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親之道就又這麽堂而皇之地被他們提了出來——韓鍔心頭冷冷一笑,卻忽然揮指空中一夾,隻聽空中一聲爆裂之響,那飛來之筷已在他兩指之間被夾成四段。他回目淡淡對餘小計道:“小計,你別亂說。”


    他轉眼望向那艾可,“這位艾兄並非不男不女。她……原本就是個女子。”


    “至於她與呂兄的事,那是她自家的事,也不是咱們可以亂道的。她金枝玉葉,不比我等江湖草莽,如我認得不錯,艾兄好象還貴為王府裏的千金吧?”他終於認出了那艾可是誰。隻見他麵上若譏若嘲地一笑:“二姑娘,你一扮男裝,果然很象,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咱們也算……久違了。”


    小計一愣:那個假模假式的男人居然是個女的?還與鍔哥算是舊識?那她為什麽會這麽痛恨鍔哥一般?


    艾可被韓鍔一語道破身份——其實長安城中本也有一些人知道,但她還從來沒被人當麵道破過,臉上不由羞怒一現。她看著韓鍔唇角微微下彎地笑看著自己,沒錯,這笑意裏還是當年一樣的冷意與不屑。心中的怒意不由就更是狂沸了。隻聽韓鍔淡淡道:“承二姑娘的情,韓某小弟這幾天也玩得盡了興了,更承情請來我的老父。不隻我見了,大家也該都見到了吧?如此相會,當真盡興。我卻還有事——諸如艾兄所說的‘天倫之樂’,沒別的事的話,咱們就此、別過吧。”


    他語意冷淡,幾乎滿座之人一時都看不慣他這時的神態,人人心中大怒——韓鍔這廝難道眼裏就沒有他們的存在?艾可呼地一下站起身來,隻見她胸口一起一伏,大怒道:“姓韓的,你別做事太過,辱我……”她口氣一頓,高聲道:“……辱我紫宸太甚!洛陽之事,你伸手架梁,難道就這麽說算了就算了?就算不為了這個,你為人不義,為子不孝,為情過濫,光憑這幾點,我也要教訓教訓你。看來你眼裏不光隻沒有父親、沒有尊卑之念,連朝廷體製,王法規矩也全沒了。今天要不給你個教訓,以後你還不反了天!”她盛怒而起,發作一句後才勉力重又轉成一副冰冷冷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韓鍔卻一直冷冷地看著她:“噢?艾兄今日之約原來不隻是為了我父子重逢那麽簡單?那你要如何?我韓鍔本就是江湖野人,不識法度,也屬份內之事了,否則怎麽顯得出各位的謹嚴好禮,尊貴高華?艾兄,你有什麽道,就請劃下來吧。”他一雙眼逼視著艾可。艾可一張鐵青的臉上卻現出一抹怒紅,隻見她已坐下,勉力恢複從容地道:“我紫宸中人也不是全以官威壓人的。好,你即說到江湖,咱們就講一講江湖規矩。你仗著地利,強插手紫宸之事,在洛陽城中鬧得很風光呀!不過,今日還有我路四哥在,你隻要勝了他手裏的一把刀去,那咱們這段梁子就算掩過去,以後,海闊天空,由你怎樣——隻要你不犯大內,不惹到俞總管,就再與我姓艾的和紫宸不相幹……”


    韓愕已截然道:“那我敗了呢?”


    艾可一下靜了下來,半晌才定定道:“我也不殺你,殺你也沒意思。你就去隴西給我貓一輩子吧。這也算對你慈悲,給你個不毛之地苟延殘喘,免得你出來現世難看。”


    小計惡狠狠地看著她,不知怎麽,卻隻覺得她話裏深處的意思卻不隻話頭表麵那麽簡單。韓鍔冷冷地盯著艾可道:“好!”


    然後他就再也一眼都不看向她,而是盯向路肆鳴道:“路兄,請!”


