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上帝!”蘇珊娜一輩子從未如此失常過,雖然她很清楚這純粹是凱賓在欺負人,但看在眾人眼裏卻變成她——蘇珊娜以一個非常曖昧的姿勢跨坐在男人身上,並且把那個男人的衣服撕破。


    而且,凱賓又用她的身份說:“……不準動……脫光你的衣服……”


    天啊!她一世英名盡毀。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想解釋,可惜沒人睬她。


    人群中最德高望重的蘇誌同下起逐客令。


    在場除了兒子蘇偉銘,媳婦梁風儀外,全被趕了出去。


    “蘇蘇,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蘇誌同一邊說,一邊還不忘瞪著那個讓孫女垂青的男子。


    “長得不錯,但好像很年輕,像個高中生。”他皺著眉,銳利的眼光令蘇珊娜四肢發軟。


    “爺爺,不是這樣的。”蘇珊娜惱怒地推開凱賓,這可惡的家夥害她一世英名盡毀,她衝到母親麵前試著解釋這一切,梁鳳儀卻徑自閃過她,彎腰扶起跌坐在地的凱賓。


    是了,現在真正的蘇珊娜外表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難怪家人不認得她!


    “沒事吧?”梁鳳儀溫柔地為凱賓拍去滿身塵灰,眼眸裏盡是掩不住的憐惜。


    凱賓看著她,太久沒嚐過母愛的關懷,他傻笑著像個呆子。


    “誰是你爺爺?”蘇誌同不滿地繞過眼前陌生男人,往孫女兒走去,一家子全當她是透明的。


    真好!蘇家的標準利己作風,除了自家人外。外人全都閃過去。這下蘇珊娜連解釋都可以省下來了,誰會聽她的,尤其她現在靈魂附身在一個男性身體裏,不被扔出去就不錯了,她憤憤地坐回病床。


    她還能怎麽辦,隻求凱賓夠機靈,別露出馬腳,不過……看情形,很難。


    這是三堂會審嗎?被蘇珊娜的祖父、父親、母親團團圍住,六隻眼睛直盯著他看,凱賓呼吸急促。


    “你……你……你們誤會了,事情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這個是……”他結結巴巴試著解釋,卻被蘇偉銘嚴肅的眼神一瞪,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對看著。


    蘇珊娜看得要發昏。“笨凱賓——”她急如熱鍋螞蟻。


    “快叫爹地啊!”梁鳳儀提醒女兒,這丫頭的脾氣完全承自父親,強硬、固執,導致父女關係冷淡如水,相敬若冰,她真希望女兒別這麽獨立,偶爾可以讓長輩操點心,對他們撒撒嬌。


    不過今天女兒好像有點失常,冷淡有禮的態度消失,反而顯露出一股小兒女的嬌態,是為了床上這個男孩嗎?


    這孩子倒長得不錯,白白淨淨、書卷味很濃,一副很聰明、精練的模樣,很討人喜歡,難不成兩人在談戀愛?梁鳳儀別具深意的眼神流連在兩個年輕人身上。


    凱賓被看得好生尷尬,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從小無父無母,流落街頭,唯一渴望的隻是一個溫暖的“家”,如今夢想實現,讓他同時擁有爺爺、父親、母親和一大家子的親戚,此刻要他喊出十八年從未出口的字眼,一下子……他莫名退縮了。


    女兒的舉動,蘇偉銘看得一清二楚,一抹受傷的神情閃過,微微抬起的右手,迅速放下,努力壓抑想要擁抱女兒的衝動,他緊抿著嘴唇,刻意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在蘇偉銘退縮的同時,蘇誌同和梁鳳儀四道怨怪的眼神分別集中在他身上。


    看到這種情形的凱賓,無端覺得好難過,淚水悄悄爬滿臉頰。


    “蘇蘇,乖女兒,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梁鳳儀焦急地哄著她,女兒從來不哭的,莫非她傷得很嚴重。


    “沒有!”凱賓無助地猛搖頭,是不是每個人在多年夢想實現的刹那都會哭?


