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經》放在書案上,並未被翻開。


    窗外樹影借著月光與燭光映在窗欞上,樹影斑駁、交錯、時有小刺生長,如同李嬅的人生一般。


    手捧一盞熱茶,凝視樹影,李嬅的思緒飄回了白日的麟德殿。


    巍峨殿宇內,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在皇帝最信任的太監耳邊說了句話:“轉告皇叔,就此殺了我,他必然後悔。永遠後悔。”


    白公公聽完,將原話轉達到皇帝耳邊,皇帝獰笑,“嬅丫頭,你以為,朕還會給你機會談判?”


    “皇叔不得不與我談判,否則,後果他承受不起。”姑娘揮手命白公公附耳過來,說道。


    一來一回兩句,皇帝為之動搖,命不相幹人等退出麟德殿。


    皇子皇妃並不知姑娘究竟讓白公公傳了些什麽話,皆茫然不解,皆不敢質疑聖旨。


    皇子皇妃、宮娥盡皆退下,麟德殿內隻剩下皇帝、白公公、臉上有血漬的姑娘,以及一隊禦前侍衛,皇帝端坐龍椅,龍目肅殺,“朕如何後悔,說來聽聽。”


    姑娘淺淺一笑,垂首整理衣袖,若無其事,悠閑自在,如同她所要麵對的並不是帝王。


    整理過衣袖與衣襟,姑娘開始用手指梳理垂在胸前的長發,皇帝失去耐心,語調威壓,“嬅丫頭,死到臨頭,你還敢戲耍朕?”


    “殿內還有許多人,顧及皇叔的麵子,侄女不便明言。”姑娘抬眸看一眼皇帝,又笑著垂眸,目光仍舊落在胸前長發上。


    假如禦前侍衛與白公公也退出麟德殿,沒有人比皇帝更清楚可能麵對怎樣的風險,皇帝森然道:“你以為朕會遂你心願?”


    “皇叔乃真龍天子,膽量如此之小?”


    “陛下麵前,長公主休得出言不遜!”


    姑娘說話時並未抬眸,看見坐在龍椅上的人,隻會髒了姑娘的眼睛。令姑娘抬頭的,是從白公公的嗓子裏傳出來的尖銳聲音。


    “皇叔,您若想殺了侄女,即刻就能動手。反正,後悔的也不是侄女。”


    姑娘抬手抹去臉上的血漬,手指的效用畢竟有限,血紅顏色均勻了些,消退得並不幹淨。


    姑娘言語不遜,行為神色更不遜,帝王正待發作,一手方抬起,不多時又緩緩落在鑲嵌寶珠的扶手上,“李嬅,稍後說不出所以然來,朕必定重重賞賜。”


    白公公也退出麟德殿,殿內隻剩下一左一右兩個侍衛護在皇帝身旁,皇帝道:“可以說了嗎?”


    兩個侍衛是皇帝的底線,姑娘適可而止。


    姑娘惋惜地看了看兩個侍衛,因為不確定這兩個侍衛還能活幾日。


    姑娘無意害人喪命,但她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她道:“不知,皇叔還要不要傳國玉璽?”


    姑娘此言一出,兩名禦前侍衛的五官幾乎與先前一致,一樣的莊肅,一樣的嚴謹,沒有大的弧度變化,然而姑娘還是從他們的眼睛裏察覺出了微妙的變化。


    “嬅丫頭,事到如今,你還指望用那死物與朕談判?”皇帝緊繃的麵龐舒展開,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皇叔自然可以認為自己用不上傳國玉璽,隻要,當今天子手上並無傳國玉璽的消息在民間傳開,皇叔莫害怕便是。”


    “這個秘密,朕的好侄女會帶到地下去,沒什麽怕不怕。”


    皇帝從身前的食案上拿起一個拂塵,“也許朕的好侄女還不願赴死,會自己交代。”


    拂塵雖是白公公留下的,在皇帝看來,足夠了。


    確乎如是。


    看見那拂塵,姑娘便明白,皇帝做了兩手準備。


    “再活幾個時辰,或是即刻結束,皇叔疼你一回,許你自己選。”


    皇帝將拂塵拋到姑娘腳邊,姑娘蹲下身,撿起那拂塵看了看,又將拂塵放回地麵。


    皇帝本就是用胡公公威脅姑娘進宮,再加上甘棠與淺黛,皇帝手中的籌碼不可謂不多。


    姑娘空手起身,慢慢往前走,一左一右兩個侍衛持劍警示,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本能地往後仰了仰。


    走到離兩名侍衛隻有五六步遠的地方,姑娘不再往前走,“皇叔,可想試一試隔空殺人?”


    “你敢!”


    皇帝立時離開龍椅,站在一名侍衛的斜後方,“夢做多了可沒意義。就算你真有本事隔空殺了朕,朕還有那麽多兒子。”


    靜默片刻後,姑娘如同聽了一個笑話一般,笑著退回大殿中央,“皇叔,侄女說的是試一試,隔空殺人的,萬一是您呢?”


    姑娘離皇帝遠了些,皇帝清了清嗓子,坐回龍椅上,“朕願意多給你的幾個時辰,你要,還是不要?”


    “幾個時辰,遠遠不夠,就算是幾年,也不夠。皇叔綁再多的人,侄女不想交代,就絕不會鬆口。”


    皇帝嫌惡姑娘的大言不慚,說道:“看來,你是真的思念你父皇了。”


    白公公站在殿外正對龍椅之處,皇帝的任何動作,白公公都能看見,皇帝正要抬手命白公公帶領大批禁衛軍進殿,姑娘的聲音回蕩於麟德殿內,“皇叔有所不知,今日您一定會放我離開。”


    皇帝抬起一半的手又放回扶手上,即便嘴角還有弧度,也壓不住早就擺在明麵上的帝王之怒,“你還有什麽理由,讓朕放了你?”


    “其一,進宮前,侄女命人在晟京城大街小巷粘貼榜文,招攬廚子。此番進宮,向仁君求得祥瑞,侄女將為城中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家送去吉祥菜品。”


    姑娘毫不打結地說完,皇帝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這是其一,其二呢?”


    “其二,皇叔要侄女死,多容易啊。侄女死在宮中的消息傳揚四方,皇叔何妨猜猜,東南西北,哪個方向會先有動靜。東方、南方、西北、西南、或者中原,某個方位忽然出現百萬大軍,皇叔可也能安然應付?數萬、數十萬、數百萬大軍攻入晟京,皇叔是否還能安坐龍椅?”


    姑娘左手手背的傷口又流了些血,姑娘的右手在手背上輕輕點了點,沾了血的手指又在嘴唇上點了點,搭配上揚的唇角,一張常含笑容的臉變得詭豔妖異。


    姑娘的一席話明明是那樣的荒誕,然而皇帝卻無法平靜,皇帝用一副在姑娘看來十分可笑的表情指著姑娘,“你瘋了三餘載,竟積攢下這般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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