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終於將猜忌放在明麵上,知曉症結所在,李元不似先前般畏懼。


    假如父皇不滿的,是他在麟德殿替李嬅求情,實實在在做過的事,除非父皇自己消氣,否則他便是在甘露殿跪個十天十夜也不頂用。


    但,父皇所嫉恨的,恰恰是他不曾做過之事。


    昨日,他便聽說馬府夜裏有動靜,可歎他還未查出敢與禦龍衛交鋒的高手係何人,他的父皇便先懷疑是他違逆聖心。


    “啞巴了!”


    帝王拋出疑問,最受帝王疼愛的皇子竟然不在第一時間回話,先前的糟糕猜想再度浮現在帝王心頭。


    雖隻有三字,帝王的語氣顯然加重,言外之意也更複雜了些,然而,李元依舊悶不作聲,隻是平視前方,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帝王腰間的龍佩上,又似乎空洞無物。


    帝王不曾命人取走李元手中的寶劍,李元也沒有服軟的跡象,寶劍仍然橫在李元肩上,皇室父子對峙,場麵駭人,哪怕是從旁旁觀,一呼一吸都不是小事。


    甘露殿大殿內統共跪著兩個人,一個是李元,另一個便是李朗,李朗一向不敢主動關心與自己不相幹之事,從帝王問李元的寥寥數語中,他才初步分析出些東西:帝王此前可能派出什麽人處死馬晉同,而馬晉同福大命大,被什麽人救下了,現如今還活得好好的。還有,大概馬晉同能脫險,不會是他自己防衛得當的緣故。


    父皇為何一定要殺了馬晉同,又是什麽人,提前料到父皇的聖令、料到父皇派出的人會在什麽時候行動?


    馬晉同自身的功夫就不差,要殺他,想必要派什麽高手去才妥當,如果父皇派出的是禦龍衛中的高手,救人之人,武功也不該平庸。


    救人之人會是誰?從麟德殿外的對戰中可以看出,李嬅的身手放在整個大晟也能排上名次,救下馬晉同的,會是李嬅嗎?可李嬅自己受了傷,貼身保護她的兩個侍衛也受了傷,她還有精力救原本就要借舞劍之名殺她的馬晉同?她又有什麽理由冒險救馬晉同?


    不是李嬅的話,救馬晉同之人,會是誰?


    又等了等,聽不到李元的動靜,李朗用胳膊掩護,悄悄轉頭。


    李朗正悄悄觀察李元的神情,琢磨李元究竟有沒有出手救馬晉同,白公公含笑提醒:“五殿下,父子間有誤會,盡早說開了才好呀。”


    白公公手執拂塵,恭敬站在盤龍柱與宮燈之間,不再言語,李朗繼續觀察李元。


    看來看去,李朗什麽也沒看出來 。李元臉上沒有膽怯,平靜得奇怪。


    “父皇,兒臣鬥膽猜想,您是懷疑兒臣出手救下馬將軍。”


    李朗開始在心裏數數,數到四,他聽見了李元的話音。


    “是你,還是不是你?”


    帝王問話,李朗又悄悄仰視,帝王目光審視,威嚴,又不僅僅是威嚴。


    嗬,父皇其實是不希望李元真的與他作對吧。兒子與兒子還是不同的。


    李朗悲哀自己無能無用,慶幸自己無能無用。


    “若兒臣說是,父皇會如何處置兒臣?”


    “你!”


    李元這話是明晃晃的頂撞,帝王氣憤斥了一個字,而後哂笑起來,李朗不敢再偷偷觀察任何人,額頭緊緊貼地。


    “父皇,先前兒臣是戲言,除父皇派給兒臣的護衛,兒臣身邊,再無人能與人搏鬥,從頭至尾,馬將軍之事,兒臣從未插手。”李元想看的,隻是眼前的帝王有朝一日會否像對付兄長一般對付自己的兒子,在如此近的距離內看見帝王的第一反應,李元心裏有了底,他開始為自己解釋。


    沒做過的事,他不認,不攬責。


    李元試探帝王之舉並不隱蔽,帝王款步繞著李元走了半圈,在李元身後輕輕一拍,“果然是朕的兒子,如此肯定朕會相信你說的話。”


    “兒臣今日死在父皇麵前,父皇才肯相信兒臣嗎?”李元雙肩一僵,才平靜不久的瞳孔再次震顫。


    “父皇多年言傳身教,兒臣深謝。”


    “五殿下!五殿下!血濺禦前,更是大不敬!”


    帝王走到李元身後,負手望天,李元蒼涼地笑了笑,他一時賭氣,劍刃貼近皮膚,脖頸處已有了一條血痕,他正欲再將傷口劃得更深些,白公公立即上前拽他的手。


    白公公的勸說如同醍醐灌頂,李元瞬間清醒,白公公還沒用多大勁,便成功護住李元。


    劍柄從李元手中脫落,寶劍沾染著些許血液,砸在地毯上,搖晃著彈起半指高的高度,重又落下,血珠從劍刃流到劍背。


    白公公給門外當值的宮女使眼色,不多時,一名太醫趕到甘露殿,太醫站在大殿門口行個禮,正要進來為李元包紮,晟帝清嗓子似地咳了一聲。


    太醫不敢再往裏走,白公公點頭哈腰地勸說道:“陛下,五殿下已經知錯了,這血這麽流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帝王側目瞪了白公公一眼,又慢慢轉身往回走,看見李元的傷口處有新鮮血液溢出,他道:“小小皮肉傷,何須動用太醫,丟塊帕子給他。”


    帝王不鬆口,太醫無法進殿,白公公給宮女使眼色,宮女拿了一段紗布進來,李元接過紗布,自己擦了擦傷口。


    李元的傷口不深,確實無大礙,太醫退下,晟帝問李元:“你不是要以死證明清白嗎?你不是有骨氣得很,怎麽不敢了?”


    “血濺禦前,有傷尊目,兒臣不敢違逆孝道。”李元道。


    “不想過於血腥,換一種法子自證清白,也並無不可。”


    李元心裏一直在賭,他賭他的父皇還顧念父子情份,然而,他看見他的父皇與白公公耳語幾句,白公公很快離開甘露殿。


    他再看見白公公回來時,白公公手裏托了一個銀盤,盤中有兩隻酒杯。


    兩隻?


    酒杯不是為李元一人準備的,李元拐了李朗一下,李朗抬頭一瞧,心涼了半截。


    “你兄弟二人,是否背著朕,做過什麽別的不該做的?比如,將李鵬當做榜樣?”晟帝踱步回禦案後坐下,龍袍上的九條五爪金龍看起來更加肅穆嗜血。


    “不管父皇信不信,兒臣從不敢以李鵬為榜樣”李元道。


    “父皇明鑒,兒臣雖不成器,也不敢大逆不道。”李朗道。


    “當年,威北侯飲下毒酒,自證清白,他人雖是傻的,倒也剛毅,你兄弟二人真有骨氣,學學威北侯如何。”


    “對了,與你們說個喜訊,猗瀾妃腹中已有龍裔,朕會有新的兒子。”


    “兒臣並無遺言,隻求父皇成全兒臣死後清白,惟願父皇千秋萬歲。”


    晟帝的喜訊使得李元心灰意冷,他從銀盤中拿出一隻酒杯,負氣般地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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