    他真的很想停止這莫名的淚水,可是“它”就是不聽使喚地直掉下來。


    坐在床上的蘇珊娜真想撞壁,她維持二十八年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形象,就要給那個小乞丐徹底毀了。


    “好啦,別哭了,告訴爹地究竟發生什麽事?”蘇偉銘本來和妻子在加拿大處理工廠罷工事件,突然接到女兒車禍的消息,嚇得他差點心髒病發,連夜趕回新加坡,卻發現一向強硬不輸他的女兒,竟哭成一個小淚人兒,不知不覺父愛流露,抬手輕拭著女兒頰上的淚痕。


    感覺他粗厚的手掌在臉上肌膚磨搓,刺刺痛痛地並不舒服,可是凱賓卻好喜歡,淚水流得更急。“爹地,對不起,嗚……”他整個人撲進蘇偉銘懷中,小臉埋在他的西裝裏,幹脆哭個痛快。


    蘇偉銘驚愕了一會兒,無法相信這會是他一向不用擔心的女兒,可是他實在愛煞她這副撒嬌的俏模樣,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喃喃安慰道:“蘇蘇,別哭了,爹地會心疼……”


    看到蘇偉銘慈愛的樣子,蘇珊娜嚇得從床上掉下來。“不會吧?難不成連爸、媽都被掉換靈魂,不然怎會……”她當他們女兒二十幾年,可從沒見過他們這般模樣。“惡心!”她瞪著凱賓,卻發現自己好嫉妒被父親抱在懷裏的他。


    發泄過後,凱賓有些不好意思地扯著蘇偉銘的西裝。“爹地,對不起,把你的西裝弄髒了!”


    那一大片被淚水、鼻涕弄濕的前襟,正提醒著,他是一個多麽愛哭的小鬼,凱賓難為情地羞紅臉,躲進梁鳳儀懷裏,展開一個如陽光燦爛、亮眼的笑容。


    蘇珊娜實在受不了了,那小乞丐到底安什麽心,這般不要臉地“勾引”她的父母親。


    “對不起,請容我跟小姐談幾句話好嗎?”她咬著牙示意凱賓最好識相點兒,不然待會兒有他好受。


    “蘇蘇,這位是?”梁鳳儀疑惑地問。


    “媽咪,他是凱賓,中美混血兒,哈佛高材生,精通八國語言,是我的救命恩人。”凱賓指著外表是自己,內在卻是“蘇珊娜”的男孩吹噓著。


    情緒過後,他全身不正經的細胞又開始熱烈運作。


    本來還想多說一點的,卻被蘇珊娜一個白眼將整篇歌功頌德的大言瞪進肚子裏。“真可惜!錯過一個推銷的好機會。”凱賓為之扼腕不已。


    “是嗎?”蘇偉銘將注意力放在這個年輕男孩身上,那斯文秀氣的臉,流露出一抹熟悉的氣質。“對了!”他重重地點頭,這男孩有點像女兒意外身故的未婚夫sam。


    他附在妻子和父親耳邊低聲說出自己的發現,三人同時饒富興味注視著這個有本事再度攪亂女兒平靜心湖的男子。


    該死!蘇珊娜被看得渾身不對勁,他們肯定誤會了,她真是欲哭無淚,狠狠拉過躲在梁鳳儀懷裏撒嬌,不知死活的凱賓,鞠個躬道:“對不起!”便將他拖進洗手間,用力關上那幾經摧殘、搖搖欲墜的門。


    蘇珊娜身體抵住門板,憤恨地低吼:“你到底想怎麽樣?”


    “姐姐不喜歡我對伯父、伯母好嗎?那我去告訴他們實情好了。”凱賓假裝想走出洗手間。


    “你敢?”蘇珊娜拉回他,氣得渾身發抖,這混帳總有辦法挑起她的怒氣,令她失常。


    “不然要怎麽辦?”凱賓索性將問題再丟回給她。


    “這……”其實蘇珊娜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亂七八糟的場麵豈是一、兩天能解決得了,最值得擔心的是身份是否暴露?難保事情一外泄,科學家們不會一窩蜂地湧過來,將他們當做活體實驗解剖掉。


    不行!性命攸關的大事,豈容開玩笑,計劃一點一滴在蘇珊娜腦中成形。“首先得把我父母打發走。”


    “為什麽?”他喜歡一大家子在一起的感覺,不會寂寞。


    “因為我不想穿幫。”她生氣地喊,心裏直冒酸泡泡。


    “好嘛!”他不情願地轉身打開洗手間的門。


    “等一下!”蘇珊娜擋住他。“我還沒說完。”


    “好-嗦。”


    蘇珊娜當做沒聽到凱賓的抱怨,指著他的鼻子道:“不準蓄意討好我父母。”


    凱賓猛翻白眼。“那惹他們生氣好不好?”


