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除了窮,日子很安穩。


    她有家有夫,有兒有女。


    也是她傻了,才把好日子過沒了。


    好在她的兒女,個個有出息,這足以讓她欣慰。


    唯一對不起的,是那個在家裏陪她吃過最多苦,最後所嫁非人的長女。


    徐念雪的事兒,她不怪徐王氏識人不清,她隻怪她這個為娘的為了弟弟的兒子,貪了女兒的嫁妝,讓安家從根兒上看不起女兒。


    是問,沒有嫁妝,沒有娘家照看的姑娘,在夫家有幾個人能過得舒坦呢?


    可她不去想,隻鬼迷心竅的拿了女兒的底氣錢來照顧弟弟和弟弟的子女。


    她不配為娘。


    徐懷山老早就想休她了,也是,她老了、醜了又不能幹活了,還帶著娘家人在徐莊作妖,丟他臉了。


    他厭煩她,正常得很。


    可他還是看著子女的麵上,沒休她。


    保著徐家媳婦兒的名分,她已經很感激這個男人了。


    至於成杞、成梓,他們是給了錢給她養老的。


    隻是她沒藏住,被兩個弟媳扒去了。


    那些錢最後變成了她們的金鐲子、金耳環,就是沒有存成糧食,修間屋子,沒打算用來好好過日子。


    冬天的一場雪來,又賴著臉皮躲到成杞的暖房裏。


    有吃有喝的,他們還不滿足,還趁兒子兒媳忙著,去兒媳屋子裏偷銀子。


    被兒媳發現了,就說是她這個婆婆要孝敬,抓著她跟兒媳爭執、動手,最後傷了她孫女。


    大孫女才定了親啊,傷破相了,也不知道夫家會不會計較,孫女還能不能順利出嫁?


    為母則剛,兒媳婦把他們趕出門,她一點兒都不氣。


    出門還給了一大袋糧食了,要知道,那時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就是糧食了。


    何家早沒房屋了,他們在山上找到一家絕了戶的破房子,就是靠這一袋糧食,熬過了這個漫長的冬天。


    對了,絕戶的是靠山村的陶家,女婿陶誠斷親前的家。


    早幾年就聽人說了,陶家大郎和大兒媳嫌棄家裏日子不好,跟著嶽家搬了家,隻留陶家爹娘在靠山村裏自生自滅。


    他們住進去的時候,那房子空空,就一床板躺在老兩口幹枯的身子。


    兩個弟弟抬著床板把人丟到了雪裏,具體丟在哪裏,沒人記得,反正雪化了,也沒再見到。


    她看到陶家兩口子的結局,突然擔心起她自己。


    她寒了兒女的心,以後兒女還會給她供香火嗎?


    雲陽鎮待不下去了,成梓在的燕平京又太原,兩個弟弟就想到樂州,找小女兒念月收留他們。


    其實她不想來的。


    在冷得展不開身子的時候,她以為她要死了。


    混沌之中,她見到她的孩子們。


    那時他們都還年幼,被小姑子搶了吃食不敢說話,怯生生的望著她這個娘,可她沒敢出頭給他們撐腰。


    可不想,欺負他們的小姑子長大了,反而是給他們撐腰的人,而她這個娘,還是那個沒用的娘,或者更不好,是會拖他們後腿的娘。


    對兒女,她這個母親太不稱職了。


    她不能再禍害他們了,她應該死了,一了百了。


    可她醒了,又被弟弟弟媳扯著上了車。


    大概是她還有放不下的事和愧疚的人。


    聽說念雪葬在樂州,她可憐的女兒,孤零零的在異鄉,是她害她回不了家,那她就來樂州陪她。


    或許到地府後,雪丫會原諒她……


    “大姐,大姐,你有聽我們說的嗎?念月要是不答應你,你就裝暈,起不來,知道嗎?”


    何香梅扯了一個笑給身邊不斷給她出招的弟媳。


    她頭上那個銀簪子,差不多值五兩,剛好是她欠念雪的。


    剛好可以用來贖罪。


    ……


    何家人沒想到,他們走到樂州城門口,卻進不了城。


    沒法,近來投奔樂州的人太多了。


    除了有通商路引的,其餘的人,必須有樂州城內的人來接並交足入城費,城衛才會放行。


    “你們知不知道,這坐著的是你們樂州之主的大嫂……你這狗眼看人低的家夥,小心我讓思雨妹子砍了你的腦袋。”


    “大膽!竟敢直呼城主名諱!”城衛將佩刀架到何香梅二弟的脖子上,並不怕得罪人。


    年輕的城衛取笑著窮酸樣十足的一車人:“若是城主親眷,怎會無人提前在城門等候,或者知會放行。你當我是傻的嗎?”


    “你看看你們的德行,哪點兒像城主的家人?”


    “大……大人,我姐真是思……城主的大嫂。你看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你沒說實話,我怎麽放?”年輕的城衛認真的履行著他的職責。


    “大人,大人,不找城主,找徐念月可以不?我姐是她娘,我是她親舅舅。”


    “月姐?”城衛的姐姐剛好在鴨絨工坊做工,對徐念月自是相熟。


    能同時說出徐思雨和徐念月兩人的名字,城衛還是信了三分,這車人至少認識城主。


    他把刀放下了,叫來另外幾個同值的城衛,商量了一會兒,才說道:“按規矩,入城必須有城內人來接。我們這兒可以給你們送個信,你們有信物嗎?”


    “有,有。”何老二扯著何香梅的袖子,“姐,找找,你身上還有什麽念月認得的東西。”


    何香梅一直靜靜的,看著跟城門的爭執毫無關係。


    她身上還有什麽可做信物的?


    望了一會兒,抓著掛在大外甥身上的玉牌遞給城衛。“這個。”


    這是他們這一車人身上最貴的物件兒,是用徐家的錢買的,給念月多好。


    “啊,你個死老太婆,搶我東西。”顯然,何香梅的出手不在大外甥的意料之中,拉扯疼痛之後再反應過來,就是想打人。


    “幹什麽,幹什麽!你們到底是不是親人?剛還說這是城主的大嫂,你們這是在樂州城門口對樂州城主的大嫂動手,你當我們樂州人是死的嗎?”


    經過兩年的運作,徐思雨在樂州的聲望是實打實的高。


    樂州人還在城隍廟供著她的長生牌,把她當整座城的祖宗供著,誰敢對她或她的家人不敬,就是樂州人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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