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溪三小位於鬧市區,前任市長特意在校園周邊規劃了一條林蔭路,車輛禁行,隻做人行道。符遠誌泊了車,步行過去,掏出身份證,在門房做了登記。進入校門,迎麵是一座蔚為壯觀的噴泉,晝夜不歇。水泉中央佇立著那個著名的撒尿小男孩,水流沿著雕塑的頭頂蜿蜒而下,撒尿的的動作已被忽略不計。盡管如此,符遠誌對這尊雕像還是頗有微詞,所幸符信是男孩子,若是女孩兒,身為父親,符遠誌早就義憤填膺找校方理論去了。白紙似的純潔的小丫頭們每日進出校門都瞻仰一遍男性小便的動作,不給教邪門了才怪。


    周六的校園靜美無聲,就像一張風光明信片。符遠誌轉來轉去,在學校的禮堂找到了自己的兒子。孩子正參加一出彩排,符遠誌不便打擾,就在後排找個座位坐下。他向身邊一位抱著道具的老師打聽,得知這些孩子是學校開辦的素質美校表演班的成員,為元旦晚會排練了童話劇《雪白與玫瑰紅》。這是演出前最後的、也是最正式的一次彩排。


    寬大的幕布徐徐拉開,現出十分逼真的布景,有樹木,有蘑菇,有野花。正中坐著一位穿黑衣服的女孩子,彎腰做針線活,眼鏡誇張地架在鼻梁上,兩位披著長長的淡黃色卷發的女孩子圍坐在她身畔。一個稚氣的畫外音解說道:


    (從前有一個貧窮的寡婦,她孤零零地住在一間小草屋裏,小草屋前麵有一座花園,裏麵長著兩棵小玫瑰樹,一棵開白花,一棵開紅花。寡婦有兩個孩子,同兩棵小玫瑰樹一樣,一個叫雪白,一個叫玫瑰紅。她們非常虔誠、善良,熱愛勞動,不知疲倦,是世界上從來沒有過的兩個好孩子。隻是雪白比玫瑰紅沉靜些,溫和些。玫瑰紅高興地在草地上和田野裏蹦跳,采花草,捉蝴蝶,雪白卻隻坐在家裏和母親一起,幫助母親做家事,如果沒有事做,就讀書給母親聽。兩個孩子非常相愛,她們一起出去的時候,總是手挽著手。)


    解說暫停,穿白色紗裙的小女孩子這時站起身來,天真地張大眼睛說:“我們不要分開。”穿著淡紅裙子的小女孩子回答說,“我們一生永遠不分開。”埋頭編織的黑衣母親加上一句話:“一個人有什麽東西,也應該分給另一個人。”


    扮母親的小女生故作老成,一本正經的樣子,清脆玲瓏的嗓音卻出賣了她,惹得底下觀看的老師都笑了起來。符遠誌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他喜歡這些粉裝玉琢的孩子。她們戴了卷卷的假睫毛,穿著漂亮的小羊皮靴子,好像櫥窗裏的洋娃娃,著了魔法,一個接一個地活了起來。


    (……一天晚上,她們這樣親熱地坐在一起,有人敲門,好象要進來。母親說,)


    “玫瑰紅,趕快去開門,可能是一個旅行的人,要想寄宿。”


    (玫瑰紅就去把門打開,她想,一定是一個窮人。沒想到,進來的卻是一隻熊。熊把肥大的黑頭伸到門裏來。玫瑰紅大聲叫喊,轉身就跑;小羊咪咪地叫,小鴿撲撲地飛起來,雪白躲到母親的床後麵。但是熊說起話來。)


    “你們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我快凍死了,隻要在你們這裏取暖。”


    母親說:“你這可憐的熊,躺到火旁邊吧,但是要小心,不要燒著你的皮。”又喊:“雪白,玫瑰紅,出來,熊不會傷害你們的,它很老實。”


    (兩個孩子就走出來,小羊和小鴿也慢慢地到跟前來,它們都不怕熊了。熊又說話了。)


    “孩子們,給我把皮上的雪拍下來吧。”


