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江城,除夕夜。


    楚飛虹和陳可馨坐在高中後門的馬路牙上,一人拎著一瓶黃酒,放肆的高歌暢飲。


    零星的行人在街道邊駐足,望著他們盡情釋放自我的模樣,臉上不禁浮現出幾分困惑與不解。


    畢業之後,從小玩到大的兩人鮮有相聚,這次是郝毅去世後他們第一次見麵。


    南方的冬天陰冷,低溫穿透衣服,將刺骨的寒意注入身體。


    陳可馨被凍得發紅的臉蛋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清美可人,她大大咧咧地擦掉快要凍出的鼻涕,猛灌了一口黃酒。


    “酒蒙子呀你?”楚飛虹擋下她的第二口,順便給自己點上一支煙。


    那時,她還沒為於夢瑤戒煙。


    “你還記得高一那年,偷偷跟班上的男生買酒喝嗎?”陳可馨推開男人的手,酒精讓她有些興奮。


    “記得,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到老師那告我黑狀。”


    “哈哈哈哈哈!”


    陳可馨被逗樂了,捂著肚子笑得倒在了地上。


    “好呀,終於破案了!是你這廝出賣我的?”


    楚飛虹揪住她的耳朵,痛得對方哇哇亂叫。


    以前的他們經常這樣打鬧,可自從雙方有了戀人後,便自覺地保持了距離。


    這個時候,雙雙落單的男女,又不自覺地恢複到兒時的親密。


    “我也是被逼無奈,是你問我借錢買酒的。”陳可馨捂著耳朵爭辯著。


    “你不想借就算了,事後告發我算什麽?”楚飛虹埋怨道,雖然作為學霸的他當年並沒受到什麽實際處罰。


    “我不是不想借,誰讓你在後門的小店買酒?老板後來拿著錢報告給教務處主任了。”


    “廢話,我戴著口罩去買的,那個老家夥能記得我是誰嗎?”


    “他是記不得人,但記得是哪張鈔票買的。”


    “嗬嗬,錢上簽你名字了?”楚飛虹翻了個白眼,他覺得陳可馨完全是在詭辯。


    “當然有了。”女人淡淡地說,目光隨之轉向有些老舊的教學樓,“那是我的第一封情書,不過你這個豬頭看都沒看。”


    “哈?”楚飛虹聽傻了。


    陳可馨鄙夷地歎了口氣,“哎……我在錢的背麵寫了‘我喜歡你’,以為你會發現,結果順著字跡找過來的是老班。”


    楚飛虹摘掉女人的帽子,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她的腦袋,笑道:“不是吧,就你這智商當年是怎麽跟我前後腳考進明郵的?”


    “去死啦!渣男!後來我的情書你不也沒認真看嗎?”


    “看了,還給你批注了呢!”


    “滾!”


    陳可馨笑著,又猛灌了一口酒,她瘦弱的身子因劇烈的酒意而搖晃起來。


    “要是能回到高中該多好啊……”女人明亮的眸子中閃爍著難言的哀傷。


    空中開始飄雪,遠處的爆竹聲連綿不絕,天際被絢爛的煙花印染成五顏六色的畫布。


    兩人一同望著麵前的校園,種種幼稚而美好的回憶湧上心頭,叫人無法控製地陷入往昔的時光。


    “是啊……”楚飛虹緩緩地歎道,“那時候,我們的生命是有主線的,心裏都知道哪裏是一切付出的終點。”


    陳可馨在他的歎息後補充道:“真正走出校園才知道社會充滿無奈,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又那麽脆弱。到頭來,我還是回到這裏,坐在你的身邊……”


    陳可馨是個完美主義者,她無法忍受生離死別的錐心之痛,偏執地將失去郝毅的哀傷,轉化為對那段共同歲月的無盡懊悔。


    “未來的路還很長,至少郝毅是真心愛著你的,直到他生命的最後。”


    “你也說了,我未來的路還很長,但他都沒辦法陪在我身邊了……”


