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聞聲,嚇得手往回一縮,難以置信的盯著孫妨。


    蔣氏教女固然備受詬病,孫妨兩姐妹在這阿娘的熏陶之下,自然將名聲看得極緊。或許會發生暗送秋波這樣的事,但私定終身也未免太嚴重了。


    周老太太等了等,竟沒見孫妨否認,這便是真的了?“妨姐兒,你阿娘所言屬實?”


    孫妨撲嗵一聲跪在地上,“祖母,寅哥哥是孫女兒真心歡喜的男子,可是阿娘嫌棄人家窮,寧願讓孫女兒嫁與人做妾,也不準孫女兒與寅哥哥往來。”


    章嬤嬤扶著周老太太後退幾步,她沉著臉,心頭很不高興。如今府裏諸事微順,怎的又出了孫妨這個岔子?傳揚出去,那些街坊還不得指著孫府的門楣潑髒水?


    “什麽寅哥哥,你把話說清楚。”


    蔣氏也恨恨瞪著孫妨,聽著孫揩了揩眼睛水,開始尾尾道來……。


    她從當初如何與江寅結識,如何又與江寅分開,又如何與他重逢,如何與他相互喜歡都說得清清楚楚。中間那些彎彎繞繞,七拐八拐的肮髒心思,她全都坦蕩的說了出來,全然不顧周老太太和蔣氏渾身發寒起的雞皮疙瘩。


    一如在江家院子找到孫妨的蔣氏,周老太太也像不認識似的仔仔細細打量孫妨。


    人還是那個人,怎麽就突然改了性子?可她居然能把心裏那些攀比榮華的齷齪想法吐露,倒叫周老太太刮目相看。


    蔣氏揪著手帕子,她還不知道這中間發生如此多的事,她恨鐵不成鋼的推打著孫娘,連打邊痛哭,“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要怪我一碗水端不平?嬉姐兒可是你親妹妹,你難道就不指望她好嗎?非得自己去找男人,真要丟了性命,或者被人賣到飛燕樓讓萬人糟蹋,你心裏才滿意舒坦是不是?”


    孫妨不躲也不避,任由蔣氏推搡打鬧。


    章嬤嬤忙讓跟進來的顏媽媽將蔣氏拉開,蔣氏嘴裏還不消停,“你自己不爭氣,還有臉怪我,真想嫁進江家那個破落院子,你是腦子進水了麽?我好歹生養你一場,你就是這樣跟我掙臉麵的?你自己說,你對得住我嗎?”


    孫妨淚目斜望過去,滿眼心寒,“你又對得住我麽?當初要不是你出主意害蘇瑜,我能反被她算計失去清白嗎?那可是我的清白啊,我這一輩子就這麽毀了。你沒了我,還有嬉姐兒給你掙臉麵,那我呢?你想把我嫁給別人做妾,在別人家裏一輩子抬不起頭,難道這就是你想我給你掙的臉麵嗎?”


    當初蔣氏算計蘇瑜,雖然擺在明麵上,但誰也沒說破,沒想到今日倒叫孫妨給說破了。周老太太的臉色又黑了一層,搖了搖頭,“自作孽,不可活。”


    蔣氏被孫妨責問得呆愣掉,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被自己的姑娘懟得接不上話。心痛加難過,像一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她要被氣得窒息了。


    孫妨跪走到周老太太麵前,仰著一臉的認真,“祖母,寅哥哥是個好人,他一而再的救孫女,為了孫女,他挨了多少拳打腳踢,他還給……給賀餘下跪磕頭。他雖是個市井小民,可他始終是個男子,他有尊嚴有驕傲,就算他瘸了一條腿,卻一點兒也不影響他護著孫女。祖母,孫女在醒過來後就想通了,孫女沒有瑜姐兒那個命,能碰到個王爺傾心,孫女現在就想簡簡單單的過日子,什麽權貴豪門,什麽榮華富貴,都抵不過寅哥哥的笑,芯妹妹的粗製點心還有尤嬸娘的一碗雞絲粥。所以,孫女要嫁給寅哥哥,孫女這輩子就要嫁給寅哥哥。”