    (她們去拿掃帚,把熊的皮掃幹淨,熊躺在火旁邊,呼嚕呼嚕地哼,非常高興、舒服。沒有多久,大家就熟悉了,她們就同那位笨熊放肆起來。她們用手扯熊的毛,把她們的腳放到熊的背上,把它推來推去,或者拿一根榛樹枝,向它亂打,如果熊哼哼,她們就笑。但是熊高興讓她們這樣辦,隻是她們作弄得太厲害的時候,熊就要喊叫。)


    “讓我活著吧,孩子們,雪白,玫瑰紅,你們要把向你們求婚的人打死了。”


    聽到這裏,符遠誌皺了皺眉。他對兒子的教育是很嚴格的,從不會給兒子講那些公主王子無聊晦淫的故事,也不允許老婆講。在兒子麵前,他要求老婆衣冠整齊,他們夫妻相敬如賓,絕不當著兒子的麵有親熱的舉動。他的寶貝兒子純得像一滴清澈的水。


    ……


    “雪白和玫瑰紅,等一等,我要同你們一起走。”


    (她們聽到它的聲音,就不動了。熊走到她們跟前,變成了一個美男子,全身穿著黃金做的衣服。)


    “我是一個王子,被施了魔法……”熊皮落下,原來是符信,他穿著一身中世紀歐洲宮廷服裝,戴著金黃色的假發,顯得修長俊朗,


    符遠誌看著兒子浮華的裝束和正而八經的麵孔,驚異得要命,幼童般的兒子眨眼間長成了翩翩少年,而且如此俊秀,汲取了他和老婆相貌中的全部優點。但兒子的表演才能未曾讓他覺得快慰,他可不打算鼓勵兒子發揮演藝天賦。他和老婆是墨守成規的人,戲子啊伶人啊,統統不是他們認定的高尚職業。老婆常念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觀點他深為讚同。


    (雪白和他結了婚,玫瑰紅和他的弟弟結了婚。老母親在她的兩個孩子家裏,平安幸福地住了好多年。她把兩棵玫瑰樹也挖了去,栽在她的窗戶前麵,它們每年開著美麗的白色玫瑰花和紅色玫瑰花。)


    末尾的台詞讓符遠誌怔住了。這可不好,他想。什麽結婚不結婚的,指導老師八成昏了頭。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場龐大而又華麗的演出,符遠誌甚至有點意猶未盡。他伸個懶腰,大聲叫了兒子的名字,符信聞聲回頭,看到坐在後排的父親,趕緊扔了手裏的東西,跑過來。符遠誌摟著兒子的肩膀,叫兒子把指導老師介紹給他。符信楞了楞,隨即規規矩矩把他領到舞台後麵的化裝室,那兒有一位老師正幫著孩子們卸妝。


    “沈老師,這是我爸爸。”符信囁囁嚅嚅地說。那長發女子放下手裏的濕紙巾,主動與符遠誌握了握手。


    “您好,符先生,我叫沈嘉興。”


    “幸會幸會,沈老師。”符遠誌從夾在腋下的路易維當公文包裏取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沈嘉興認真看了看。


    “是符總啊。”


    “哪裏哪裏,不敢當不敢當。”符遠誌謙恭地說。他的名片上印有好幾個頭銜,開發公司的總經理,投資企業的董事長,區域商會的會長。天曉得,目前他所有的業務不過是炒幾隻長線股,上廁所的時候翻翻證券報,塞車的時候查查手機上的動態信息。家就是他的辦公室,老婆就是他的女秘書。但這種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就像他的公文包,其實是贗品,仿造得惟妙惟肖,是他千裏迢迢從拉薩的八角街買回來的。初次見麵,往往以貌取人。他是生意人,生在江湖,身不由己。


    “符總教子有方,符信是我們學校最優秀的同學之一,”沈嘉興微笑地說,“符總,請你幫我們的節目多提提意見。”符遠誌看著她,這女人外貌尋常,還戴著副眼鏡,笑起來卻生動得很,牙齒很白很亮,甜蜜蜜的,讓人想起那種江南特產的軟糯米。


    “意見沒有,”符遠誌故作內行地抱起雙臂,“建議嘛,還是有一點的。”


