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白天


    ◇沈泰譽的日記◇


    5月16日,星期五,晴朗。


    香椿芽炒雞蛋、辣椒油涼拌折耳根?no,no,沒有雞蛋,沒有辣椒油,就連鍋和碗都處於不限期的缺席狀態。


    *******


    沈泰譽做夢都沒有想到,返回旅舍的願望竟然變得難以企及。他們棲息的山坡已經被餘震導致的泥石流衝毀,綠色植被蕩然無存。幸虧沈泰譽和蓮蓮及時對嚴峻的形勢作出了判斷,沒有貪戀於溫暖的火堆、柔軟的草褥,以及甜酣的睡眠,搶在災難臨頭之前,火速撤離了那片樹林。


    “快走!”沈泰譽一揮手,率先拉起成遵良,奪路狂奔。


    蓮蓮攙起石韞生,可是石韞生體虛氣弱,連站都站不穩,見狀沈泰譽果斷地將她背起來,把成遵良交給蓮蓮。成遵良倒是勉強可以行走,不過走出兩步,他就掙脫蓮蓮的手,趔趔趄趄地往回爬。


    “你幹嗎呢?”蓮蓮傻眼了。


    “皮箱!”成遵良頭也不回地說,“我的皮箱!”


    “別去了,危險!”蓮蓮急紅了臉地大叫。


    成遵良置若罔聞,不顧一切地撿起驚慌中遺忘掉的密碼箱,挎在身上,跌跌撞撞地朝下跑。他背後的山梁上,一塊大石轟隆隆滾下來,一路跟蹤追擊,眼看就要砸中他,他卻渾然不覺。蓮蓮美女救英雄,及時推開他,那塊與汽車大小的石頭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


    “你不怕被砸成肉餅嗎?”蓮蓮跺腳。


    成遵良確實也嚇壞了,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真是不要命了嗎?”蓮蓮不容分說地拽拉著他的皮箱,打算一把替他丟到懸崖底下去,“你那皮箱裏到底藏著什麽?是金銀財寶?我勸你幹幹脆脆地扔掉,這麽沉的一個大家夥,也太累贅了!”


    “放心放心,我自己背,不會麻煩你的!”成遵良連連閃躲,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舍身護寶。


    蓮蓮不肯罷手,結果他倆一個拽,一個躲,鬧得不可開交。


    “不要爭了!”沈泰譽焦急地喚道,“你就讓他帶上吧,趕快下山要緊啊!”


    “箱子那麽重,我可不管他了!”蓮蓮負氣道。


    “蓮蓮,你別小看我這箱子,這可是哈利?波特的魔法箱,丟不得的!”成遵良抹抹腦門上的汗水,情急之下幽默一句。


    “哈利是什麽?波特又是誰?兩個人我都不認識!”蓮蓮沒好氣,自顧自朝沈泰譽和石韞生追過去。


    “你沒讀過嗎?我以為十幾歲的孩子人人皆知呢,”成遵良屁顛屁顛地攆上她,諂媚道,“趕明兒我們能脫險的話,我買全套《哈利?波特》送給你!”


    “嗤!”蓮蓮打鼻孔裏冷哼一聲。


    到底有尚未消散的毒素作祟,成遵良走不多遠,就氣喘如牛,扶著一棵樹,臉色發白,卻仍是牢牢抓著皮箱不撒手。而身後傳來的聲響越發詭異,仰頭望去,遠遠的山頂,已從一望無際的蒼綠,變成了深濃的泥黃,並且悚然驚心地湧動著、蔓延著。


    “泥石流!”蓮蓮顫聲道。


    “蓮蓮,快扶他一把!”沈泰譽回頭叫道。


    “扔掉!”蓮蓮堅決地指指成遵良的皮箱。


    “不……”成遵良喘著粗氣,搖搖頭,眼裏有了哀求的意思。


    蓮蓮不得不氣急敗壞地攙著他,連拖帶拽地往山下走。順著來時的路徑,一口氣走出老遠。領頭的沈泰譽忽然站定了,蓮蓮不知就裏,趕上來一看,前方一截羊腸小道竟被震落的沙石攔腰剖成了兩段!