    “你敢?”


    “我不敢!”他賭氣地喊。


    凱賓沮喪地走出洗手間,麵對蘇氏家人,他像隻悶葫蘆,蘇珊娜不滿地踩他一腳,提醒道:“你不是有話要說。”


    “爺爺、爸、媽,我沒事,你們如果有事先去忙吧!”


    “是啊!爹……呃!伯父、伯母,我會照顧小姐,請不用擔心。”蘇珊娜在一旁幫腔。


    梁鳳儀瞧得好笑,和公公、丈夫交換眼神,一致同意給晚熟的女兒和男友一個獨處的機會。


    畢竟他們想蘇珊娜結婚,已經想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好吧!蘇蘇,你自己照顧自己,加拿大公司的電話你知道,有事打電話給爹地。”蘇偉銘摟著妻子和父親一同走出去。


    房門關上的那一刹那,蘇珊娜軟癱在地板上。“從今天起,我要訓練你日常的一切生活舉止。”


    “哼!”凱賓將身體拋回床上,他氣還沒生完呢!


    躲在角落的安琪拉看這場鬧劇看得暈頭轉向,她有個不祥的預感,將凱賓和蘇珊娜的靈魂掉換,肯定是件錯事。


    “怎麽辦?”她慌得團團轉。“再回去找詠竹吧!”她永遠隻有這個辦法。


    清晨六點。


    “幹麽啦?我還要睡。”凱賓拿棉被蓋住頭,拒絕起床。


    蘇珊娜眼睛冒火,這小子,從五點開始,每十分鍾叫他一次,他還在賴床,一定是豬來投胎的。


    她走進洗手間,裝滿一杯水,當頭賞他一陣清涼。


    “唉喲!下雨了!”凱賓像隻小狗甩著一頭水,很自然把站在身邊的蘇珊娜一同濺濕。


    她瞪著銅鈴大眼,告訴自己要忍耐。“你給我起床!”可惜在醫院裏不可以吼太大聲,不然就叫聾他的耳朵。


    “知道了啦!”他揉揉眼,心不甘情不願起床梳洗。


    早餐送來,蘇珊娜開始調整凱賓大而化之的用餐姿勢。“麵包不可以整塊拿起來咬,要一塊一塊撕下來送進嘴裏。”她耐心地示範。


    他嘟著嘴,不快地照做。


    “餐具不可以互碰出聲、喝湯要斯文點兒、舉杯的手要秀氣……”她叨叨念念不停。


    凱賓猛翻白眼,這麽多規矩,難怪有錢人腸胃、心髒多不好,生活太麻煩了。


    “凱賓,你的手!”蘇珊娜不曉得從哪兒摸來一支尺打他。


    “喔!”他叫痛,用力放下湯匙。


    一頓早餐吃了半個小時,麵包隻啃一半。“這樣不公平,為什麽隻有我學,你不學?”他不想吃了,大聲抗議。


    “我從小就受了很好的餐桌禮儀,不用學。”蘇珊娜抬頭挺胸,為自幼家教嚴格自傲。


    “是嗎?”凱賓睨著她,偏要雞蛋裏挑骨頭。“你舉杯時小指翹起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她搖搖頭,不懂他所言為何。


    “那是同性戀的代號。”


    “胡說,這是斯文秀氣的意思。”她紅著臉反駁。


    “當女人時也許如此,可惜你現在是——男人!”


    呃!她無言,跑進洗手間照鏡子,的確很像,垂頭喪氣走出來。“換你糾正我的姿勢了。”


    “嘻——”凱賓在心裏偷笑,他要當個最嚴格的老師。


    搶過蘇珊娜手上的尺,“十年風水輪流轉”,這主客易位的還真快。


    又過一個小時!