    “請符總賜教。”沈嘉興又笑了,露出一口罕見的好牙。媽的,這女人很知道展現她的優勢。符遠誌不禁在心裏罵了一句。


    “前麵都挺好,就是這個結尾啊,”符遠誌拖長了嗓音,“我認為應該修改成有利於青少年身心健康成長的內容。”


    沈嘉興收斂起笑容,困惑地望著他。符遠誌感覺到兒子偷偷用力拽了自己一下,這一拽適得其反,反倒促使他堅定從容地大聲嚷了出來:


    “屁大的孩子,哪懂什麽是結婚?!好好的童話,到後邊就成了教唆孩子早戀的樣本,必須得改!”


    “爸爸,別搗亂了!”符信粗嘎地叫了一聲,同時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容分說地往外扯,力氣大得嚇人。符遠誌大驚之下,竟被兒子踉踉蹌蹌拉出了禮堂。圍觀的孩子見狀,一齊哄笑起來。


    經過符遠誌那一鬧騰,沈嘉興意興闌珊,坐在無人的辦公室發了老半天呆。教導主任回辦公室取東西,看見她,關切地詢問排練進展,末了殷勤地笑道,我娘家侄子今年高三,成績不穩定,想考離溪大學的英語係,拜托你求求你老爸,幫幫忙。沈嘉興虛應一聲。她是學校的香餑餑,一旦誰家親戚朋友報考離溪大學,準定屁顛屁顛跑她跟前來,說上一堆諂媚話。


    敷衍了教導主任,沈嘉興到車棚取了車。她的交通工具是一部廉價的單車,車身看上去很髒。在接連丟失了三部嶄新的自行車以後,她痛定思痛,放棄對形式美的追求,買了最普通最便宜的一款二手貨,任其風吹日曬,自生自滅。


    騎車回家不過一刻鍾,夏季她在車頭撐一把太陽傘,而冬天就用厚厚的圍巾裹住頭部,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麵,像神秘的阿拉伯女郎一樣。騎單車的感覺很棒,仿佛一個穿街過巷的隱士。


    盡管年滿33歲,但沈嘉興的內心始終存有許許多多天真的、孩子氣的念頭,譬如幻想自己某一天雄心壯誌地離開家,攜著簡單的行囊,浪跡天涯。至於天涯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東東,她倒沒有仔細考慮過。再有就是,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網迷,聊天還在其次,她把自己掛在網上,漫無目的地到處轉,新聞、小說、廣告,都看,一點也不挑剔,有一度她甚至沉湎於網絡遊戲,跟貪玩的中學生一般,沒日沒夜地掛在網上玩遊戲。


    父親沈德庭不止一次對母親說,沒關係,女孩子嫁了人,自然而然就成熟了。這話說了有十來年了,她終究還是沒嫁掉。她的終身大事,在沈家,最急的是母親。母親的急,是急火攻心的急,是病急亂投醫的急,而不是痛惜女兒孑然一身的急法。她擔憂的,不過是世人的眼光。她當著沈嘉興跟丈夫說,老這麽拖延著,人家不知情,還以為我虐待女兒,故意把她的婚事給耽擱著。


    妹妹沈淮陰出嫁以後,母親益發慌張,急赤白臉地到處托人介紹。沈嘉興的最高記錄是在一天之內相了四次親,對象分別是一個兩歲男孩的父親、一個開五金雜貨商店的小老板、一個婦幼保健院的男大夫、一個喪偶的政府機關副科長。


    見過了麵,她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隻不過她那冷淡得跟一堵白牆似的表情,讓對方沒有勇氣在事後主動聯係她。


    半年前的那一個,是父親領回來的,研究生畢業,分配到離溪大學任教。憑心而論,那是個英俊的小夥子,長得太好了,以致於沈嘉興從心理上有點招架不住。兼之他一身隆重的舞台裝,發型考究,一套淺黃色休閑西裝,白皮鞋纖塵不染,像肥皂劇裏麵家境優越、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照理這等人才是輪不到沈嘉興的,但她理解父親,父親對女兒通常缺乏理性的評判與衡量,總按公主招駙馬爺的高標準選女婿。