    終於要出手了,旁觀人等至此才全然提起興致。路肆鳴的刀法技成於“不平堂”。“不平堂”在關右之地本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武館。可自從二十餘年前,路肆鳴出道之後,以一把雁翎刀行“四明刀法”,聲震關中之地,不平堂便再也沒有誰敢加以輕視了。


    “四明刀法”本脫胎於“不平堂”的“二明二快”之決,韓鍔聽師父提到過,講究的是心明、眼明,手快、刀快,本還隻屬平常的技擊之術,但到了路肆鳴手裏,卻憑己意創出個“四明刀法”來。據江湖傳言,路肆鳴的刀法已到了“殺明”之境。刀式一招招極為清晰,斷無一般派數的糾纏花巧。傷在他刀下,你是絕不會不知道自己這傷是怎麽傷的。他的刀決據說就是四個字——“教而後誅”。這四字口氣極大——韓鍔眉頭微微一蹙,情知這路肆鳴所修的功夫斷然是極踏實平穩的路數了。這是他最擔心的,要與之對戰隻怕大是不易。


    卻見路肆鳴並不多話,已離席而起。他走到場中,從腰上解下他那把佩刀來。平平穩穩地抽出刀,又認認真真地把刀鞘轉身平放在席邊草地上。


    他手裏的刀並不見出奇,隻是一把精鋼所鑄的雁翎刀。但他的態度穩重篤實,持刀之式也全無花巧,一身氣度與同居紫宸的艾可是大大不同。但平平常常中,已隱現出一代刀法大家的風度氣派。韓鍔的劍路世傳灑然迅捷,路肆鳴也絲毫沒敢將他輕視。韓鍔衝他一點頭,才要回身取劍,小計已從他那匹斑騅鞍側解下他的劍來,一跳上前,恭敬遞上。他兩人身後就是韓鍔老父那茫然無措的眼。小計遞劍時卻忽抬起一雙精亮精亮的眼,直盯著韓鍔,象是在說:“鍔哥,你會羸的,一定會的!”


    韓鍔衝小計微微一笑,轉身麵向路肆鳴。麵對如此刀法大家,他也不由一改疏狂,誠心敬意地在出鞘之前說了一個字:“請”。


    路肆鳴雙手執柄一揖,人未動,頭上發已先動,直向腦後飄去——他與韓鍔站得近不足兩尺之距,已先感到韓鍔身上意氣迫人。隻見他喝了一聲“咄!”右手刀起,從空而斬,直向韓鍔頭上劈去。


    立斬!


    ——這是刀路中最平常的一式立斬,旁邊有成名人物一見之下,就在低聲教訓門下子弟:“看看,‘四明刀客’的刀法是最平直篤實的。他的刀路隻有縱、橫、上、下四路,都取意於直。不平堂本也有不少花巧招術,但在他改正之下,一切都裁彎取直了。他四明刀最後歸根到底得就是個‘快’字。他這‘快’可不是指平常的速度上的快了,而是有力的快。這才是最厲害的。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平時隻愛花巧的壞處了。”


    路肆鳴這一招來得極為沉猛,韓鍔不及回擊,隻有橫劍一架。兩人相較,他雖年輕,力勇而銳,倒不及路肆鳴的力大而沉了。兵刃“當”的一聲相碰,韓鍔不由手臂一顫。路肆鳴的第二招已轉為橫掃,韓鍔眉頭一蹙——不該讓他先出招的,他習藝於太乙上人門下,劍法本近於道家之術。路肆鳴的招術卻招招務實,與道門劍法清虛之道大是相反,頗有克製之效。兩人動手,本有先機,韓鍔不查之下,容他搶先上手,場麵一時不由陷入被動。韓鍔起先還意存隱忍,欲圖以師父所傳的清空之劍相對,把這個場麵應付過去了事,給兩人都留顏麵。卻萬沒料到路肆鳴修為如此之深,全不容自己發揮劍路中飄忽迅捷之味,而是把自己纏入一招招、一式式,刀刀濺血、劍劍搏命的搏殺之中。這樣的當麵鬥勇,賭狠爭先本也是路肆鳴即定的戰術。他久聞韓鍔之名,又於日前得知他於洛陽城中劍退呂三才與龔亦惺,早已料定盛名之下絕無虛致,所以他才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選用近身搏殺之道。因為料定韓鍔年少氣盛,於劍術中縱有高險之悟,但真正這樣的險惡搏殺的經驗隻怕倒是缺乏了。