    飛雪隨風肆虐,在兩人的身上覆蓋上一層單薄的白紗。


    陳可馨醉意上頭,忽地站起身,衝著漫天的煙花自顧自地跳起舞來。


    她的身姿曼妙,在落雪之中翩翩起伏,如風中零亂的彩蝶。


    楚飛虹靜靜地看著她,心中不是滋味。


    陳可馨天賦異稟,具備成為一流舞者的潛質。


    自幼起,她的父母便極為重視對她舞蹈天賦的培養,不懈努力之下,她在初中時便榮獲了全市舞蹈冠軍的殊榮。


    可就是這樣一個姑娘,最後卻稀裏糊塗地放棄了藝術道路,跟著楚飛虹考上理科院校,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軌跡。


    那段時間,楚飛虹總是胡思亂想,他覺得是自己左右了陳可馨的人生,卻又沒給她任何承諾。


    風勢漸大,陳可馨舞得越發起勁,優美的舞姿中夾雜著女人熱烈的呼吸,讓寄宿著回憶的高中後門顯得尤為溫馨。


    跳累了,人也醉了。


    楚飛虹背著疲憊不堪的陳可馨,踏著從小走到大的人行道,一步步地往家行去。


    每一條街巷,都承載著童年數之不盡的記憶,在成年後的二人眼中,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陳可馨摟著楚飛虹的脖子,偷偷聞著他身上的味道。


    “上次你背我還是高三那年。”


    “是啊,發燒40度非得去學校考試,最後還點名讓我送你回家。”


    “我那時就在想,自己怎麽也不能輸給你。我要是考不了,你也別考了。”陳可馨嘟囔道,臉上洋溢著對過去的懷念。


    “你居然有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想法?真沒看出來。”


    “你懂什麽?”陳可馨將頭埋在楚飛虹的衣領裏,貪婪地將自己的氣息印入他的肌膚。


    “好好好,你最懂!今晚是回你自己家,還是跟淩波擠一張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可馨每逢過年都賴在楚飛虹的家裏,以至於楚爸楚媽得知兩人沒在一起後,吃驚的幾個月都沒接受。


    楚飛虹背著陳可馨,行走在逐漸被白雪覆蓋的世界中。


    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悠長,那影子仿佛能穿越時空,觸及記憶的最深處。


    “大飛,你要了我吧……”陳可馨借著醉意,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要不起。”楚飛虹並不意外,他們太熟悉了。


    下午在車站接到女人的時候,他就從她的眼中讀到了一切。


    “我不好嗎?”


    這個問題,陳可馨高中時問過他很多遍。


    “我拿你當兄弟,勸你最好別饞我的身子。”楚飛虹開著玩笑。


    “大一的時候,你為什麽在郝毅背後說我的壞話?”陳可馨明知故問。


    “你說呢?”楚飛虹反問。


    “你知道我最初和他在一起是為了跟你賭氣?”


    “我還不了解你?不過,郝毅是真的很喜歡你,我都說成那樣了,他還是要堅持跟你在一起。”


    “是啊……他包容了我的一切,讓我愛上他以後,又毫無預兆地離我而去。”


    陳可馨咬著牙,眼淚無法抑製地奪眶而出。


    楚飛虹覺得兩人現在就像是戰敗的殘兵,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退回到家鄉的小路之上,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淒涼。


    他受不了沉默的煎熬,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今晚就住我家吧!我媽包了你最喜歡吃的三鮮餃子,老爸的醬豬蹄今年也備了很多。”


    陳可馨沒有回應,隻是用力摟著他。


    良久,女人才緩緩說道:“我爸媽給我安排了相親,過年期間要見很多人。”


    “叔叔阿姨是為你好。”


    楚飛虹理解老人的心思,以陳可馨現在的狀態,沒有外力推一把,她永遠走不出來。


    “你不覺得這很可怕嗎?完全不認識的兩人,為了結婚而走到一起。相互審閱,相互評估,卻還要在這種物化的儀式中加上名為愛情的東西。”


    陳可馨的抗拒溢於言表,楚飛虹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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