    奇怪的是,那帥哥一見了沈嘉興,就像老鼠見了大米,兩眼放著賊亮賊亮的光,粘住不放。那家夥是學現代文學的,山盟海誓說得格外順溜,每一段表白都是一首動人心魄的情詩。沈嘉興權當聽戲,一來二去,聽得爛熟於心了,對他也就沒了起先的戒心。不過三五個月功夫,在黑咕隆咚的電影院看了幾回電影,在熙熙攘攘的快餐店吃了幾次飯,連手都沒牽過,那家夥就求了婚,仿佛不當心按著了“快進”鍵,劇情突飛猛進。更為荒誕的是,他並非向女主角沈嘉興求,而是對著她的父親、他的上司去求。父母當即應允。應允就應允吧,反正不會逼上花轎。沈嘉興於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與他耗著,盡力去適應為人未婚妻的身份。


    有一次她發燒,打電話給他,那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而他竟推說有事,叫她自己去醫院。沈嘉興在病中,一急,就哭了,恍恍惚惚走到校門外,站在街頭等的士,無限淒涼。這時有人扯扯她的衣角,她回頭一看,是班裏最乖的學生符信。原來符信聽見她打電話時哭泣,就悄悄跟在她身後,決定陪她去看病。


    沈嘉興躺在病床上輸液,符信跑前跑後,像個勇敢的小男子漢。怕她悶,符信又跑出去買了一本格林童話,念給她聽。他念的就是《一半雪白,一半玫瑰紅》,師生倆當時就商議著排演一出話劇,說得手舞足蹈的。有符信在,沈嘉興的滿心惆悵漸漸淡去了,愁眉苦臉舒展開來。周圍的病人見了,直誇符信,說,你這學生真懂事兒。


    病好了,所謂的未婚夫突然提出分手。關於分手,他倒是直接向沈嘉興提出的。他考取了外省一所大學的博士研究生,打算從離大辭職,另揀高枝飛,於是黨委書記沈德庭對他的前程失去了意義。從頭到尾,他們就沒有真正戀愛過,沈嘉興也沒覺得傷心,她隻是震驚。比如迎麵遇見一個凶神惡煞的人,明明認定是強盜,當他真正下手打劫了,還是忍不住驚悸。


    她把事情告訴了家裏,父親長歎一聲,良久說道,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去了也罷。母親直跺腳,叫嚷著要父親去討回公道,替女兒出頭。沈嘉興不吱聲,躲回房間上網。母親那是表演,她知道。真正疼她的,隻有父親。父親是愛她的,可她自幼立下重誓,這一生絕不原諒父親。


    她的母親和妹妹沈淮陰的母親,不是同一個人。現在的母親,是妹妹的母親,不是她的母親。妹妹的母親是江蘇淮陰人,而她生母的祖籍是浙江嘉興。這兩個女人分別用自己的出生地為女兒取了名字。


    沈嘉興4歲的時候,父親邂逅了一名千嬌百媚的舞蹈演員,進行了一場在那個年代可謂是驚天動地的婚外戀。最後的結局是,父親與她的生母離婚,娶了舞蹈演員。事隔兩年,沈嘉興的生母因車禍去世,同年,沈淮陰出世。因此,多年來,沈嘉興叫做媽媽的女人,其實是父親的妻子,是妹妹的母親,與她無關。這些事,她一直是知道的,沒有人刻意隱瞞過她。將近三十年過去了,她不再有刻骨的仇恨,隻覺親情淡漠,姐妹疏離。父親、母親、妹妹,他們是恩恩愛愛的一家子。她是客居的旅人,羈留他鄉,舉目無親。


    車子騎到樓下,沈嘉興像男孩子那樣頑皮地鬆開腳踏,然後突然用腳尖點地,一個急刹車。離溪三小不解決宿舍問題,每個月在工資裏扣除三百塊住房公積金,作為一項福利。沈嘉興開初想搬出去租房子住,沒想到父母堅決反對,尤其是母親,生怕別人說她虧欠繼女。她懶得爭,就成天孵在家,自願做一個與世隔絕的正宗老處女。


