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鬼經長卷展開,最終定格一副人像。


    畫中人是個男子,看起來約有三十多歲、衣著富貴,正是南城藥鋪掌櫃。


    經卷浮現其生平倒影:


    此人生平的前二十五年沒什麽出彩。


    全靠出跑江湖、賣苦力為生。


    二十六歲那年攢下家底,在清河郡采購一批快活竹,打算趕車拉到京都販賣。


    中途夜宿破廟,遇到個中年美婦人。


    看其穿著,富貴逼人,像是從什麽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姨太太。


    於是藥鋪掌櫃起歹心,要將那婦人活生生掐死。


    婦人起初掙紮,後來漸漸不動、最終從七竅裏飄出一股煙氣,眼瞧著癟了下去。


    再一摸,隻剩一張人皮。


    藥鋪掌櫃大驚失色,但也因此得了一根金釵、幾兩碎金子。


    他不敢再逗留,幹脆連夜趕車奔京都逃跑。


    說來也怪,快活竹雖是冀州特產,但平時賣得不貴、利潤更是不多。


    藥鋪掌櫃趕車入京,卻恰好碰上木料場失火。


    京都的庫存木料燒了個一幹二淨,所有新到木料的價格,翻十倍往上漲。


    他這才發了家。


    隻是此後七八年裏,總夢見當年的美婦人,直說要索他的命去抵債。


    ,


    四天前,清早聽人敲門。


    打開門板就見外麵站了個白衣女子、一身的鮮血。


    這畫麵的衝擊力倒不是很強,但對一個虧著心、又做了七八年噩夢的人來說,夠用了。


    藥鋪掌櫃隻覺得膽子一麻、整個人就軟倒在地,被活活嚇死。


    ......


    放完倒影,渡鬼經緩緩卷起。


    三途川上泛舟客,六道投生有價錢。


    渡鬼經評定藥鋪掌櫃:畜生道三等人。


    經書裏以六道輪回作比喻,將人劃分三六九等。


    等級不同,所收的過河錢也不同。


    由高到低分‘天人、地獄、修羅、惡鬼、人間、畜生’;每一道又分九等。


    畜生道三等,算是末等獎勵裏頗高的了。


    銅錢聲嘩啦響,從渡鬼經裏掉出來。


    秦渡伸手接,銅錢砸在手心,卻直接融了進去。


    腦海中浮現一門絕學。


    養煞法,塞北魔道手段,修到高深處可以此為根基作人皮傀儡、施展諸般邪術。


    初學取人身血氣煉煞,也可借大凶之地、死屍橫煞,又或者人心恐懼蘊養。


    藥鋪掌櫃顯然是被邪道妖人盯上,借他身體滋養煞氣。


    妥妥的工具人......


    “好家夥,畜生道獎勵就已經是魔門手段,我這是要起飛啊......”


    秦渡讚歎片刻,卻有些遲疑。


    這法子是不是太歹毒了些?


    算了,先扔一邊把。


    他又把心思放回渡鬼經上。


    有此經,焚屍渡鬼便有獎勵。


    被嚇死的藥鋪掌櫃,評了個畜生道三等,就換來一門潛力無窮的養煞法......


    聯想到自己在化人場的工作,秦渡不禁有些期待。


    正這時,他卻覺得有人推了自己一下。


    ,


    蘇醒過來,左右四顧。


    周圍哪還有什麽黑霧、渡鬼經?


    仍是在化人場裏!


    所幸養煞法尚在腦海,剛才一切並非幻覺。


    看身旁,一張黑燦燦大臉湊在近處,滿口的大黃牙裏出外進,樂得跟要咬人似的。


    “我說七號爐,你小子膽兒夠大的啊!這才剛來幾天,都在化人場裏睡上覺啦?”


    這人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推秦渡。


    秦渡認得他。


    此人是化人場老吏,轉負責打封爐鑼。


    縱觀整個化人場,哪怕是最高主管的監場官也沒這老吏重要。


    老吏是巡法司的人,他不來打封爐鑼,化人場裏誰都別想下班......


    秦渡含混著答了一聲,老吏也不再理他,隻管去一旁拿銅鑼。


    ,


    此刻月近中天,馬上要到子時。


    子時陰氣大盛、陽氣初起,是最易產生屍變的時刻。


    化人場慣例,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子時之前必須封爐;餘下未燒死屍都以鎮靈符壓了,等明天再燒。


    老吏持鑼,繞場三周呼喝:“玉兔懸天,陰鎖陽關,封爐大吉,祥瑞禦免!”


