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華長公主府,書房


    古俊生捧著薑湯來到門前時,他有些猶豫,他不知自己是否該走進去。


    放眼望去,書房內並無一處齊整。


    本該放置在書案上的書冊、白紙四處翻飛,筆架傾倒在地。本該懸掛於筆架之上的毛筆或是掉落在書案上,或是墜落於地,幸運些的,隻有毫毛淩亂得不成樣子,如那脆弱的玉筆,已然斷做兩截。


    進門處有一挨著牆壁的高幾,高幾之上原本有一青鬆盆景,那盆景被家主養了多年,家主閑暇時總愛拿著剪子修剪。現下,栽種青鬆的瓦盆碎在地上,泥土汙了地板,摔在地板之上的青鬆也折斷了幾處。


    青鬆旁,是三四個空酒壇,那些酒壇裏不久前還有著滿滿美酒,一轉眼竟就空了。


    “爺,讓老仆進去伺候你更衣吧,身子要緊。”


    黃昏遠去多時,古俊生抬頭看看大雨後如被什麽東西遮蓋住、看不見半點星光的夜空,又看看那位滿麵愁容的主子,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關懷。


    “讓你們滾!聽不懂人話?”


    書房內,江振在書案前的短階上坐了多時,他仍穿著被雨水淋透的武官朝服,他的左腿擺成可供左手搭在上頭的姿勢,左手裏拿著酒壇,右腿與右手則無精打采地癱下去。


    他原本端正束在發冠中的頭發上還有水漬,碎發淩亂地黏在他原本豐神俊朗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格外頹喪。


    “爺,你想想,你讓老仆滾,老奴可消失好一陣了。”古俊生端著漆盤,恭恭敬敬站在門口。


    自打從芳芷閣回來後,古俊生畏懼於家主的怒火,他除了送酒到書房,再也不敢靠近書房。一直到了夜間,他以為自己不能再放任家主不管,他心平氣和地說道:“不管心裏有什麽氣,也莫要與自己過不去,那濕衣裳穿在身上,再叫風吹吹,仔細風寒。”


    “老子說過不想看見任何人,滾!”


    江振將手中的空酒壇砸向門口,古俊生沒接住,空酒壇正好磕在門檻上,破碎開來。


    “主子,您心裏有事,說出來會好過些,老仆對您一直忠心耿耿,說句不敬的,老仆白長你一二十,又並無子嗣,一向將你當做自家兒郎看待,看您這樣,老奴心疼啊。”


    方才空酒壇猛然朝自個兒所在的方向砸過來,古俊生眼前一黑,好在他不至於膽小到被嚇唬得昏死過去,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又深深呼了兩口氣,繼續勸說江振。


    一則,今日主子自打回府後便一言不發,誰也不搭理,隻是目標明確地朝芳芷閣走去。待從芳芷閣淋著雨回來,主子又獨自在書房中生悶氣、喝悶酒。


    多年前,他曾是一個食肆的掌櫃,食肆因經營不善倒閉後,他就一直跟在主子身邊,相處多年,主子雖不是脾氣極好的人,但他心裏是真的將主子當做家人,主子有心事,他又怎能不在意。


    二則,主子在芳芷閣對公主大發雷霆時,他倒也有意無意聽見幾句,好像是說什麽石頭的事,且主子很明顯在懷疑公主。他作為公主府下人統領,並不是沒有警覺心,他也會時時命手下的小廝丫鬟留意公主的一舉一動。


    據他所知,公主分明就是真瘋。公主雖瘋了,到底也有些楚楚可憐,白日裏公主哭得令他一個老頭子也覺揪心,主子這頓火發的,他真替公主委屈。


    “把薑湯端進來。”念及古管家跟隨自己多年且又語調懇切,江振總算鬆口。他右手食指在身後書案上敲了兩下,示意古管家將薑湯放下。


    “好嘞,老仆這就端進來。”得到主子的回應,古俊生擔憂的老臉上有了些許寬慰顏色,他忙跨過門檻,將手上的東西端進書房。


    “出去吧,門帶上。”


    古俊生將漆盤放在書案上,他正要把盛著薑湯的碗端起來,江振就出言示意他離開書房。


    “爺可記得喝了,還有,這身濕衣裳,”不待古俊生說完,江振壓抑著不耐煩說道:“我自己會換,你先出去。”


    看著坐在短階上一臉頹喪的主子,江振想再勸說幾句,卻又怕主子拿他撒氣,他點點頭,恭敬地退出去。


    “郭文龍,今日下朝後,駙馬去哪兒了?”


    關上書房的門,古俊生正準備離開,餘光瞟見在門口站崗的護衛郭文龍,他越想越覺不對勁,幹脆拉著郭文龍和他一起走得離書房遠些,打算問出個所以然來。


    “駙馬下朝後該去哪,就去哪兒。”


    在古俊生眼中,郭文龍向來是個呆愣的後生,今日也差不多。


    “駙馬每日都要親自領兵巡街,今兒也不是什麽特殊日子,怎麽午後就回來了?”古俊生追問。


    “晟京一切平安,早些歸來也無可厚非。”郭文龍答道。


    “你說謊,若是一切平安,他怎發如此大脾氣?自我老頭子認得他起,他從未如此失態過。”


    說到故去之人,古俊生略走近郭文龍些,將原本就小的聲音壓得更低:“就是得知巧屏姑娘的死訊那陣子,他雖傷心,也隻是到我家喝酒,他宿醉一夜,第二日就好多了,哪裏會如今日這般,像個猛獸,逮誰罵誰,連我都靠近不得。”


    “主子的事,咱們少管的好。”郭文龍下意識朝書房看了眼,說道。


    “你小子隨時隨地跟著主子,你果然知道。”古俊生雙手叉腰,頗有訓小輩的架勢,“你今兒不交代清楚,我這老頭子還就不走了。”


    “我不知。”


    “你知。”


    “古叔,你這是為難我。”


    “你說。”


    郭文龍原本不想說,架不住古管家不依不饒,幾個來回後,他迫於無奈,答道:“怡月樓,名冊,多的再不能說。”


    “嘿,你小子,連我也瞞。”古俊生將拳頭掄起一半,想想又放了下去,“連我也告訴不得,說得不清不楚。什麽怡月樓,那裏是尋歡作樂之地,找什麽名冊,名冊找著沒有?”


    郭文龍不說話,古俊生自顧自說下去:“肯定沒找著,找著還會不高興麽。你說,駙馬沒找著名冊,折騰公主做甚,你不是沒見公主那反應,她一個瘋子能認得什麽。石頭又是什麽名堂,那石頭的事昨兒就傳得沸沸揚揚,駙馬怎麽昨兒不找公主麻煩,今兒倒去了?”


    郭文龍不想再繼續與管家的對話,等管家反應過來時,他早已回到書房門口繼續站他的崗。管家見他回到原處,直朝他招手:“哎!你小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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