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風扇搖頭晃腦,送來涼風的同時也不斷發出著惱人的嗡鳴。


    涼席一點都不涼快,反而有點像是鐵板燒。


    夏日的夜晚本身就不怎麽好過,更何況傍晚時的那場雷雨並沒有下透,潮濕悶熱的空氣簡直要把人逼瘋。


    謝銘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倒不僅僅是因為夏日的夜晚不好過。


    也是因為明天他就要出發去另一個城市,開始自己的大學生活。


    更是因為白天謝曉寒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她言語中那些明顯的情緒。


    謝銘不知道該怎麽辦。


    要逃麽?


    他有些期待第二天快點到來,這樣自己就可以逃離那些可怕的念頭,但心裏最深處又希望第二天永遠不要到來。


    “……當時那些快樂多難得美好


    你真的有辦法舍得不要


    才剛成真的美夢


    轉眼就幻滅破掉


    祝福你真的可以睡得好……”


    新買的手機放在枕邊,耳機裏單曲循環著老田的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聽這首歌,大概是因為曉寒很喜歡?


    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同樣很喜歡吧。


    謝銘側過身,看著窗外的那棵老梧桐樹,不知道在胡思亂想著什麽。


    街上昏黃的路燈燈光穿過梧桐茂密的枝葉,碎成幾塊光斑落在玻璃窗上。


    那些樹上的蟬大概以為現在還是白天,所以依舊在拚了命地叫著。


    蟬鳴亂人心。


    也許人心本身本身就是亂的。


    “啪嗒”,一聲門鎖的輕響在耳機中的歌聲,電風扇的嗡鳴聲,還有惱人的蟬鳴中依舊是如此刺耳。


    床邊離門隻有兩步的距離,在謝銘反應過來前,身後已經傳來了溫潤細膩的觸感,一雙手臂倔強地從背後將他緊緊環抱。


    房間裏的溫度上升了許多,窗外的蟬也好像叫地更加賣力。


    謝銘的身體瞬間緊繃,差點就從床上蹦起來,但最終還是放鬆了下去。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堅持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堅定,就像沙子堆成的城堡,一個稍大一點的浪花就徹底將它拍得粉碎。


    “我能有多驕傲


    不堪一擊好不好


    一碰到你我就被撂倒”


    謝曉寒將額頭抵在謝銘的後背上,緊緊地抱著他,呼吸急促,不時發出喝醉酒時才有的那種有些粗重的喘息。


    幾乎能將謝銘點燃的吐息,熱辣辣地打在他的後背上。


    謝銘聞道了從身後傳來的濃濃酒精味。


    “你怎麽喝了那麽多酒?”


    說著,謝銘就想掙開她的手臂坐起身。


    謝曉寒之前幾乎從不喝酒,所以謝銘有些擔心她把自己喝出事兒。


    “不要走!”


    以為謝銘要離開自己的謝曉寒輕聲喊道。


    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有些激烈,她將謝銘抱得更緊了,語氣也柔和了一些:“讓我抱你一會兒,抱一會兒就好。”


    她雖然話是這麽說,但肌膚間毫無阻攔的親昵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謝銘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後那具身體的許多細節。


    溫柔的彈軟和曼妙的曲線,還有她帶著醉意的輕吟與吐息在一點點奪走謝銘的理性,將他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謝曉寒在玩火……


    不,應該說她已經下定決心當一隻撲火的飛蛾。


    “我喜歡你,小銘。我,喜,歡,你。”


    曉寒的聲音如夢囈般從身後傳來。


    輕柔而縹緲的聲音落在謝銘的耳中,卻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神雷,將他所有的心防瞬間劈了個粉碎。


    謝銘對她有好感麽?


    答案是肯定的。


    謝曉寒是一個溫柔而有些浪漫的人,性子就和她的容貌一樣,恬淡溫婉。


    但她的內裏又有著一種讓人心疼的倔強和堅強,這種堅強讓她在父母離開後獨自撐起自己和謝銘的生活。她的倔強又讓她不顧一切地愛上世俗眼光中,自己不該愛的人。


    這個有些清瘦嬌小的女生如同一首若即若離,外冷似雪但內裏又藏著火的歌。


    很多人都很喜歡她,包括謝銘。


    但現實不是隻有喜歡就夠了。


    謝銘一動都不敢動,隻能背對著她說道:“我們不該這樣。”


    “我爸媽隻有我一個女兒。”


    “可是……”


    “你閉嘴!我不想聽!!告訴你我不想聽!!!”