    ‘咣——’


    ‘咣——’


    ‘咣——’


    隨著聲音,化人場外刑獄寺的獄卒們快步進來,將司爐們統統鎖了、押返大牢。


    秦渡被押解出化人場,仰頭望著天空。


    此刻暴雨早停,月色清冷,遠處荒林中蟬鳴聲陣陣。


    偶爾一陣寒風撲麵,裹著濕冷的泥土水氣打在身上,冷意透骨。


    折算時間,現在差不多是晚上十一點多?


    早晨太陽沒出就來化人場開爐,等到深夜才下班。


    萬一特殊情況,還得被迫加班,而且全年無休......


    得!到頭來還是躲不開007福報!


    秦渡自嘲一笑。


    本能地要伸手摸鼻梁、扶眼鏡,卻又一晃神。


    我穿越了,沒有眼鏡可扶啊......


    心底歎息間,他漸漸淡了笑容,抬起的手也放了下來。


    ,


    押送入牢前,司爐們終於吃上一口熱乎飯。


    大饅頭用白麵摻雜玉米麵,口感鬆軟,咀嚼有回甘。


    粗瓷海碗盛上滿滿的土豆燉茄子,因鹽價太貴,味道都快淡出鳥來,可司爐們還是大口大口往下咽。


    這頓飯,是司爐們僅有的福利。


    一群人戴著手銬腳鐐,蹲在大牢外的空地上捧著碗,吃得正香。


    不遠處,卻有兩名官兵擔著一個大木桶走來。


    桶裏也不知盛了什麽,隔著老遠就散出一股股香氣,直勾得司爐們肚子咕嚕嚕叫喚。


    “刑獄寺老爺發話,今兒添菜,賞的燉豬肉,管夠。”


    這話一說出來,司爐們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我、我不幹了!老子還有半個月就能出獄,你們這是叫我死!”


    有犯人當場崩潰,起身奪路欲逃。


    左右官兵哪管他如何掙紮?


    上前一刀貫穿心口,直接叫他了賬。


    這一下殺雞儆猴,剩下的司爐們不敢再鬧。


    秦渡才來沒幾天,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好在其它司爐小聲議論,倒讓他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媽的,流年不利,今晚加了斷頭飯,明天怕是要玩兒完。”


    “別上火,以往加了斷頭飯,也不見得就一定會死......不就是子時開爐麽?咱有鎮靈符你怕什麽?。”


    “可不是,大前年那次斷頭飯,不就一個人都沒死麽?”


    “屁話,你咋不說去年三次斷頭飯,每次都換了一批新司爐!”


    ,


    正議論著,旁邊卻又有兩個官兵抬著大木桶過來了。


    “刑獄寺老爺又發話,今兒再添菜,賞的燉魚,管夠!”


    這下司爐們算是徹底炸了鍋了。


    在場哪怕活得最久的司爐,也從沒見識過賞兩道菜的待遇。


    一道菜是壓驚飯,賞個菜是斷頭飯,賞兩個菜呢?


    沒人知道。


    ......


    到最後,這頓飯沒人能吃踏實了。


    除了秦渡,他一陣胡吃海喝,看得人都擔心他是想撐死自己。


    回到牢房,別的犯人仍在為明天擔憂,秦渡卻倒頭就睡。


    “那七號爐沒心沒肺,明天要出大事兒了,他還吃得飽睡得香?”


    隔壁牢的犯人悄悄議論,聲音壓得很低,卻被秦渡聽得一清二楚。


    其實他哪是沒心沒肺?


    隻不過養煞功夫,非得消耗大量血氣精元才能蘊養一絲凶煞。


    不多吃點,哪有血氣精元?


    秦渡也怕明天出事,所以硬著頭皮施展這邪術、以求自保。


    才躺下片刻功夫,肚裏食物消耗殆盡,又餓得咕嚕嚕叫喚。


    養煞法也已經初見成效。


    養煞成絲,盤於手腕,靈活如蛇,隨心而動。


    “明天萬一真有意外,我可全靠這東西保命。”


    秦渡的手指輕輕扶著鼻梁,仿佛心裏也因此安定了許多。


    他翻身麵對牆壁施法,動作愈發隱蔽。


    ,


    一夜過去,天光大亮,金雞三唱。


    秦渡睜開眼,袖口處一條黑蛇般的纖影一閃即逝。


    天亮,該去化人場開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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