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娘敷衍蘇玫,她哪裏識得什麽治婦人不育症的神醫,專壞人事的庸醫她倒認識幾個,順口便編了一個,“你放心,那神醫自然是個好的,我先替你去約約,隻要一約到時候便差人到你家中去尋你。”


    蘇玫病急亂投醫,誰讓她子嗣艱難呢,便輕易信了胡姨娘的話,她激動的握著胡姨娘的手,“若真能懷上,我一定厚禮相謝。”


    胡姨娘緊了緊她的手,指著戲台說,“薛小蠻就要出場了,咱們今日是來看戲的,開心些,別辜負了薛老板的好嗓子。”


    那邊戲台上,薛小蠻一襲彩衣頭戴珠冠蓮步寬袖出場,台下立即響起陣陣叫好聲。


    “好。”


    “好。”


    “好。”


    ……


    蘇瑜那個位置隻能看到薛小蠻的半張臉和他甩出去的半截長袖,比起眾人對薛小蠻的癡迷,蘇瑜的神智異常清醒。


    不知為何,她想到了纏綿病榻的孫妤。先前胡姨娘的話怎麽聽怎麽像是敷衍蘇玫的,但蘇玫急於求子對此深信不已,若真有個治婦人不育症的神醫,是不是對孫妤的病也有幫助呢?


    那一世蘇玫求子之路雖是波折,但也總算開化結果,這輩子軌痕已亂,她會如何蘇瑜不知道,但這一刻她想救救孫妤。


    或許,有個人可以幫忙。


    但,擅自求上門去有了牽絆,真的好嗎?


    蘇瑜想得出神,戲台上一句:“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將她的神智拉回,鬼使神差撩簾出了席間,還沒走上幾步便被人攔住去路,接著是欣喜聲,“阿瑜,沒想到真的碰到了你。”


    蘇瑜怔怔的看著古俊,接著是黑著臉冷眼看著她站在他身邊的王畢甫。


    “好……。”


    “好……。”


    台上戲好聽,台下自然又是一遍叫好聲。


    樓中琉璃盞光芒耀眼,掠梁透室,在地板上影射出好看繁複的雕藝花紋。此刻,蘇瑜靜靜佇立在一片灰影中,神情薄淡,無喜無怒。


    “聽你這話是知道我今日會來廣德樓看折子戲?”古俊那一雙望著她精亮精亮的眼睛看得她很不舒服。


    古俊不倫不類的甩開手中折扇,那折扇上畫著一幅美人赤足戲水圖,“我昨日在鎮遠候家做客,聽芳表妹說起一嘴,本以為是聽差了,沒想到真見著你了。我問你,那日在飛燕樓的可真是你?”


    古俊這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王畢甫臉又黑了幾分,似淬了蛇毒般怨恨瞪著她。


    蘇瑜這才發現古俊依舊,但王畢甫卻是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原本圓潤的下巴變得像錐子般尖銳,連腰身也跟著小了大圈。想來也是,在經曆了遭遇女伎反目,被孫家退嫁以及趕出晉王府失去長史之職的打擊後,很難有人做到不去上心。何況王畢甫當日請了晉王到府,準備在眾人麵前借勢露臉,沒想到露了屁股。


    “古公子,阿瑜是個女兒家,怎會去飛燕樓那種有失身份之所?你切莫亂說話,以免壞了阿瑜的名聲。”


    蘇瑜語聲一落,王畢甫一把將古俊給撥開,“是了,就是這聲音,你還敢不承認,你這聲音就算化成灰我都認得。”


    “好好的我化什麽灰?”


    蘇瑜的語氣擲地有聲,在王畢甫聽來卻是張狂跋扈。大年初一,他本該像往年一樣得了晉王恩賞然後歸家與家人團圓,不想今年卻受不住家人數落,一氣之下冒著寒風細雪在街頭酒肆流浪,若不是碰巧見著古俊的馬車打眼前過,幾句話便套出他的去處和去意,也不會真的碰見蘇瑜這個罪魁禍首。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害我至此,難道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


    此時,眾人皆被薛小蠻動聽的戲腔吸引,無人聽見曾經的晉王長史王畢甫對著個姑娘放狠話。


    古俊腦子一轉,像是這才想起蘇瑜和王畢甫有過節似的,但他不想王畢甫傷害蘇瑜,畢竟他對蘇瑜是有念想的。他推了推王畢甫,“畢甫兄,你和阿瑜定是有誤會,真的許是我們認錯了人也說不定。”


    這混蛋,方才明明是他先問起飛燕樓的事,這會子想把話兜回去是不是晚了?