    場麵一時極為好看。韓鍔不知不覺間連連後退,已退後了足有半丈。小計緊張地盯著他,旁邊人一時也看得心驚耳熱——這樣的纏殺,這樣近不及尺的搏勇鬥狠,不容人一步抽身的場麵,當座雖多有個中好手,平時也是少見的。更有不少人看得手心冒汗:路肆鳴的刀法,看來果然傳聞不錯,是於百戰之中得名的。而韓鍔的劍路,原是要先“全身”而後“謀攻”,這也是道家劍法的主旨。場中猛然一聲“嗡”然長鳴,卻是路肆鳴的刀又一次砸在了韓鍔的劍上。劍較刀原本輕捷,力較之下,韓鍔低頭一顧,隻見自己的長庚上竟隱隱崩出了一個缺口。


    長庚為他至愛,還是師父傳與他的,從來還未有傷損。那一擊之力卻震得他頭上束發之冠幾欲開裂。韓鍔一時麵色慘變。他頭上發已散亂,情知如此下去,自己必敗,忽就合身撲上,竟與路肆鳴鬥起快來。他這一擊,已全沒了道家清空寧靜的用劍旨要。旁人看了,隻道:“韓鍔要完了。他心已亂,道門劍術最怕的就是心亂。”路肆鳴卻眼光一亮。旁人都以為他三數招內,他必得大勝。可韓鍔劍路卻一變,竟於危如懸絲之際逼出骨子裏的潛力來。他的劍法一改道門旨要,竟變得飆狂勇悍,氣血兩盛。當年師父曾說他這麽使劍狀如瘋狗,那不是道門劍術,而是野獸般的戰術了。韓鍔也曾慚然而笑,不過師父責罷後又喟然歎道:“不過,要不是為了你骨子裏這份勇悍,我也不會收你為徒的。道家劍術養生極好,但若用於技擊之中,一意為空,最後隻怕害人害己。看起來飄然一劍,無跡無蹤,其實好多子弟也就誤在了這個‘空飄’二字之上,太不切實。為人習劍,到不了太上忘情的地步,還是不要太空的好。小鍔,你劍式脫俗,但算不上我道門弟子。道家劍法於你不過是一層表皮罷了。論到你劍法的根底處的那股飆狂勇悍,與為師我取徑不同,但也確實是讓你得以獨立自振的風骨所在。”


    韓鍔出道多年,還從未有人逼得他用這師父所說的狀如“瘋狗”的劍路。隻見他劍路裏已全拋道家“後發製人”的旨要。他一向不慣與人爭,但即刀劍臨身,殺機迫眼,何妨鬥他個血濺荒天!——所有的年輕,所有的不成熟,所有的還算幼稚的事物,不就是憑著這一股源於生命力的血勇銳氣才可能圖得個一己之所在?


    遠遠的艾可一直淡淡含笑的臉色突然微變了。她一意壓迫韓鍔,就是為了想看看他那一拋矜持、一卸疏狂後那潛於骨子裏的果勇。這樣的神態,已有多久沒見?在別的男子身上,以她所見,所有的人都秉承著父兄遺蔭、在塵世規範中長大慣了,就是習於技擊,一向也還有所師承,有所依托。久而久之,已全失了生命底處那一種本該掩之不盡的勇悍飆勁。可那樣的爭鬥,才是真正男人的爭鬥,也隻有那樣的爭鬥她才愛看!