    “你們玩夠了沒有?”護士黑著臉進來收餐具,真想把這兩個問題病人調開病房,省得老是作怪。


    偏偏蘇家在新加坡勢力太強,沒人敢動他們,可憐累了醫生和護士。


    凱賓依依不舍地看著還剩三分之二的早餐硬被收去,肚子餓得咕咕叫。“餐桌禮儀得過且過好不好?”他可憐兮兮地要求,照這樣訓練下來,不出幾天就要餓死人了。


    “好吧!”其實蘇珊娜也很餓。“接下來練習走路、站姿和坐姿。”


    “還要啊?”沒吃飽,又得硬挺著出操,凱賓一張臉可以苦出汁。


    “我們隻有五天的時間練習,得完全利用每一分每一秒。”昨天她問過巡房的醫生,“蘇珊娜”那具身體腰際上的傷口複原良好,五天後拆線出院,時間安排得剛剛好。


    “好吧!”他站起來,盡量走得緩慢斯文,希望一次過關。


    “不行!背脊挺直、縮小腹、腳尖用力、雙手自然下垂……”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著,偏偏他怎麽走,她怎麽看不順眼。


    “我好累-!”他抱怨著,自認走得很好。


    蘇珊娜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你姿勢差強人意,但感覺硬是不對勁……對了!韻味,你缺少女人味。”


    “你想個最喜歡的女孩或女明星……什麽都可以,模仿她們的動作、氣質。”


    “誰都可以?”見她點頭,凱賓腦海裏第一個浮起來的人影是蘇珊娜,可惜他不是很了解她,模仿不來,接著是……


    他輕輕跨開腳步,手裏打著拍子,全身像秋風中的落葉,抖得快散了。


    咚!蘇珊娜從病床上摔下來。“你模仿的是誰?”


    “‘修女也瘋狂’裏的琥碧戈珀啊!”


    她撫著額想撞壁,如果凱賓不是附在“她”的身體上,她一定咬下他一塊肉。


    “換一個——”


    “又說誰都可以……這麽多意見……”他小聲嘀咕著,卻又不敢不照做。


    他走近牆壁,隻手撐著身體,微嘟紅唇,瞳眸半眯,一隻腳抖著打拍子,不像淑女,倒似阻街女郎。


    “這次又模仿誰?不會是流鶯吧!”蘇珊娜覺得頭裏有一千個小人在敲鑼打鼓,痛死了。


    “嘿!你猜對了,‘麻雀變鳳凰’裏,茱莉亞蘿勃茲第一次遇到李察就是這個姿勢,結果她一下子就釣到他了。”


    男人和女人的思想真會差這麽多?蘇珊娜覺得那部電影裏女主角盛裝去吃大餐那一幕拍得比較好,凱賓怎會偏選中最差勁那場。


    她手上的尺很不客氣地敲上凱賓的頭。“你給我正經一點。”


    “我很正經啊!不信你自己走走看。”他摸著頭上的包抗議。


    是她說要女人味的,他覺得那兩個女人都很有味道啊,魅力十足,是蘇珊娜自己不懂男人心。


    “好!我走,你仔細看著,什麽叫正確的走路姿勢。”


    開玩笑,八歲進寄宿學校,每天被修女們嚴格訓練著,頭頂書本走了十年,她自信走路姿勢比模特兒更標準、更好看。


    值得商議的是——這個模特兒是男?是女?


    “哈哈哈!”凱賓抱著肚子笑軟在病床。“你現在這姿勢,可以不用做生意了,直接去friday或gaybar會賺更多錢。”


    “你……”蘇珊娜青黑著臉。“有這麽差勁嗎?”她又衝進洗手間,半晌,沮喪地走出來。


    凱賓看得不忍,安慰她:“別這樣嘛!我一定努力學習,你也可以想個男明星學他的樣子啊!”


    “學誰?”她現在沒信心可以在五天以內當個昂藏七尺男兒。


    “你喜歡誰?”


    她臉紅了一下,跳進腦中的是張滿布疤痕,吊兒郎當又不失天真俊帥的臉龐,可不就是凱賓嗎?


    “成龍。”她口是心非地道。


    “好啊!那你模仿他,至於我嘛……蘇菲亞羅蘭好不好?她很有氣質。”


    兩人交叉在病房裏走著,凱賓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你確定你模仿的是成龍嗎?”


