這些吃喝走進他的病房時,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對我笑著。我看見他眼裏旋轉著淚水。


    我自己的眼睛也潮濕了。


    他首先告訴我,他什麽事也沒,隻是“睡著”幾個鍾頭罷了。我把盛好的飯菜遞到他手裏,就在他床邊坐下來。


    他吃得很香,就像平在農場一樣。我看著他這時候還是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他看我笑,也笑了,說:“醫生讓我多住幾天,可我什麽事也沒了。我想回家裏息養幾天,這裏那股藥味我實生受不了……”這時候,一位護士進來,對有雄說:“地區報有幾位記者要來采訪你……”有雄一下爭了,放下碗筷對護士說:“千萬不敢讓他來!叫他們饒了我吧!這麽屁大一點事,傳播出去我就不要想巡生了!你就說我生命垂危,不能會客……”


    護士被他逗笑了,對他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這就是吳有雄。他把這種事當做一種災難。


    第二天,什麽人也說不下,有雄非要回家不可。地區衛生局隻好派了一輛小吉普車送這位強脾氣的“英雄人物”回家。我和曹場長也隨車回來了。


    車到我們農場時,有雄叫我們回場去,不必送他回家來了。曹場長看他體狀況基本恢複正常,也就下車了。


    我不下車,非要送他不可——我實際上是想去一趟他家裏。他當然樂意我去。但下了車的曹場長卻用那麽一種目光朝吉普車裏瞥了一眼,這我睡天對他剛產生的一點好看法又一掃而光了。他也不管這些,就和有雄一起乘車回了他家。


    有雄家看來並不富裕房屋是那簡易柳笆庵子,一共三間。兩間套在一起,是住人的。另外一間看起來是放雜物的。


    有雄的父母親和他的妹妹,情而惶恐地接待了我們。三個人忙出忙進為我和司機準備飯。


    有雄把地區衛生局的小車司機安頓在炕上,讓他喝茶,嗑葵花籽。然後就引我在他家的房周圍轉了一圈,而且給我講了許多這一帶的民情俗。


    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屋裏屋外湧滿了村裏的許多人。


    我一開始不明白這是怎一回事。後來才清楚了:他們是來看我的。我聽一開始不明白這是怎一回事。後來才清楚了:他們是來看我的。我聽見屋外有幾個婦女嘰嘰喳喳在議論。


    “這就是有雄的媳婦!”


    “聽說還是大學生呢!”


    “嘖嘖,長得俊格旦旦的……”


    我端著飯碗,感到又羞又臊。我甚至看出來,有雄父母親和他妹妹也認為我是有雄的……唉!


    有雄十分尷尬,但又不好說什麽,隻是對我說:“你吃完飯就坐車回農場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確實受不了這種境遇了。


    吃完飯後,我就坐衛生局的車回農場。路上,那個司機對我說:“你愛人力氣真大!硬是把兩個抱出坑道……”


    顯然他也誤會了。我趕忙說:“我是他的同誌,一個農場……”“啊?”司機為自己冒失嚇了一跳,幾乎把車開到了沙梁上!他趕忙說:“實在對不起!我還以為……”


    我被他的狼狽相逗得直想笑!


    到農場的路口時,我下了車,向我們宿舍那裏走去。


    當我走進院子的時候,一下子驚呆子:我看見薛峰正靠在我房子的窗台上,手裏撥弄著一朵牽牛花,向我微笑。


    天!這是真的嗎?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呢?


    真的。這就是他嗎——我親愛的人!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撒開腿趕忙向他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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