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彪西波!”狄翁大叫著撲向碎裂的桅杆處,這時人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阿裏斯提波迅速來到了斯彪西波身邊,他伸手攔住了撲上前的狄翁,說道:“停下,不要碰他!”接著,他俯下身子,伸出了手掌,緩緩地按在了斯彪西波的身上,四處探查著。


    狄翁焦急地看著昔蘭尼人,迫不及待地說道:“他怎麽樣了!”


    “小點兒聲。”阿裏斯提波收回手掌,“他的身體內部大量出血,但最嚴重的是他腰部的骨折。我可以使用技藝讓他止血,但這樣就會有一個問題。”他看向亞裏士多德,“以你的經驗,如果停止他的體液流動,會怎麽樣?”


    “如果體液停止流動,就意味著他的身體各個器官停止了營養運動。”亞裏士多德說道,“而營養是靈魂的一種功能,如果營養運動消失,他會死。”


    “如果將他的身體從受傷處分為兩部分呢?”阿裏斯提波皺著眉頭,“保留他主要髒器的體液循環,但阻止他腰部的血液流通。”


    亞裏士多德跪在地上,檢查著斯彪西波。而後者麵色蒼白,雙眼緊閉,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目前看來必須如此。”他抬起頭來,“必須盡快將他的骨骼恢複位置,止血,但同時,不能讓他的體液再更多地流失了。否則他一定會死。”


    “那就這麽做啊,你們在等什麽?”狄翁喊道,“以你的技藝應該可以做這些啊!”


    “你聽明白了嗎?”阿裏斯提波看了看狄翁,“阻止體液流向下半身,就意味著他的整個下肢功能都會停止活動,而在他的骨骼和血管恢複的過程中,這個狀態會一直持續。而當活動中止一段時間之後,很可能無法恢複,這就意味著,他將永久地下肢癱瘓。”


    “怎麽會這樣?”狄翁呆住了,“您是傑出的自然學家……怎麽會無法保住他的雙腿呢?”


    “我隻懂得原理,卻不懂得如何讓人恢複健康。”阿裏斯提波用下巴指了指亞裏士多德,“他才是醫生,你應該問問他。”


    “時間來不及了。”亞裏士多德此刻卻緊緊地注視著斯彪西波的胸口,“必須阻止他的體液流失,不然他馬上就死了!”


    “你動手吧,我來輔助你。”阿裏斯提波也跪在了地上,“你們其他人注意防護,還有。”他看了阿其得謨一眼,“你說過,這艘船是絕對安全的,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嚴肅,“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不用想了,快看!”一旁的優西比烏斯突然大叫道,“那是什麽!我們見過那個!”


    亞裏士多德抬頭看去,之前波濤翻滾的海麵上此刻倏然恢複了寧靜。他看到海水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著銀光,但這光在一瞬之後便消失了。他們頭頂的天穹似乎也一下子變暗了,盡管在另一邊的天上還掛著太陽。亞裏士多德似乎看到了一道細線貫穿了海麵,而且在向前遊動,在這條線經過的地方,海水變得平靜而黑暗,那裏的一切波動都停止了,隻剩如死一般的寂靜。


    他又看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黑潮!是黑潮啊!”他驚叫著站起身來,差點把一旁的阿裏斯提波撞倒。


    “是西西裏的那片山穀裏出現的黑潮,我沒聽錯吧!”阿裏斯提波緊張地站起來,“諸神在上!真的是那種景象!”


    “你們說的黑潮是什麽?”阿其得謨還沒有理解幾個人緊張的原因,就被阿裏斯提波緊緊抓住了,“來不及解釋了,年輕人,我們要逃,離那條線越遠越好!快點,讓這條船飛起來!”


    阿其得謨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先是讓人將折斷的桅杆拋下大海,接著一片金色的屏障籠罩了整個船身。船上的乘客感到腳下發出吱吱呀呀的摩擦聲,而他們身邊的景物正在飛速地後退。


    “別愣著了,我們還得趕緊救他。”阿裏斯提波拉了一下亞裏士多德,“你先讓他止血,擺正碎裂的骨頭,然後我來修複它們。”


    “是。”亞裏士多德立刻埋下頭去,用手摸索著探查斯彪西波斷裂的骨頭。“有一段腰椎碎了。”他小聲說道,“這些碎片很難被複原。”


    “我們不是希波克拉底,沒法子打開他的身體。”阿裏斯提波頭也不抬,“先固定住,以後再想辦法。”


    “背部的兩根肌肉斷裂,我已經止血並對齊了它們的纖維。”亞裏士多德忙個不停,之後阿裏斯提波開始使用強大的變形術重新組合著斯彪西波的血肉。亞裏士多德則試圖通過連通斯彪西波腰部和下肢的血管,希望重新史他的體液循環起來。


    “黑潮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優西比烏斯看著海麵說道,“亞裏士多德,把那個捕風袋給我!”


    “對,捕風袋就是恩培多克勒為了對抗黑潮而製作的物品啊!”亞裏士多德急忙在腰上解下這個驢皮袋子,它之前在去埃及的海麵上裝滿了風,現在看上去鼓囊囊的。


    “我需要站到高處。”優西比烏斯說道,“風從高處落下才更有效果!”