    “對啊!他在蝴蝶君裏是這樣走路,沒錯。”


    天啊——凱賓也快瘋了。


    蘇珊娜把棉被扔到地上,附在凱賓耳邊大喊:“起床!我叫你起床,聽見沒有!”


    “沒聽見,我要繼續睡覺。”凱賓抱著枕頭,眼睛又酸又澀根本睜不開。


    “我們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你還睡懶覺。”


    “我是病人,病人就是要睡覺休息,為什麽我不可以睡覺。”他打著嗬欠硬被拉下床。


    “平常可以,但今天有訪客,而且秘書會送文件過來請求批示,扣掉這些時間,我們練習的時數相對減少,所以……別睡,給我起來。”


    “不要、不要,才四點半-,再半個小時,睡到五點就好,拜托!”他倚著牆壁打起呼來。


    “就是愛耍賴,站著都可以睡,真被他打敗了!”蘇珊娜失笑。


    隻好扶他躺到床上,小心側過他的身子,拿起櫃上的行程表,重新安排今天的作息。


    “真是個麻煩的家夥!”


    蘇珊娜被自己語氣中的寵溺嚇了一大跳。不覺將眼神轉向他,凱賓總是把手腳縮成一團偎在床鋪角落睡覺,那模樣很像胎兒待在母親子宮裏的姿勢,聽說喜歡這樣睡的人本身缺乏安全感。


    “是嗎?他……”蘇珊娜想起他的霸道、無賴、促狹,還有……偶爾眼中浮現的陰鷙與脆弱。


    他是個生父不詳的私生子,母親死後就開始混跡地下道當街童,他老是狂妄不羈地說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見到她父母時卻一副乞求憐愛的小狗模樣。


    昨天護士幫她沐浴時大驚小怪地說,這身體上的疤痕怕不止上百條。


    她還不習慣當男人,從來沒有去注意,若不是三天沒洗澡實在癢得受不了,她會繼續逃避下去,眼不見為淨。


    但昨天的破例,逼得她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勉強自己去看、去體會,其實“男人”並不如想像中的可怕。


    尤其凱賓有一副好身材,難怪他老是自大得要死,仿佛全世界的女人都會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似的。


    他寬闊的胸膛上縱橫交錯著許多疤,有深有淺,其中最可怕的是背部一條從左肩斜到右下臀的傷疤,看來年代久遠,但兩邊翻起的肌肉,蘇珊娜可以想像得出當初這傷是如何地折騰他。


    “他是怎樣從這般痛苦中掙紮過來的?”沒來由一陣心疼,好像有些東西從心底汨汨流出來,苦苦澀澀,這是她第一次對親人以外的人產生情感反應。


    “嘩!”凱賓在她耳邊大喊。


    “啊!幹什麽?”蘇珊娜嚇了一跳,差點從床上掉下來。


    “小心!”他一臉邪笑,兩手護住她的腰,防她掉下床鋪。“你對我想入非非喔!”


    “誰……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刷!一陣紅潮從脖子升到額頭,她的臉又紅又辣,分不清是羞?是怒?


    “沒有嗎!可是剛剛明明有人在發呆,口中還一直叫著……”


    “閉嘴!啊——”


    她一陣手腳亂踢,凱賓反應不及,兩人抱成一團滾下病床。“唉喲!”他的額頭狠狠親上她的下巴,兩個人不約而同痛叫出聲。


    “都是你啦!”她把他從身上推下去,手忙腳亂站起身。“還不快去梳洗?”


    “嘻。”凱賓暗自竊喜,本來隻是跟她鬧著玩,沒想到她那張紅臉不打自招,她果然想著他。


    “喔!”她心慌意亂地又去踢到床角。“不準笑,該死,好痛!”