    沈泰譽馱著石韞生,蓮蓮拉著成遵良,四個人對著那道撕開的裂縫,目瞪口呆。沈泰譽首先鎮定下來,望了望右側的山巒,問蓮蓮:


    “可以從山上繞行嗎?”


    “方向倒是一致的,不過這時候——”蓮蓮停住。沈泰譽明白她的意思,泥石流如影隨形,唯有往山下,才有可能逃生,朝山上走,實在是吉凶難卜。


    “咦,沒動靜了?”沈泰譽驀然驚覺頭頂奇異的響動不知何時停歇了,他回首張望,遠處那塊蜿蜒蠕動的黃色,果真靜止了,錯落地鑲嵌在大片大片濃墨重彩的林木中,像一幅色彩斑駁的油畫。


    “沒有衝下來?”蓮蓮不相信。


    “繞道吧,”沈泰譽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於是他們又辛辛苦苦地攀爬上道路右側的崇山,環山而行。山上沒有路,全是荒草,蓮蓮手執一根木棍,打草驚蛇,以免再被毒蛇糾纏。


    臨近正午,日頭毒烈起來,枝頭傳出單調的蟬鳴,時起時落,叫得人心煩意亂。成遵良明顯放慢了腳步,把密碼箱從左肩挪移到右肩,不一會兒又從右肩挪移到左肩,滿臉都是汗水,連頭發也被大汗浸濕,來不及擦拭,看上去像淋了一場大雨。


    “我那個,有點兒餓了。”成遵良終於期期艾艾地開口道。


    “我們先找吃的,填填肚子。”沈泰譽說著,把背上的石韞生放下來,讓她躺在草叢裏。


    糧草是早就消耗殆盡,又吃烤蟲嗎?沈泰譽和蓮蓮同時否定了,搜集燃料、捕捉蟲子,都要浪費不少的時間,他們不能冒險在山中停留太久。


    “就地選材吧,”沈泰譽說,“找找野果什麽的。”


    “山裏是有很多野果,像地漂兒啊,酸棒啊,我都吃過的,”蓮蓮有些歉疚,“但是這一帶,我很少來,環境不是太熟悉。”


    “沒關係,我們一塊兒找!”沈泰譽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膀。


    放眼看去,草中的野花倒是不少,深紫的是苜蓿,淡黃的是野*,微藍的是石竹,輕粉的是月見草,漫山遍野,仿佛誰在不經意間撞翻了顏料盒,豐富的色彩,看得人眼花。


    可是野果在哪裏呢?成遵良照看著石韞生,沈泰譽和蓮蓮在附近的山坡作地毯式的搜尋,結果野果沒找到,反而發現了野生的折耳根。走出一段,看到了一棵茂盛的香椿樹。沈泰譽像猴子一樣噌噌噌爬上樹,摘了滿滿一大捧香椿芽兒。


    “折耳根好,清熱解暑!”成遵良稱讚一句。


    “香椿芽兒也不錯!”他又說。


    沈泰譽和蓮蓮正犯愁沒有清水洗滌野菜,沒工夫答理他。帶在身邊的純淨水是早就喝光光了,周圍又沒有水源,讓人犯難。


    “從你們大夫的角度來看,野菜是最環保的,對不對?保證沒有澆化肥,也沒有轉基因那些玩意兒,”成遵良嘮嘮叨叨地對石韞生說,“折耳根涼拌最好吃,有萵筍的話,切點兒萵筍絲,加上辣椒油,香椿芽兒炒雞蛋,甭提有多香了……”


    “嘖嘖,嘖嘖,成哥,你把這兒當成自家的廚房了?”蓮蓮譏笑道,“辣椒油?雞蛋?別指望了,咱們連鍋碗瓢盆都沒有呢!”


