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井裏的空氣又潮又腐,看不見還好,此時看見了,蘇瑜的胃裏翻滾得十分厲害,她用能動的那隻手揪著宣祈的衣襟,“快離開這裏,我不要呆在這裏。”


    正巧繩子落到他眼前,宣祈說,“井口太小,我們二人同時出不去,你先上去。”


    宣祈邊說邊替蘇瑜在身上綁繩子,一碰到她的右手就見她眉頭皺得很緊,“你的手怎麽了?”


    “應該是脫臼了。”


    這下鞭屍剝皮都不能解他的恨了,他要將那阮單垛成肉沫喂狗。


    “堅持一下,很快就上去了。”


    孫學雍是文官書生沒多少力氣,蕭景仁便叫來兩個禁衛軍幫忙,很快就將蘇瑜拉到井口。看到蘇瑜用左手撐住井沿,右手垂直無力,蕭景仁便迅速做出判斷。看到孫學雍要去碰她的右手,連忙阻止,“五嫂右手不是骨折就是脫臼了,你別碰。”


    孫學雍則用眼神看向蘇瑜確認。


    蘇瑜輕輕點點頭。


    孫學雍才換了個方向將她從井裏抱出來,不料蘇瑜站不穩,身子往下滑,孫學雍隻得將她輕輕放到地上坐著,看見她腿上的血汙,稍稍別過頭去不忍目睹。他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蘇瑜,想著若是祖母還活著,看見得有多心疼啊!


    宣祈借著繩子的力道在井壁上幾個蹬步就出了井口,第一時間來到蘇瑜身邊查看她的情況。


    蕭景仁說,“五哥,找處宮殿趕緊宣禦醫吧。”


    宣祈輕柔讓蘇瑜抱在懷裏,在井下沒覺得,這一出來發現她身上又好燙,肯定是發高熱了。“禦醫這會兒不是在慈寧宮就是在皇帝的寢宮,去慈寧宮。”


    慈寧宮。


    宣玨坐在梁太後榻前,若不是她的胸口還有起伏,宣玨都要認為阿娘已經去了。這麽重的傷,阿娘一直忍了下來,她知道肯定是因為不放心皇帝的緣故。


    方嬤嬤站到她身邊,輕聲道:“長公主,去歇歇吧,這裏讓老奴守著就可以了。”


    宣玨搖搖頭,“嬤嬤年紀大了,你去歇息吧,天亮了再來。”


    方嬤嬤跟了梁太後大半輩子,如今主子成這樣,她哪裏睡得著?“公主身上有傷,需好好休息方才複原,要是太後醒來見著公主這般不愛惜自己,該難過了。”


    戳到傷心處,宣玨又忍不住眼含濕淚,“嬤嬤別勸我了,母後是因為我才會……,我要是不守著她,這輩子都過意不去。”


    方嬤嬤明白長公主的意思,她是說要是沒能給太後送到終,她會愧疚一輩子。她轉過頭捂住口鼻,悄悄哽咽,要是傷害太後的是旁人,這會兒她也是能說兩句解解恨,偏偏傷太後的是皇帝,怨不得,恨不得,更說不得,天知道她內心有多憋屈。


    李公公突然走進來,恭敬的對宣玨說,“長公主,攝政王抱著王妃進了偏殿,還把為太後侍疾的禦醫都叫到偏殿去了。”


    李公公這話說得看得恭敬,但話裏不對味兒,有諸多拉仇恨的意思。


    李公公是太後的心腹太監,出了這樣的事,肯定對攝政王不滿她是能理解的。可宣玨對攝政王夫婦沒這麽大的意見,反而因為攝政王尋到了王妃而感到高興。不論如何,蘇瑜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她欠蘇瑜一個永遠也還不清的人情。


    “李公公,今時不同往日了。”宣玨敲打起李公公,“你這話原沒什麽問題,可若是有心人聽了沒問題也能製造出問題,你可懂本公主的意思?”