    周老太太在孫妨眼中看到從未有過的清明,知道這丫頭這回真悟了,也動了真格。拿眼瞟了眼蔣氏,蔣氏正氣得渾身發抖,顯然對孫妨這番由衷的表白並不認同。


    蔣氏衝過去,一指頭戳在孫妨腦袋上。


    孫妨沒防備,猛地歪倒在地,回過頭看著她阿娘對她破口大罵,“我這些年的心血真是白費了,怎麽養出你這麽個不知好歹的賤東西。你真以為你是個黃花大閨女呢?我稀罕管你是不是?我告訴你,你既然自己要往火坑裏跳,就去跳,出了孫家這個門,我就沒你這個女兒,咱母女兩個這輩子也別見了,初一十五,清明寒食,你給我上柱香,就當謝了我生養你一場。”


    蔣氏被氣得抓肝撓肺,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任誰見著都知道她正怒火中燒。


    孫妨被蔣氏的聲音給吼愣了,這是在說她如果要嫁江寅,阿娘就要去死嗎?孫妨也氣得唇齒發抖,臉色慘白,她再生氣再恨,可也不敢拿阿娘的性命開玩笑,不論如何,她躍不過一個‘孝’字。


    “老三媳婦兒,你瞧瞧你現在什麽樣子,有這樣逼自己親姑娘的嗎?”周老太太並不像蔣氏那樣反對孫妨的執著,她會派人去打聽打聽,若是個清白的人家,別人不挑她,孫妨又歡喜,成全也未嚐不可。


    老太太這話什麽意思?蔣氏聽出話音兒不對,忙上前一步微彎著腰看著婆母,“阿娘,你也會說妨姐兒是我的親姑娘,我能害自己的親姑娘嗎?您是沒去江家看看,那個破院子,院子裏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妨姐兒從小沒少過吃沒少過穿,開銷用度也不比那些京中貴女差,怎麽能嫁到江家那種窮酸戶去?她現在是鬼迷心竅,被那江寅花言巧語哄騙得不知天南地北,真要一起過日子,等新鮮勁兒一過去,將來定會實打實的後悔。”


    “你就去江家接了趟人,除了看見一個院子外還知道什麽?江家是做什麽營生的?家裏有什麽,可還有家業你都打探清楚了麽?”周老太太問。


    蔣氏又語哽,那種情況下她隻想趕緊帶走孫妨,哪兒有心思去關心旁的?“用得著打聽麽?家裏人就不說了,真有家業,能住得那麽寒酸,您是沒瞧見那江家人,穿的是什麽呀,咱們府裏的下人都穿得比他家好。”


    “你抖什麽抖?”周老太太太看不懂蔣氏盛氣淩人的樣子,這麽些年了也不知她哪兒來的底氣?但反過來想,她也可以理解蔣氏的做法,示意章嬤嬤扶起孫妨,“你阿娘待你還是極好的,她的確不能害你,那江家她那麽看不上眼,也有她看不上眼的道理。你既是回來了,就先冷靜幾日,幾日後心裏依然堅持,再來找我說話,祖母給你做主。”


    “謝祖母。”孫妨福了福,心裏覺得有了絲希望。


    “阿娘……。”


    蔣氏還想說什麽,周老太太壓了壓手,“不必說了,給妨姐兒幾日吧,萬一真如你所言她反悔了,屆時也就不怕你再費心折騰了。”


    這話沒錯處,蔣氏歇了聲。


    章嬤嬤送蔣氏母女離開,進來看見秀娟又給周老太太揉上太陽穴了,隻是微皺的眉頭,怎麽也舒不開。


    “老太太,老奴瞧著妨姑娘這回有恒心,想必真是瞧著那江家小夥兒了。”


    “你不嫌棄他是個瘸子?”周老太太閉著眼問了一句。


    章嬤嬤卻道:“老奴倒想起一事,妨姐兒看上的小夥兒姓江,還是個瘸子,老太太可還記得三太太當初給瑜姐兒提過一門親事?”


    周老太太緩緩睜開眼,有些糊塗的看著章嬤嬤,“老東西,別賣關子。”


    “看樣子老太太不記得了,三太太不是給瑜姐兒提過一門親事麽,說宮裏有個江督知,他那個弟弟不就是個瘸子麽?”


    章嬤嬤一提,周老太太也想起此事,她示意秀娟停下手,細思後說:“正有這麽巧麽?”


    章嬤嬤沒作聲,顯然也不敢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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