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公主對於這種充滿怨氣的氛圍,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依舊跟陸子淑有說有笑的。她生在帝王家,天生對這些威壓免疫。大周天子每天跟文武百官幹仗,回到後宮又忙著討龐敏的歡心,在威儀和舔狗之間的切換也是收發自如,湖陽早就不覺得有啥了。說到王霸之氣,以壽命為代價,背負著天下氣運的皇家血脈,還能怕了一群蠻橫的武夫?


    但是湖陽不在乎,有些人卻很在乎。一大群被裁撤軍旗的將士,懷抱著被撤的軍旗攔在路上,足有一百多人,都瞪著通紅的眼睛,高呼:“我們要見湖陽公主!請殿下恢複我軍的旗號!”


    陸子清和陸子淑頓時都覺得棘手,事情鬧大了會變成軍法處置,這些人全都得斬首,但這也會進一步激發神武門各軍的反對情緒。可是要湖陽讓步,那也萬萬不行。湖陽身為大周公主,不管是推諉還是插手,都是大忌。


    隻見一位彪形大漢捧著軍旗,頭上綁著一根染血的白色布條,以示自己的決心,高呼道:“我們高陽軍奮勇殺敵,沒當過逃兵!我們將軍已經戰死沙場,打了敗仗該砍我們的頭,拿走便是,為什麽要裁撤我們的軍旗?”說著便痛哭流涕起來,“大人們不懂,軍旗就是我們的一切啊!我們是為了這麵旗浴血奮戰的!”


    這可難辦了。


    就在陸子清和陸子淑都還沒想好怎麽辦的時候,湖陽公主已經下馬,不對是下了熊,對帶頭的人說道:“本宮就是湖陽公主。兵部裁撤你們的軍旗,必然有兵部的道理。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本宮雖然貴為公主,可也不能插手兵部的決議。你們身為大周的將士,自然應該遵守朝廷的命令。”


    攔路的人氣勢都是一餒,他們想過很多情況,也下了必死的決心,卻都沒有想到,湖陽公主會這麽直接地跟他們交談。而且湖陽公主身上帶著一股妥妥的王霸之氣,言語雖然平和,但她背後人立而起的巨熊,絕不是吃素的。


    立刻眾人全都跪了下來,好幾位帶頭的人都爭著表示,大家並非不肯遵守軍令,實在是心裏不服。更重要的是,朝廷這樣做一定會釀成嚴重的後果,很可能導致全軍嘩變。


    陸子清自然明白他們的意思,這些人也不能算是無理取鬧。就連臨陣換將都是大忌,更何況大周天子居然在這個時候搞軍改呢。但其實大周天子也是一手好算盤,因為再大的壓力,也都是壓在了神武門頭上。本來就是神武門造成的現狀,如果神武門自己解決不了,那就沒資格成為九大宗門的領導者。大周天子對此看得很清楚,要是自己的軍隊都管不了,還造成了西北的戰局崩盤,神武門自己就完蛋了,不怕他們不配合。


    手段上,兵部的操作也還是很細膩的,隨著戰局穩定,一點點來。先拿三個打廢了的殘軍進行整改,這些都是沒毛病的。


    大周天子隻是沒想到,自己閨女會跑去軍營那邊,替自己挨埋怨了。


    湖陽也覺得這些人說得有道理,表示自己要跟人商議,回來低聲問陸子清和陸子淑:“怎麽辦?他們覺得我身為公主,能讓我父皇收回成命?”


    陸子淑趕緊搖頭:“殿下千萬不能阻撓朝廷的政令!”


    “我知道不能。”湖陽公主表現得很沉穩,最近跟樓蘭的法王們打交道已經練出來了。最初開會講話的時候,獨孤敗總是用類己造物做出小嘴巴,暗中給她指點,她都要聽清楚了耳朵眼兒裏獨孤敗的話再開口,這就造成了她說話總是慢半拍,看起來就像是在深思熟慮,非常穩重。到後來獨孤敗去了縹緲宮,耳朵眼兒裏沒有指點了,她也覺得這樣的氣勢和節奏效果很好。


    陸子清低聲說道:“公主目前已經做得很好了,既沒有不管也沒有逃避。但目前不是解決這件事的時機,因為眼前的這群人,是接受不了朝廷的道理才來找殿下的。說白了他們的信念崩塌了,所以不要跟他們講道理,講不通的,必須要講感情。”


    湖陽公主嗷了一聲,懂了!


    湖陽立刻回去,跟眾人講:“先告訴本宮,你們幾位的名諱。”


    眾人大喜,對湖陽公主的好感倍增,紛紛報上姓名。打頭的大漢叫唐寶,他的軍旗沒有了,就是軍隊番號沒有了,而且他還不肯接受整編,因此將職也沒了。


    湖陽一臉不解道:“本宮雖然能夠理解,你們對原來的軍旗抱有深厚的感情,但卻不明白你們為什麽接受不了新的編製。明明同樣是為大周而戰,難道在其他的軍旗下作戰,就是辱沒了你們?”


    “殿下。”唐寶痛苦道,“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我生下來就是高陽軍的人,祖祖輩輩都是高陽軍的子弟,我們將軍也是。將軍死了不要緊,馬革裹屍,是榮耀。但是軍旗沒了,我們的天就塌了!實在是沒臉見祖宗,沒臉麵對那麽多死去的弟兄!”


    四周所有的人都附和,都咬牙表示,如果朝廷不能恢複他們的旗號,大家就以死明誌!


    卻聽湖陽道:“本宮明白!本宮其實也有過這種時候,感覺自己的天都塌了!”


    咦?唐寶和四周的將士們都意外地看到,湖陽公主打開了訴苦模式。


    “曾經有一段日子,我覺得自己眾叛親離,被逼著當眾做苦工,臘九寒天在河邊洗衣服,沒有一個人來幫我……”


    唐寶等人都驚呆了,貴為公主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這是犯了多大的罪啊,派去和親都不一定這麽慘吧?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受罰之前,很多人都為我奔走過,就是我以為背叛了我的那些人,其實他們是我真正的朋友。我一開始不理解,還差點兒跟他們絕交,直到有人告訴我,‘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我懂得了從他們的處境去感受,才明白我冤枉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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