    李公公後背一僵,哪裏不明長公主的意思?忙道:“謝公主殿下教誨。”


    能得太後青睞的太監都不會是蠢人,這一點即通的醒目讓宣玨很滿意,她又說:“母後這裏暫時用不著那麽多禦醫,王爺叫走就叫走吧,你去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差什麽缺什麽都送過去。”


    時移事異,李公公心中再不忿也不得不在現實下低頭。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李公公便回來了,詳細敘述了偏殿攝政王妃的情況。


    宣玨聽完蘇瑜的傷勢大為驚訝,“歸園?怎麽本公主不知道宮裏還有這麽個所在,公公,那歸園是個什麽去處?”依稀間她又覺得‘歸園’二字很耳熟,像是誰說起過似的。


    李公公為難看著長公主,方嬤嬤走過來答道:“那種醃臢地方,長公主自然是不清楚的。歸園,名字好聽,實則地方不大。歸園裏有一口井,也不知打什麽時候起便成了旱井,既是不出水了,宮裏的人也沒讓它閑著。宮裏那些犯了事被處死的宮女太監,要是宮外無人收屍,或者是被秘密處置的,一把火燒了,骨灰就灑進那口井裏。如今是冬日裏,就算是酷暑夏日,那歸園附近也是陰森森冷津津的,青天白日都沒什麽人敢靠近,更別說大晚上了。”


    宣玨一聽,渾身發麻。


    蘇瑜竟被人丟進了那樣一口井裏,這要是換了她,鐵定早被嚇死了吧。


    “宮裏竟有個這樣的地方。”宣玨輕輕呢喃了一句,閉上眼仿佛能看到井裏擠著無數冤魂。


    “王爺已經下令把那口井給填了,說宮裏不該有這麽個容易滋生邪崇的地方。”李公公補了一句。


    寶玨頜首,“的確該填了,那王妃的身子怎麽樣,禦醫怎麽說?”


    “王妃發著高燒,身上又是脫臼又是劃傷,清洗的水就來來回回十幾趟呢。”


    宣玨輕輕歎了口氣,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她也想到了攝政王問蘇瑜下落時,皇帝說的那句話,“她在地獄。”


    歸園的那口井,可不就是地獄?


    他怎麽不幹脆殺了她,非得讓她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還是心思夠細膩,夠狠辣吧。


    此時離主殿不遠和偏殿裏,蘇瑜躺在榻上,汗水浸透了她的青絲,連頸下的枕巾都浸潤了。她紅著臉,額上搭著巾帛,明明渾身燙得嚇人,嘴裏卻喊著,“冷,冷,好冷。”


    宣祈目光往禦醫群中一掃,那不甚和善的表情驚得眾禦醫如墜冰窖。


    能進皇宮當禦醫也不是庸人之輩,因為對像是蘇瑜,他深知自己控製不住懾人的寒意,這群禦醫萬一被他嚇著誤了診……,後果宣祈不敢想象,直接吩咐蝶依,“你出趟宮,去仁濟堂將範大夫請進宮來。”


    蝶依正為自己沒能保護好王妃而愧悔不已,聽了吩咐,立即旋身出去。


    好在來了一碗湯藥,算是打破了滿室的緊張氣氛,宣祈親自喂著藥,可是蘇瑜就是咽不下去。


    看著王爺眉頭一皺,禦醫們更是著急。


    一個年老的禦醫上前,“王爺,這藥是退熱的良藥,王妃必須咽下去,否則這高熱不退,容易燒壞腦子。”


    宣祈忍著沒將藥碗砸向那禦醫的衝動,又繼續喂了幾勺,直到湯藥碗見底,也沒見蘇瑜喝進去什麽,卻把她新換上的裏衣給浸得昏黃了。


    “王爺……,這……,這藥必須得咽下去。”老禦醫很執著,顯然是真替王妃擔心。


    宣祈默了默,“再拿一碗藥來。”


    同樣的藥又拿了一碗過來,宣祈先拿著勺子攪了攪,正當眾禦醫擔心又喂不進去白用功時,隻見王爺自己喝了一口,然後微微抬起王妃的頭,就那樣——嘴對嘴的吻……哦,不,喂了進去。


    一幫老古板驚得臉色五彩紛呈。


    蕭景仁嘴先抽了抽,還能這樣喂藥?他學到了,等那天眉姐兒生了病,撒嬌不吃藥,他也試試這個法子。


    孫學雍則不自在的別過頭去。


    宣祈如此反複幾次,還真將一碗藥喂了個七七八八。


    又輕輕將蘇瑜放下,自己則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然後問,“這藥多久開始奏效?”


    “約莫半個時辰。”


    宣祈又一記眼色睨過去,仿佛在說要是半個時辰不奏效,爾等須得陪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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