    成遵良噤聲,尷尬地笑笑。


    “這山上能找到水嗎?”沈泰譽愁得抓耳撓腮。


    “髒就髒吧,終歸比餓死強!”蓮蓮直截了當地說道。


    沈泰譽一想,這道理沒錯,便把兩種野菜分給成遵良和石韞生。石韞生的那一份,蓮蓮特地用自己的衣袖擦了又擦,這才遞給她。成遵良捧著野菜,不往嘴裏塞,直發愣。


    “成哥,你有特異功能?”蓮蓮把野菜一根一根地,咬得脆響脆響的,“用眼睛看看,就可以飽的嗎?”


    “可不是麽?蓮蓮,你瞧,這野菜多水嫩哪,看著都招人疼,”成遵良搬梯子找台階下,“我是先飽眼福,再飽口福!”


    成遵良學著蓮蓮的樣子,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扔進嘴裏,脆脆地香香地嚼著,但是他很快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不合胃口?”蓮蓮促狹道。


    成遵良嘿嘿一笑。


    “折耳根還行,香椿芽兒有點老了,”沈泰譽說了大實話,“而且大多數野菜,生吃並不可口,不是苦澀,就是酸腥。”


    “要不怎麽叫野菜呢?”蓮蓮不屑道,“如果味道夠正宗,早就登堂入室進了莊稼地,還能滿山坡地任憑咱們免費采摘?!”


    “小丫頭,貧嘴!”沈泰譽笑起來。


    停頓不過三五分鍾,他們繼續趕路,依舊是沈泰譽背著石韞生,蓮蓮攙著成遵良。繞過山脊,一株死去多時的、幹枯的榆樹旁,雨水積起了一處淺淺的水潭。成遵良撇下蓮蓮,沒命地奔過去,捧起水就要喝。


    “那水不能喝!”蓮蓮喊道。


    成遵良愕然。


    “喏,你沒看到嗎?”蓮蓮把漂浮在水潭中的死鳥指給他看。成遵良倒退幾步,頓覺惡心,差點把剛吃進去的野菜給吐出來。


    “蓮蓮,該往哪邊走?”沈泰譽問道。


    水潭朝前,出現了兩條互不交叉的小路,方向一致,通往同樣幽深的叢林。哪條路是最近、最安全的呢?蓮蓮喃喃自語,她張望了一陣,不得要領。


    “不要緊,既然都是下山的路,隨便走哪條,應該都是一樣的。”沈泰譽說。


    “有硬幣嗎?我們拋硬幣決定吧。”蓮蓮孩子氣地提議。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直撲上來,蹦起老高,朝蓮蓮身上撲騰著。


    “黑仔!”蓮蓮一低頭,驚喜地叫道。


    原來是養在旅舍裏的一隻土狗,旅舍裏有兩隻狗,一隻毛色斑駁,黃白相間,叫做虎仔。這一隻,皮毛盡黑,脖頸處掛著一條醒目的紅色狗鏈,有個與形象甚為匹配的名字,黑仔。


    沈泰譽早就留意到,平素在旅舍裏,這隻名叫黑仔的狗,最愛圍著蓮蓮轉悠,與蓮蓮形影不離。但凡蓮蓮一聲號令,總是箭矢一般地衝過去,目無他人,一張狗臉滿是忠心耿耿的表情。


    “黑仔,怎麽是你呢?你是來接我的嗎?”蓮蓮彎下腰來,撫摩著狗的腦袋,那狗從喉嚨裏發出興高采烈的嗚嗚聲,伸出舌頭,戀戀地舔著蓮蓮的掌心。


    “想我了吧?”蓮蓮笑眯眯地問。那狗仿佛聽得懂,哼唧幾聲,搖搖尾巴,又去叼蓮蓮的褲腳,把她往前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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