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峰離開書房後,李嬅拿起書案上的藥方,借著燭光一字一字閱覽,藥材名目繁多,有的是李嬅認得的,有的與李嬅素昧平生。


    李嬅嚐試讀懂,奈何平日不大讀醫書,所知甚少,她不過是憑著以往經驗,大致回想起人參有安神之效,以及雪蓮等幾味藥材有解毒之效。


    冷雲空的方子總是精妙的,至少這件事,李嬅願意相信,快速看完一遍,她把那藥方翻了個麵。


    細細探看,背麵仍舊看不出半個字,李嬅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紙張,隨後扶著麒麟底座,將瓷燈移近了些。


    盞碗中的蠟燭燒得很旺,李嬅將方子拿到燭火上方烘烤,好一會兒,還是看不出寫過字的痕跡,李嬅將那方子換了個方向,又耐心等了等,黑墨漸漸顯形。


    能烘烤出第一字,也就能烘烤出第二個字,李嬅不斷地轉換紙張方向,由字成詞,由詞連句。


    “手到病除,吉星高照。”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少憂思,勤三餐。”


    統共兩句話,一句表明冷雲空有把握救治羅逸笙。


    另一句,顯然是冷雲空寫給李嬅的,不為旁人的事,隻為李嬅而寫。


    看完藥方背麵的文字,李嬅放下藥方,心中百味雜陳。


    所幸,羅逸笙自行逃往冷宅,遠在她得知羅逸笙受傷之前,冷雲空就著手救羅逸笙。有冷雲空在,冷雲空又如此有信心,想來,羅逸笙不日便可康複。


    李嬅自是希望自己無所不能,她希望她既有能力護著自己,又能夠護住身邊人,可惜希望不等同於現實。局勢壓迫之下,她又一次連累了羅逸笙,而且連累了最不該連累的冷雲空。


    自她有記憶起,羅逸笙便是她的貼身護衛,羅逸笙陪伴她最久,也陪她吃了最多的苦。


    表麵上,她有那麽多位李姓兄長,說到底,她與羅逸笙之間,才像是真正的兄妹,至少她不會暗算羅逸笙,羅逸笙也不會暗算她。


    羅逸笙原本是自由之身,他完全不必困在這晟京城,可他為了守護李嬅,成為了傳家酒樓的羅掌櫃。李嬅比誰都清楚,這些年,若沒有羅逸笙在外經營,她就真正地孤立無援了。


    本來她就虧欠羅逸笙太多太多,此次她讓羅逸笙保馬晉同,羅逸笙竟又一次因她負傷,羅逸笙如同她的家人一般,她實在很害怕聽到羅逸笙受傷的消息。


    還有,冷雲空。


    以往她是瘋子,在暗處行事,矛盾不在明麵上,就算將冷雲空扯進來,她也沒那麽畏手畏腳,而現如今,她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經是一件格外艱難的事了,她隻希望那些曾經與她有關聯的人離她越遠越好。


    尤其是冷雲空這樣的人。


    冷雲空是儒雅君子,精通醫術、音律,為人謙和有禮,即便他不入仕途,也自會有其作為。


    冷雲空完全有能力入太醫署的,他隻做個民間郎中,是因為一旦做了太醫,他便無法隨心為尋常百姓診治。


    他願意為官宦權貴之家診治,也願意為窮苦百姓診脈療傷,他有執念,她欣賞他的執念。


    冷雲空絕不是個凡夫俗子,李嬅知道冷雲空是個有抱負的人,更知道冷雲空此生所求莫過於寫完先師不曾寫完的醫書,終其一生鑽研醫術、行醫救人。


    李嬅很想好好活著,她還有太多未做完的事,她又何嚐沒有自己的夢想。可現狀是:她唯有不斷博弈,與人鬥、與命運鬥,才能求得生機。


    無奈之處,恰恰也就在於在她求生的過程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確定。越是不確定,越是知道冷雲空是個怎樣的人,李嬅才越是不敢耽誤冷雲空。


    一則,冷雲空與她走得太近,很難說老匹夫會不會用冷雲空要挾她。換而言之,假如冷雲空受難,她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的軟肋已經足夠多,宮裏的胡公公是,甘棠也是,再添一個軟肋,無疑會使她雪上加霜。


    二則,從始至終,她是真心希望冷雲空能得償所願。


    她如往常般與冷雲空往來,有個可以信任的醫者在身邊,於她自然是有好處的,隻是,假設將來她真的敵不過老匹夫,她是亂臣賊子,冷雲空也會是亂臣賊子。亂臣賊子編寫的醫書,又如何能夠發行於天下?再者,冷雲空也不該背負那樣的罵名。


    唉,李嬅覺得自己又被上天捉弄了一回。


    她才逼冷雲空離開公主府,羅逸笙便暈倒在冷宅,且還說不好何時才能轉醒。千躲萬躲,她還是不得不與冷雲空打交道。折騰來折騰去,戲也演了,人也趕了,結果她轉頭就得依賴冷雲空的醫術。


    她這裏尷尬得不知如何麵對冷雲空,冷雲空寫的那兩句話偏偏還看不出半分埋怨,冷雲空還怕她不好好用膳,勸她“勤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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