    路肆鳴鬥到此處,也已興起。技擊是什麽?技擊也不過是彼此憑著肢體完成的一場對話——強與弱,勇悍與怯懦,堅執與放棄,不甘與束手,都在拳與拳、刃與刃的交擊中體現出來。


    隻聽一個年輕子弟喃喃道:“這算什麽,這算什麽,這已沒有招路了呀,簡直象兩個莽漢。”另一個世路較深的人看了幾眼,撇嘴道:“這也就算當世名家!出招已全無法度,這還成個什麽話?技擊之術,看來就是被這些胡搞亂搞的人給弄亂了套的。”


    那邊的艾可雖為女身,但以技擊之術名列紫宸,可見其功底見識俱都不凡。這時她也不由麵色悵愕,不自覺的連連搖頭:這樣的搏殺,她也看不懂,看不明白了。但她的臉上忽起怒意,怒於這世上還有自己不懂與不明白的東西。這樣的東西一向對她即有深深的吸引也惹起強烈的怨仇的。她恨恨地看了韓鍔一眼:怎麽他會明白?路肆鳴可以明白,可他憑什麽明白?憑什麽這個挑糞老頭兒當爹的他、對自己好象不屑一顧的他會明白!


    艾可心底忽生怒氣,她不能讓韓鍔羸,雖說場中局勢,遠遠看不出韓鍔有一絲一毫取勝的跡象,但她是要讓韓鍔輸也不能輸得這麽光彩。她的一支手忽向發鬢掠去,掠到的時候五指輕彈。“隱私針”——她彈指之際已發出了她得自家門的看家絕技“隱私針”。那針隱隱微微,大家都關注場中局勢,沒人注意。那針原本就是藏在她發鬢中的。這針製煉陰毒,但發出手法更是陰毒,而艾可的取向更是刁鑽。她攻的不是韓鍔,而是小計。


    果然旁人不覺,場中韓鍔卻一直留意,他的麵色不由變了。他心有旁顧,忽讓眾人莫名其妙的反身一挺,憑空使出個當此局勢萬萬不須用也不該用的扭轉身段來,冠後長發猛地一飄,已在空中卷住了那枚暗器。


    艾可的臉上卻笑了,她要看的就是他惶然失措之態,憑什麽他總能這麽定定的!她臉上笑意越歡,手底出針更是陰密毒辣。韓鍔激鬥之中,隻有以袖角散發迎空甩擺,卷開她陰襲小計的“隱私針”。


    ——發絲三千,糾糾纏纏。人世中所有的爭鬥他原不怕,他怕的卻是微一傷損自己那無多的牽絆。路肆鳴忽喝了一聲“咄”,嗆然一聲,刀勢突起。這一刀直直而劈,直劈向韓鍔胸前。激鬥之下,彼此心中已存敬意。韓鍔剛以發卷落艾可發來的三針,愴惶無措之下,無力再避,竟施出那戰“倒臥鐵板”。隻見他腰一扭,憑任那路肆鳴的一刀向自己當胸劈下,袖角卻一甩,已卷向艾可射向小計的暗器,可空中銀芒一閃,艾可這時卻有一針已攻向他!他自己一劍劍勢已到身後,不及回轉,更不及躲避路肆鳴下擊之刀,卻讓人難料的反從他自己的胯下一擊而出,直襲路肆鳴頸側。


    若論這一招,他倉惶無措,隻以較技而論,他是已敗。但這招卻是敗中但求偕亡的招數了。路肆鳴的刀勢及於他胸口不足毫厘之際忽端凝而收,似已知再鬥下去隻怕是兩傷之局。而韓鍔此時卻已不能收發由心,長劍在路肆鳴頸側一劃,卻留下了絲淺淺的血口,方才勉力收住。旁人多未看清,隻聽有人倉惶驚道:“四明刀客敗了……”


    一語未完,路肆鳴刀鋒已收。韓鍔挺身立起,麵上慚然一笑,他不知艾可的陰襲是不是與路肆鳴商量好的,但敬他刀法,拱手愧道:“不好意思,傷了路兄,是我敗了。”


    路肆鳴麵上也難得的微有笑影:“你是敗了。但這是兩亡之局,你死先我一瞬,但我難逃你死後猶未撤勁之劍。”