    “桅杆已經斷了,現在船上沒有什麽突出的製高點啊。”阿其得謨向四周環視著,“或許可以站在船首?”


    “你的數學是怎麽學的?那當然不行!”優西比烏斯怒道,“我們現在是在廣闊無垠的大海上,試想我在海麵上打開風袋,風隻是從一個點流出,它隻能波及一個扇形的平麵,而當它下落時就能推動更多的氣體。傑拉城掛著幾十個風袋,都懸掛在城牆的高處,就是這個道理啊!”


    “這麽說,您要站得越高越好?”阿其得謨靈機一動,“或許我們可以搭建一個足夠高的東西。”


    說著,他將立在船頭的弩車推了過來,接著向後一拉,這張攻城弩一般的武器就豎立在甲板上,接著,手臂粗的弩矢被安裝在弩機之中,箭尖直指天空。


    “不錯的平台,就是有點狹窄!”優西比烏斯說著便縱身跳上弩車,一躍到達弩矢的盡頭。“這裏視野開闊了不少!”他向下喊道,“你們要準備好,在我打開風袋的時候,會有一股巨大的推力,而你們可以借助這股力量加快航行!”


    “是!”阿其得謨牢牢地把住了舵盤,找準了他們要前進的方向,“我們正在從南向北航行,而這條黑線是從東南方向西北方移動的,也就是說,我們向西北方加速才能盡快脫離它的追趕。”


    “那是你的本行!”優西比烏斯說著就把手中的驢皮口袋舉到了頭頂,“開始了!”


    船身劇烈地震顫了一下,接著就以比之前快上十倍的速度向前衝出去。船上的人穩住腳步,看著一團氣體從風袋之中蔓延出來,越來越多,猶如冰雪升騰的氣體,又像是滾開的巨釜散出的蒸汽。大量的氣體讓人感到了十足的壓力,它們朝著東南方的海麵落下,如同一團雲朵包裹了船尾。


    “這樣就可以保護我們的船不被‘黑潮’侵襲嗎?”阿其得謨看得目瞪口呆,他注意到,隨著大量氣體的移動,海水的流速發生了變化,甚至開始有了倒流的跡象。他牢牢地把穩舵盤,讓所有水手將這艘船的速度加到最大。


    “他怎麽樣?”狄翁卻一直沒有注意使用風袋的人們,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救治斯彪西波的兩人身上。此時阿裏斯提波甩了甩手,似乎非常疲憊地說道:“有點麻煩,看來骨折不止一處啊。”


    “這艘船不是十分安全嗎!桅杆怎麽會這麽容易折斷呢!”狄翁急得跺腳,有些遷怒地說道,“塔蘭頓的船應該有著強大的防護裝置!”


    “別吵了,你好煩。”一直昏迷著的斯彪西波突然睜開了眼睛,他氣若遊絲,聲音卻十分清晰,“不怪這艘船,是水浪過高,超過了船舷上的防護裝置。我親眼看著巨浪切斷了桅杆……隻是沒有力氣挪動……”


    穀</span>  “你醒了!”狄翁趴在了斯彪西波的身前,“你感覺怎麽樣?”


    “謝謝……二位。”斯彪西波慘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慚愧的神色,“先生們,不要費力氣了,就這樣吧。”


    “你說的是什麽昏話!斯彪西波,我是你的長輩!”阿裏斯提波怒斥道,“如果不能治愈你,我要怎麽和你的舅舅交代!”


    “亞裏士多德,請把我扶起來。對,扶我的上半身起來。”斯彪西波示意亞裏士多德將他的上半身靠在船舷上,接著對昔蘭尼人說道,“先生,我知道這不是任何人的過錯,或者我們應該稱呼這為命運。你們已經拯救了我的生命,我感到自己的心髒還在跳動,這已經足夠。至於其他的,也遠非我可以苛求的了。”


    “但是,你的腿部的血液還沒有恢複流動。”阿裏斯提波的胡須一抖一抖的,異常激動地說,“我不滿意!這不是完美的治愈,我的能力可以做的遠比這個更好!”


    “先生們,這不是在學園,沒有藥物,也沒有材料。”斯彪西波緩緩地說道,“我們都知道,沒有辦法做得更好……尤其是你,亞裏士多德,你不是德拉科醫生,你隻是一個初學者,不是嗎?”


    “你還是那麽看不起別人!不要以為你自己比我強!”阿裏斯提波怒目而視,“跟我相比,你也是個初學者!”


    “我覺得這樣很好。”斯彪西波徑自說道,“剛才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看到了一些東西。或許這是一種神諭,或者啟示。就像德謨克利特所做的那樣:不用眼睛看,靈魂才能看得更清楚。或許我也是一樣,不用腿腳行走,靈魂才能到達更遠的地方。”


    “宙斯在上!懲罰這個妄言的人吧!”阿裏斯提波氣惱地一甩衣袖,“我不管了,好吧!隻要你給我老老實實地活著,活著回到雅典,到時候柏拉圖也怪不著我了!”