    他咬住唇,強忍著笑意,盡量表現出一臉抱歉的樣子,怕一不小心笑出來,會笑到下巴脫臼。


    蘇珊娜瞪著他,無故又是一陣心慌,忙把心思放在行程表上。“你今天把頭發挽起來,上粉色係的淡妝,八點公司會送文件過來,一個小時內得批完,九點部長、院長和一些記者會過來探視,不能失禮,十一點……”


    “等一下,等一下!你確定這行程沒錯,怎麽跟前兩天一模一樣?”搶走她手上的行程表,他不敢置信地瞧著,果然……


    “摘什麽鬼,我是病人,不是動物園裏任人觀賞的猴子,為什麽每天得早早起床梳妝打扮,應付參觀人潮?”連續三天睡眠不足,他累得火氣直冒。


    “因為你是公眾人物,少廢話,快去準備。”蘇珊娜何嚐不累,但身為政經要人的子女,她沒資格喊累。


    “我不要,又不是倚門賣笑,為什麽明明很難過還要裝著一張笑臉,東感謝、西感謝,發表一堆欺騙社會大眾的感言,我……嘔!”他捂著嘴巴衝進浴室,嘔出一堆酸水。


    “怎麽了?”蘇珊娜焦急地拍著他的背,心疼地發現他麵色如紙。


    凱賓頹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著馬桶,微微喘息著,說什麽今天也不要再做這些無聊的應酬。


    蘇珊娜坐到他前麵,心裏百味雜陳。“凱賓,你知道嗎?爺爺是出名的外交官、爸爸是名企業家,從小我享受了許多特權,理所當然就得付出,隱私和自我正是其中一項。”


    “為什麽?你可以不享受那些特權啊?人生自由、平等,在美國,隻要我們不喜歡,誰也不能刺探我們的隱私,隻要不傷害別人,我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誰也沒權幹涉其他人。”


    哼!蘇珊娜掀唇冷笑。“不使特權!你以為一個二十八歲的女性不用些手段、權利憑什麽開創偌大的事業王國,別太天真了!口號人人會喊,可是現實生活卻沒那麽簡單。”


    “你是不是要說身不由己啊?”他不屑地反譏。“我一向相信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的主人,除非他放棄這項‘權利’,而且我不認為做生意一定得拚命地陪笑、喝酒、應酬,我不否認,某些時候適當的來往、彼此了解、認識是必要的,但那不是唯一的方法,起碼我看過有人不用那套方法,赤手空拳依然建立起一個事業王國。”


    “誰?不會是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吧?”她反唇相譏,心底依然認為“特權”是條達到成功最便利的管道。


    “我的學長——江寒,江氏企業總裁,而且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他同你一樣二十八歲。”


    “是他!”那個偉岸不凡,氣勢磅礴的男子,她曾經為了得到他,不借以身相誘,可惜失敗了,那個男人太癡情,她為此生了好大一場悶氣,但現在想起來那股若有所失的感覺,不覺間早消失殆盡。


    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寬宏大量,不再斤斤計較成敗得失?抬頭上望迎向凱賓熱切的眼神。“你也認識學長是不是?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是啊!”她記得江寒是個敢與天地爭鋒的人,原來她是真心佩服他的,另外一股情愫是……羨慕!


    蘇珊娜嚇了一大跳,她羨慕江寒!這怎麽可能?論家世、論背景……所有的條件都比他好,但……


    “……你在想什麽?都沒認真聽我說話,討厭。”


    凱賓的口氣讓蘇珊娜不禁失笑。“對不起,你再說一遍嘛!”


    哼!他睹氣甩頭不理。


    她好笑之餘不由逗他。“這麽容易受傷?”


    凱賓的嘴嘟得更高了,蘇珊娜站起身作勢走人。“不說我走了!”


    “好啦,我說就是了。”凱賓忙拉住她的衣角。“我們去看那塊預定明年建度假酒店的土地好不好?你不是說它背山麵海,景色秀麗,我們去玩一玩,就當是出院慶祝會。”


    “但醫生那裏怎麽交代,還有今天的訪客……”


    “沒關係啦!我們留張紙條給醫生不就得了,其他人管那麽多幹麽?如果做每件事都得考慮一大堆,豈不要累死,好不好?走啦!”


    望著那雙灼灼發亮的眼睛,蘇珊娜心髒突地猛跳一下,她知道自己羨慕江寒哪裏了——他的瀟灑不拘、自由豪放。


    蘇珊娜猛然點頭,凱賓不由分說拉著她跑,一路上格格不斷的笑聲,將她的心化成飛羽,在風中越飄越高、天地漸寬漸廣。她歎口氣,放那麽多人鴿子,居然沒讓她有半點罪惡感,反而好輕鬆、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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