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漫步在紀念館內,看著展櫃裏堆積如山的獎杯獎牌,腦海裏想象著魔叔當年叱吒江湖的風采,不覺心馳神往,正如太史公所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怎麽樣,有什麽感悟?”嶽山來到雷振東身邊,看似隨意的問道。


    雷振東知道,這次鳳崗之行,原本計劃裏是沒有的,可以說是為了他這點兒醋,才帶著大夥來包的這頓餃子,隻是魔叔的勵誌故事,對石頭和秋秋兩個人很有用,卻仍舊難解他的心結。


    “你說我們用魔叔的法子,能打敗魔叔的弟子門人嗎?”


    嶽山知道,他還是對敗給許仙耿耿於懷,一轉頭,看到了展廳中央的一對蠟像,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其實魔叔的故事還有後半段,同樣的跌宕起伏,富有傳奇性,隻是這一次,他做了別人的配角。


    五十年代是魔叔的全盛時期,開創了獨屬於他的‘楊官璘時代’,在他之前,還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對同時代的所有棋手都保持絕對的優勢,沒有任何苦手,那時的魔叔,真可以稱得上是獨孤求敗。


    然而時間剛剛進入1960年,年僅十五歲的小胡司令就橫空出世,第一人次參加個人賽,就奪取了冠軍,當然那時候他的年紀還小,功力尚淺,若論綜合實力,他還是及不上魔叔的。


    然而胡司令進步之神速,超出所有人想象,僅僅兩年之後,他就能夠和魔叔分庭抗禮了,那一年的全國個人賽,兩人展開了空前激烈的追逐較量,最終同時撞線,並列冠軍。


    誰也沒想到,這是魔叔最後一次獲得個人賽冠軍,新生代的胡司令如日方升,創造了個人賽十連霸的空前偉業,二十年間無抗手,建立了獨屬於他的‘胡司令王朝’。


    其實胡司令和董文淵頗有相似之處,當然胡司令的人品棋品都無可指摘,他可以說是升級完美版的董文淵。


    這兩個人都是天賦異稟,年少成名,胡司令也是個‘雙槍將’,在奪取象棋個人賽冠軍後,還考慮過去做圍棋職業棋手,當然最終還是放棄了。


    與董文淵不同,胡司令將他象棋上的天賦發揮到了極致,他對反宮馬、飛相局、順炮、鴛鴦炮等開局的研究,掀起了象棋布局的新革命,中局天下第一,殘棋功夫則能與魔叔比肩,還精擅盲棋,可以說巔峰時期的胡司令,對象棋的理解已經到了‘無招勝有招’,幾近於道的境界,除了時間,沒有人能夠打敗他。”


    嶽山指著展廳中間兩人相坐對弈的蠟像說道:“魔叔在比賽場上輸給了胡司令,這是自然規律的體現,一代新人勝舊人,誰也不能違逆,但是在人生的賽場上,兩個人都是贏家,並列為象棋界的兩座高峰,交相輝映,同受後人敬仰。


    隨著年齡的增長,魔叔的比賽成績自然不如壯年之時,但是他的勤奮刻苦並不減當初,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後輩棋手的培養上,成果斐然,桃李滿天下。嶺南象棋能有今日的興旺氣象,魔叔功不可沒。


    人人都想做胡司令那樣曠古爍今的絕世天才,但是這種天賦萬中無一,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有了,也有很多人像董文淵那樣白白浪費了。


    我們唯一能學的,每個人都能學的,還是魔叔的‘勤功’,日拱一卒無有盡,功不唐捐終入海。


    振東,我們今天的努力,明天到底能結出什麽樣的果實,沒有人知道,我也不能給你打包票,說你將來一定能打敗許仙。


    但是我要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這輩子都贏不了許仙,你還會熱愛象棋嗎?”


    雷振東想起了自己剛剛學會下棋的時候,那時他根本不知道魔叔胡司令,更遑論許仙,心中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父親,但是象棋帶給他的快樂,已經深深種在了他的心裏。


    “會!”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一如既往?”


    “不,更甚往昔。”


    雷振東終於放下了心裏的包袱,笑著說道:“就算我這一生都贏不了許仙,將來我生個兒子,好好培養,也要打敗許仙!”


    這番話說得及不正經,但是看他的樣子,又真像那麽回事兒,嶽山忍不出笑出聲來。


    雷振東不解:“子承父業,這有什麽好笑的?”


    嶽山擺擺手道:“我不是笑你,是想起了一件弈林往事,跟你的打算倒是不謀而合。


    那是民國初年,有一個‘揚州三傑’,其中一位名叫周煥文,另一位叫張錦榮,人稱‘慢國手’。


    這兩人雖並稱三傑,但有點兒不對付,彼此互相不服氣,於是兩人就搞了一場‘十局賽’,一分高下。


    這兩人各懷絕技,周煥文善用當頭炮,張錦榮善用屏風馬,原本工力悉敵,互有勝負。


    但是周煥文為了逞強,在張錦榮先行,走先手屏風馬的時候,仍執拗的以後手中炮布陣,這就難免吃虧。


    十局賽下來,周煥文大敗而歸,一氣之下連揚州也不待了,去了滬上謀生。


    周煥文對此敗一直耿耿於懷,但他自知年齡比張錦榮要大,今生靠自己找回場子是不可能了,於是悉心調教自己的兒子,希望等他長大以後,去給老子報這‘一箭之仇’。”


    “那他兒子最後報仇成功了嗎?”


    嶽山道:“他兒子學成出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揚州挑戰張錦榮,大戰七十局,淨勝十四局,完全把張老當成了經驗包來刷。這個人後來成了華東第一高手,他就是赫赫有名的‘七省棋王’周德裕。”


    說到這裏,嶽山突然覺得奇怪:“你對許仙也有這麽大的怨念嗎?到下一代都不肯放過他。”


    雷振東正色道:“這你就搞錯了,我對他沒有任何怨念,隻有敬佩和服氣。唉,我想我這輩子成為魔叔、胡司令這樣的一代宗師是不可能了,但是要努努力,成為許仙呂帥這樣的棋手,也不枉此生啊。我要是成不了許仙,就讓我兒子成吧。”


    嶽山道:“你這話有占便宜的嫌疑,我就不跟他們轉述了。不過我有一個問題啊,你怎麽不想成為我這樣的棋手呢?”


    “嶽哥,你原來一直是我心中頭號的偶像。”


    “現在下滑到第二位了是嗎?”


    “不,第三位,魔叔和胡司令在前麵呢。”


    “拉倒吧,照你這個見一個愛一個的排法,我還得往後挪,沒人稀罕做你的偶像,不過見賢思齊,到底是一件好事。


    振東,時光飛逝,青春苦短,咱們可沒時間在一個地方傷春悲秋,止步不前啊。”


    “我知道,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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