    “如你所願。”斯彪西波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不再開口了。狄翁則坐在他的身邊,小心地注意著他的情況。


    “情況有些不對。”阿其得謨這時開口說話了,“雖然跟在我們船尾後麵的黑潮被逼退了一些,但距離我們稍遠的位置,黑潮仍然在前進。”


    “因為我們的風袋不夠多,風力不夠強嗎?”阿裏斯提波抬頭看向優西比烏斯,“嘿,你覺得袋子裏還有多少風?”


    “我怎麽知道,老家夥!”優西比烏斯的聲音被風吹散了,“我覺得手上還很重!”


    “我想是這樣的。”亞裏士多德這時加入了對話,“傑拉城的那位‘捕風人’鮑薩尼亞說過,他們要對付黑潮時,要找到適當的方向打開適當的風袋,也就是說,對於一片黑潮的侵襲,要幾個風袋相互配合,找到正確的角度,才能把黑潮局限在一起,向後推出。這和我們的情況是不同的。”


    “所以,這歸根結底是個數學問題。”一直沉默的色諾克拉底這時走了過來,“我剛才做了一次計算。假設風袋裏的風是無限的,即風不會因為高度變高而變得稀薄,那麽要考慮風阻擋黑潮的麵積,就與特定一段時間內推動氣體的體積有關。而空氣的體積又與風袋提供的推力推動的麵積有關,所以,要麽從一個大的角度施加一個平行於海麵的力,要麽就要足夠高,做一個底邊足夠長的三角形。”


    “傑拉城采取的是第一種方法,從不同角度控製風向,但我們現在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阿裏斯提波說道,“我們在船上的位置是固定的,除非下船在海麵上移動。”


    “我可以試試。”色諾克拉底說道,“在一段距離內快速移動是我的長項。”


    “不,這樣很危險。”阿裏斯提波說道,“你知道你要覆蓋的海麵有多寬嗎?你知道你需要移動多久的時間嗎?在你移動的過程中,我們的船會快速駛離,你的努斯一旦不支,根本沒有人來救你。”


    “嘿,老家夥。”從眾人的上方傳來了優西比烏斯的聲音,“既然第一種方案不行,就試試第二種唄。你這裏不是有弩炮嗎?它可以打得足夠遠,就可以打足夠高,是不是?”


    “你這個蠢人,光打得高有什麽用?風袋需要有人控製方向,難道連人一起打出去?”阿裏斯提波突然一怔,“優西比烏斯,你有什麽想法?”


    “打出去就打出去嘛!”優西比烏斯滿不在乎地說道,“在我們所有人當中,隻有我有這個能力控製它。我可以坐著弩箭上升到一定高度,利用‘飛矢不動’的命題將它停滯在半空,然後保證足夠的空氣被推動,等確保黑潮被阻擋,我還可以利用快速移動回到船上,不是嗎?”


    “有一個問題。”阿其得謨麵帶難色地說道,“這種弩箭一旦射出就會在一定時間內爆炸,而我不知道如何解除這種爆炸……”


    “你是不知道‘阿喀琉斯追龜’的效果嗎?火焰也根本追不上我!”優西比烏斯喊道,“別磨蹭了,就這麽辦!”


    “真的隻能這樣嗎?”阿其得謨看了一眼阿裏斯提波。後者略一思索,對著上方說道:“你的話說服了我。”他示意了一下阿其得謨,就退到了一邊。


    “好吧!”阿其得謨不再猶豫,他仰臥在甲板上,用眼睛確定著適當的高度和角度。優西比烏斯則輕鬆地向阿裏斯提波喊著話:


    “昔蘭尼人,一會兒你們要加速前進,不確定這些風能阻擋黑潮多久,我的力氣可不能白費。”


    “好吧,我們一定逃得比箭更快。”阿裏斯提波和眾人都躲得遠了一些,“不過你怎麽確定我們船隻的位置呢?”


    “站得越高,自然看得越遠啊!”優西比烏斯看到阿其得謨做好了準備,“放箭吧!”


    阿其得謨雙手抓住弩機,將弦扭到最緊,接著一下釋放。隨著弩矢的升空,優西比烏斯的聲音從天上傳來:


    “阿裏斯提波,別忘了我與學園的約定!”


    “什麽?”阿裏斯提波敏銳地覺察到了這句話中隱含的意思,他努力向天空中喊道,“回來再說!”


    “這可是恩培多克勒的作品啊!”優西比烏斯的聲音飄蕩在風中,隻有阿裏斯提波超常的感覺才能聽到,“我怎麽可能辜負他!”


    “快開船!”阿其得謨一躍而起,指揮著水手們。亞裏士多德則盯著阿裏斯提波,似乎隻有他聽到了來自天上的聲音。


    “飛矢不動。”他聽到升至半空的優西比烏斯大聲念出了這個熟悉的命題,而它作用的對象不是弩箭,而是自己。


    亞裏士多德在飛駛的船上抬頭望去,隻見在慘淡的日光下,他的身體在眾人眼中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點,接著被弩矢爆炸的火光照亮,宛如一粒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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