    韓鍔說出了“我敗了”三個字後,卻隻覺心頭一空。當日在芝蘭院中,他也敗過一次,可那一次,他畢竟心有不甘,猶可托詞為非戰之罪。可今天,當麵搏殺,他還有何話說?他心中鬱勃難釋,但一向不慣於開言解釋。他鬥不過這個人世,鬥不過就鬥不過了吧。靜了一下,他才冷冷道:“好,我這就到隴中去。”他一轉身,返向座間。日影在他頸邊一晃,卻有一毫銀白色的影子在他耳根一閃。路肆鳴心中一跳,那卻是韓鍔於險鬥中沒有避開的‘隱私針’。路肆鳴此時才明白韓鍔為何在搏殺正激時突出敗招,心下卻不由一怒!他一向顧忌艾可家世,對她一直頗為隱忍,加上艾可對他家人這些年頗多照顧,所以兩人麵上交好,他也不肯輕易觸怒她,可今日……


    韓鍔已返回座間,座後有一張還是一臉茫然,不敢相信的小計的臉:鍔哥怎麽能敗?他又怎麽會敗?他是他的英雄!


    韓鍔一句話不說,他沒看向他老父,伸手輕輕一拉小計,又猶豫了下才拉起了那還懵懵懂懂的父親,一拍馬背,那馬兒已一跳而起。他飛身而上,那馬兒似也知自己主人心中鬱悶,放蹄之下,就向芙蓉園外躍去。


    那邊路肆鳴忽一咬牙——得罪艾可也就得罪了吧,他不能不象一個男人!隻聽他揚聲道:“鍔兄,是我弄錯了,你沒有敗。你中了暗算,隴中之約,大可不守。”但他也不便明言,至此一頓,又怕韓鍔死性,果就一去隴中不返,當下加了一句話道:“否則我必此生抱愧!半年之後,紫宸之畔,你一劍重來,你我再無別無它顧的一戰!”


    渭水邊,小計怯怯地拉了拉韓鍔的衣角,不敢搶先開口。


    韓鍔的老父已經去了,他似乎想安慰下韓鍔的新敗,卻言不及義,在他眼中,兒子可以與艾可之流平起平座已極是榮華了。他口氣裏的語意卻讓韓鍔不耐,雖然韓鍔沒說什麽,但兩人之間卻也靜默了。


    他們父子之情似乎極淡。父親走時,韓鍔也沒說話。他就這麽直直地站在渭水之濱站了好半天,站得小計都怕了起來。可他不敢在這時去拉韓鍔的手,隻有輕輕拉拉他衣角。韓鍔卻全無所覺的一動沒動。小計耐不住,輕聲道:“鍔哥,我知道你沒有敗……”他心裏一動,怒道:“是不是那個假爺們艾可暗地裏使了什麽陰招?”


    他心思本靈動,對艾可與紫宸更是全無信任,一語及此,更生疑念。想起自己一掃眼時看到的當時艾可臉上的表情,心裏更加確定起來——隻聽他急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把你給暗算了?”


    韓鍔一臉鬱懣,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人生在世,如果自己一劍之利不足以裹挾著所有的糾纏麵對敵人,對於他這世外之人,那也就是敗了。他算了算時辰,忽伸手在耳後撥出了一支細如發絲的“隱私針”,那針絲在陽光下晃如一道白線。——隱私針這等細小之物,要去除本不是易事,好在韓鍔當時雖沒避過,卻已躲開要害,所受隻是輕傷,已及時封住它走勢,但還是要算好氣血流轉的時辰才好把它撥除下來。


    小計看到那針,他的臉上卻似重又找回光彩來。隻聽他開口咒罵道:“那個假爺們兒,她以後生個孩子一定……”他不敢在韓鍔麵前說髒話,及時縮住口,卻拉著韓鍔的手:“鍔哥,你在我心裏,永遠不會敗。”


    韓鍔苦笑了下,舉目江中。天上之雲,烏銀烏銀的,青白相混,雨晴交雜,一如這人世。照說——敗也就敗了吧,他於這人世輸羸,不是早自道看淡了嗎?為什麽心頭還是這麽悶鬱?悶鬱得象那江上的雲……


    江上的晴雲夾雜著雨雲。模糊糊的晴意,混濁濁的雨色,也不知到底是要晴還是要雨了。讓看的人說不清,道不明,隻渴想它能滂薄而落,那也算一場浩蕩。可那雨意卻阻隔在天上,想下也下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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