    父親沈德庭沒在單位分房子,他工作的離溪大學距市區有十來公裏的距離,而母親供職的市歌舞團是在繁華的城市中心地段,一家人就住母親分配的福利房。那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舊房子,過廳隻有巴掌大,剛夠放下一張餐桌。三間臥室倒寬大敞亮,一間做了起居室兼父親的書房,一間是父親母親的臥室,一間是沈家兩姐妹的臥室,妹妹沈淮陰嫁到省城以後,就由沈嘉興獨自享用。


    母親有潔癖,專門雇了鍾點工打掃衛生,伺弄植物,是以沈家永遠窗明幾淨、花木繽紛。房子裝修很簡單,家具也是過時的,唯有兩樣陳設惹人注目,一樣是過廳裏懸掛的大幅毛主席相片,另一樣是父母臥房裏占據了整整一麵牆壁的大鏡子。母親結束舞台生涯已有多年,練功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每天清晨穿著緊身衣,在落地鏡前風姿旖旎地舒展筋骨。對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女人而言,母親的身材的確算是一流。


    沈嘉興把車子停在樓道裏,上了三樓,掏出鑰匙開了自家的防盜門。一進屋她就看見兩隻陌生的男鞋,呈八字形狀躺在玄關的地氈上,一股異味同時撲鼻而來。她皺了皺眉,立即知道是諸葛弈雄那老滑頭來了。隻有這家夥才有如此囂張的一雙臭腳。她躡手躡腳地經過起居室,果然聽見父親的聲音:


    “……石坤把這份高考卷子轉給學校紀委,建議學校出麵查,屬實呢,那是一說,若是捏造,便還你諸葛一個清白。你瞧瞧,這話說的!紀委我又直接在管,這不明擺著將我的軍嗎?”


    “一毛孩兒寫的作文也當回事兒?我操!算了,還是咱們委曲求全,叫紀委給他一份調查報告得了!這姓石的小子,讀書把腦子讀出了毛病,是不是要帶領咱們回到文革時代――喲,大小姐回來啦?”諸葛慷慨激昂地說著,突地轉過頭來,與沈嘉興撞個正著。


    “叔叔,您來啦?”沈嘉興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


    “大小姐,我恰好有樁事兒找你,”諸葛站起來,親親熱熱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副長輩的派頭,全不顧忌男女有別,“我朋友的弟弟,定居加拿大,想回家鄉找對象――你想不想出國啊?”諸葛湊近她,擠眉弄眼地嘿嘿笑著,那表情像是問一個三歲小孩兒想不想吃棒棒糖。


    “叔叔,您坐,我還改作業呢。”沈嘉興抽回手,三步並作兩步逃回房裏。諸葛在她身後嗬嗬大笑:


    “害羞呢,這姑娘!”


    她趕緊關上門,全身直起雞皮疙瘩。


    說不上來諸葛和父親的關係,死心塌地的朋友呢,不像,至少父親背地裏沒說過他半個好字,跟母親提到諸葛的時候,從不指名道姓,隻說,那王八羔子。而母親反複絮叨,老沈,你當心點,別讓他賣了你你還幫著他數錢哪。


    但他們又是緊密的,緊密得超越了正常的同事或是上下級。在父親擔任離溪大學黨委副書記到黨委書記這十幾年時間,諸葛也從副校長升任了常務副校長,隨著兩人的相繼提升,諸葛拜訪沈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來了,並不帶禮品,也不像有什麽要緊事,不過與父親閑聊一陣,趕上吃飯,就在沈家隨便吃點兒。


    在沈嘉興看來,沈家人是真心實意歡迎諸葛的,因為他這個比父親級別還矮的官兒,可謂是神通廣大,上能入雲霄,下能潛龍宮。當年沈嘉興從中師畢業,一門心思就想做個小學教師,父親起先為她聯係了離溪大學附設的小學,給諸葛知道了,一拍胸脯,道,大小姐真要教書?那就找所最棒的學校!一周後,沈嘉興就在同學們豔羨的目光裏到離溪市第三小學報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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