    那一世沈重霖說古俊是個跳梁小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點蘇瑜倒真的認同。


    而且看他那副望著自己的貪婪模樣,蘇瑜瞬間就明白古俊想幹什麽,被古俊維護即欠他人情,蘇瑜不想欠他人情,倒是大方承認讓王畢甫恨來得心裏舒坦些,“罷了,那日在飛燕樓上與二位攀談的的確是我,隻是去飛燕樓消遣不便,才會女扮男裝。”


    古俊聽了蘇瑜的坦白,竟大方讚賞起來,“阿瑜果真不是尋常女子,這樣的驚世駭俗之舉真叫人大開眼界。”


    王畢甫此刻像是與古俊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臉色僵青,似從地獄出來的厲鬼般死盯著蘇瑜,他忍不住渾身發顫,“所以你在飛燕樓見著我,故意跟蹤我,才知道我是玉枝長情郎這事。你在留香苑要脅我的那些話並非虛言,你真的那麽做了,是你利用玉枝去破壞我與孫家的婚事,也是你害得我不僅成為全京城的笑柄更丟了晉王府長臉的差事。”


    蘇瑜承認王畢甫的腦子比古俊好太多,不愧是晉王府當過差的。


    蘇瑜依舊立在那層薄薄的暗影裏,身形如一枝在夜間綻放的清荷,她一笑,如風拂柳,如玉瓊花,“什麽成為全京城的笑柄?王畢甫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你以為你是誰?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私德如此敗壞,怎配擁有像嫻姐姐那樣善良溫婉的姑娘?你說得都不錯,是我做的,你還忘說了一事,也是我提醒雍表哥當時就拿著退婚書到王家當著晉王的麵逼你簽下,防的就是你回過神來到官府去告孫家毀婚。”


    “你……。”王畢甫腥紅著眼,恨得牙槽咬得咕咕響,“那日我到孫府拜訪二房,你知我去意,也是故意避而不見,你是怕我見著你的麵有所防備是麽?”


    “是,不僅如此,我也不想見你,因為一見你,我便會想起在飛燕樓那夜你擁著玉枝在假山旁說的那些令人嘔吐的情話,嫻姐姐知書識禮,一心盼望著夫婿與她同心同德舉案齊眉,可惜你不配。”話已說到此處,便索性說開吧,她並不害怕王畢甫會對她做什麽,因為不論他說什麽做什麽,一想到他的私德,便無人會信。


    “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害我?”王畢甫上前一步,嘴裏的濁氣熏得蘇瑜連連蹙眉。


    古俊擔心王畢甫真對蘇瑜動手,趕緊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畢甫兄,阿瑜是我表妹的手帕交,你可不能胡來哈,事已至此,看在我的麵子上算了吧。”


    王畢甫沒作聲,仍狠狠盯著蘇瑜,若目光是箭,蘇瑜早已萬箭穿心了。


    古俊這話也夠好笑,他真把自己當碟子菜了,“我的確與你無怨無仇,在來京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也許是上蒼憐憫嫻姐姐,不忍她掉入你王家那個火坑,才叫我在飛燕樓撞破你與玉枝的醜事罷。”


    “你……。”王畢甫被氣得七竅生煙,他本可有體麵差事,本可有嬌妻美妾,全拜眼前這個賤人所賜,一夕間他成了人人可戳脊梁骨的德性敗壞之人,她毀了他的一切。王畢甫綠了雙眼,嘴卻裂開笑了,“大丈夫逛個妓院如何,稍有些臉麵的男人誰沒在妓院有個紅顏知己?這並非十惡不涉之罪,今日你親口承認一切都是你的陰謀,是你害得我受人詬病指點,明日我定要到衙門口敲鳴冤鼓,將你的罪行一一揭露出來,好叫世人還我清白,非但如此,我還要告你慫湧孫家毀婚,隻要官府不承認孫學雍手裏的退婚書,我就可以再娶孫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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