    謝曉寒輕輕的嗚咽聲中,謝銘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


    電風扇吱呀吱呀地搖著頭,但是送來的那點涼風已經不夠用,黏膩的汗水徹底模糊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


    空調吐出的涼氣讓房間中的溫度降了下來,但有些東西依舊熱得人煩。


    衝完涼的謝銘反而更睡不著了,他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


    謝曉寒身上蓋著毛巾被,黑色的長發鋪散成一片黑色,側著身子蜷縮成小小的,讓人憐惜的一團,呼吸平穩了很多,似乎是已經熟睡。


    喝醉後總是很容易睡著。


    謝銘想起了自己六年前剛剛被謝曉寒撿回家的時候,也是一個夏天。


    還是在那個夏天,有一次謝銘晚上睡不著。他那時不知怎麽想的,鬼使神差地來到了謝曉寒的門前。


    那時的他站在門口,聽著裏麵傳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鼓起勇氣輕輕推開了姐姐的房門。


    他卻隻看到月色下,謝曉寒孤零零地坐在床邊,懷中抱著一個相框,獨自痛哭。


    這一幕給謝銘帶來的衝擊很大,那時謝銘才知道在自己心目中,天塌下來都有她頂著的謝曉寒原來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她從來都不會在謝銘麵前展露出軟弱的一麵,亦姐亦母地照顧著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謝銘。


    但又有誰來照顧謝曉寒呢?


    別的少女還在向父母撒嬌時,謝曉寒便不得不獨自去撐起她和謝銘的家。


    在其他女孩還能享受雙親的蔭庇時,她便已經嚐過了人間冷暖。


    謝銘可以依靠她,但她又能去依靠誰呢?隻能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父母的遺照獨自流淚。


    也就是從那時起,謝銘對謝曉寒總有一份敬畏和愧疚。這份敬畏和愧疚讓他對謝曉寒生不出任何想法。就算有,也會被壓下去。


    他甚至在察覺到謝曉寒對自己的心意後,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念頭。


    謝銘做不到,他無法回應謝曉寒的感情,所以他最後還是逃了。


    早就被甩在一旁的耳機依舊在獨自放著老田的歌:


    “……明明你也很愛我


    沒理由愛不到結果


    隻要你敢不懦弱


    憑什麽我們要錯過……”


    第二天中午,謝曉寒在宿醉的頭痛中醒來時,謝銘已經坐上了去京城的高鐵。


    飛蛾想要撲火,可是火卻跑了。


    他臨走時給謝曉寒留下了一封信,本來想和她說很多,但最後想來想去,隻寫下了幾句硬邦邦的話。


    如果沒有許多年前的那一幕,如果沒有那些反複出現的夢境,謝銘是不是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不得而知,但至少現在他真的沒法說服自己。


    再後來,謝曉寒也去京城看過謝銘幾次,謝銘過年時也會回老家陪著她。


    大家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悶熱的夏夜仿佛隻是一場旖旎的夢。


    隻不過兩人之間的氛圍還是有些和從前不一樣了。


    謝銘曾經半開玩笑式地問謝曉寒為什麽不給他找個姐夫回來,謝曉寒也半開玩笑地回答他:“一見誤終生,你算算我們過去那些年見過多少麵。”


    她仰起頭,認真地看著謝銘的眼睛,看得他隻能慌亂地挪開視線:“那你呢?”


    是啊,為什麽你也愛不上別人了呢?


    謝銘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隨後便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夜裏雪停了,兩個人漫步在積了雪的古城牆下。


    昏黃的路燈給皚皚的積雪染上了一層老長安的味道,雪地靴和皮鞋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都說雪後的古城又變回了盛唐的長安,謝銘覺得這種說法並沒有錯。


    平日裏喧鬧的城牆根此時無比靜謐,這種時候隻有貪玩雪的小孩子和有心事的大人才會從暖氣房裏出來。


    小孩子們無憂無慮地笑鬧著享受難得的快樂,有心事的大人們則沉默地踩著雪,想著誰。


    謝曉寒個子不算很高,大概連謝銘肩頭的位置都夠不到,身形也有些消瘦。


    兩個有著最萌身高差,又都穿著黑色大衣的人這麽肩並肩地走在一起,總有一種微妙的和諧感。


    謝銘捧著一個還熱乎的烤紅薯小心翼翼地剝著皮,結果被燙得呲牙咧嘴,嘶哈嘶哈。


    好不容易折騰利索,他把剝好的那一半掰下來,連著袋子一起遞給了謝曉寒,自己捧著另一半繼續剝著皮。


    謝曉寒接過烤紅薯,拉了拉圍巾,兩手捧著它,就像隻小倉鼠一樣,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一半,抬起頭看向謝銘。


    曉寒眼巴巴地望著他,表情有些可憐兮兮的。


    謝銘知道她想要什麽,但卻裝起了傻,隻是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烤紅薯塞到她手中。


    天空又下起了雪,謝曉寒挽著謝銘,輕輕哼著老田的那首歌。


    “……明明你也還愛我


    沒理由愛不到結果


    隻要你敢不懦弱


    憑什麽我們要錯過……”


    過了這麽久,她還是最喜歡這首歌。


    過了這麽久,他卻最怕聽到這首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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