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在一麵貼滿“專治淋病梅毒,模範老軍醫”的廣告牆下,我給了司機50元,他問要不要等我,我說不用了,我今晚就睡在這裏。


    幺五一條街指的是基本消費價格:在這裏花150元就能全部搞定。路兩邊大約有七八十家歌舞廳,門上掛著粗俗劣質的彩燈,房裏響著牛嚎馬嘶般的歌聲,每家歌舞廳門前都坐著十幾二十個小姐,在青春和脂粉的偽裝下對我含笑相迎。


    我慢慢地一路走來,旁邊的招呼聲不絕於耳,各呈媚態,含蓄的動之以情,“進來嘛帥哥,我愛你!”精明的勸之以利,“人又漂亮,價錢又相應,瓜娃子才不進來!”開放的誘之以色,“帥哥,到這裏來耍嘛,妹兒的功夫好得很!”一個三十多歲的矮男人一直跟著我,向我介紹他的經營優勢:“全都是十五、六歲,鮮鮮嫩嫩,來嘛來嘛!”我甩開他的手,一麵走一麵打量路邊的姑娘。手機響了一聲,趙悅打來的,掐掉;她不死心,繼續打,我幹脆關了機。


    趙悅的第一個手機是我買給她的,97年5月1日,四年前的今天。摩托羅拉的gc87c那時賣五千多,趙悅嫌貴,死活不肯要,遭到我的嚴重批評:“你以為手機是給你買的啊?小樣兒,我是為了方便查崗,拿著!”趙悅這才悻悻地收下。最開始幾個月,她幾乎從不開機,每月的電話費低於坐機費,提副主任科員以後,共產黨每月給報銷150塊,她才算是正式成為手機一族。


    那個電話在她的近兩個月的通話清單中出現頻率極高,最多的時候一天打了九次,最長通話時間1個小時零17分鍾,一直打到深夜三點,我看了一下日期,正是我買玫瑰花的那天,他們通話時,我正在家裏眼巴巴地等她回來,盤算著怎樣跟她賠禮道歉。


    李良結婚這兩天累得我不善,到武警借車,聯係宴席,布置洞房,寫請帖發請帖,忙起來心情就好一些,隻要一閑下來,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件事,想他們兩個在哪裏約會,在哪裏上床,趙悅是不是象往常一樣躺在那人身下哼哼唧唧。不過說也奇怪,我想這些事時,一點也不生氣,就是有點傷心。昨天晚上喝了一點酒,我站在窗前呆了半天,李良可能看出了一點苗頭,旁敲側擊的問我有什麽心事,我支支吾吾地遮掩過去了。


    我有點後悔打那個電話,事情不挑明,一切都可以挽回,我寧願相信是自己多疑,寧願委曲自己去接受趙悅的任何解釋,哪怕在心裏猜疑終生。但現在,突然插進來一個陌生人,我和趙悅的距離一下子就變遠了、變淡了、變冷了,如隔萬裏。一個圓臉姑娘上來拉我,拿豐滿的胸部摩擦我的手臂,說帥哥你好帥哦,我要愛你。我冷笑了一下,想愛情這東西實在太賤,150元就能買一大把。這姑娘的屁股很漂亮,圓滾滾的,微微上翹,我順手摸了一把,手感極好。跟著她走進房門,屋裏燈光昏暗,她三下兩下脫光了,躺在床上向我微笑,我一把將她抱住,把頭深埋在她胸前,心裏想假如趙悅現在死了,我一定不會哭。


    下樓時那姑娘故作溫柔,貼在我身邊老公長老公短地叫個不停,我突然無名火起,惡狠狠地盯著她,“去你媽的!誰是你老公?!”她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我罵了一句“賤貨”,昂著頭走出了門。隱隱約約聽見她在背後問候我媽。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街邊停著無數輛車,吃飽喝足了的成都男人,大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出來消費他們多餘的精力。在這條崎嶇不平的街上,在彩燈和音樂聲中,在脂粉和避孕套之間,又有多少關於青春的心酸故事?我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感覺肚子有點餓,才想起來晚飯根本沒吃什麽東西,葉梅那一杯酒潑的,我連特意訂做的大閘蟹都沒嚐一口。


    趙悅又打電話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她問我在幹什麽,我說在嫖妓,她說:“我知道你對我有點誤會,你回家來咱們好好談一談。”我說我還沒射xx精呢,你等一會兒。她罵了一聲無恥,就把電話掛了。


    我心裏有點高興,想著趙悅生氣的樣子,感覺很痛快。路邊有家小吃店,我走過去要了兩瓶藍劍啤酒,幾個涼菜,炒了個回鍋肉,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這個時候,王大頭肯定已經摟著老婆睡了,李良大概還在和葉梅廝殺吧。想起李良我就有點難過,親愛的李良,我端起酒杯,麵朝燈火闌珊的成都,我的好兄弟,請原諒我,如果我早知道葉梅是你的女人,殺了我也我也不會碰她。


    小店的衛生就是不過關,回鍋肉裏吃出來一根長長的頭發,我一陣惡心,扭頭吐了一口唾沫,看見一輛墨綠色的本田雅閣正緩緩地開過來,董胖子手把方向盤,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我一口喝幹杯中酒,警覺地站起來,看著董胖子一家一家地逛過去,最後停在一家叫“紅月亮”的歌廳門口。


    董胖子這廝一臉官相,肥頭大耳,儀表堂堂,不過娶了個老婆可真是不敢恭維,又幹又瘦,醜得驚人,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他們,他老婆叼著煙,雄糾糾地走在前麵,董胖子象頭寵物豬一樣俯首帖耳地跟著,表情十分敬畏。去年三八婦女節那天,董胖子遲到了兩個小時,臉上、脖子上傷痕累累,眼神迷離,淚光宛然,我估計是肯定是遭到老婆的毒打。


    我翻了一下手機通訊錄,找到了董胖子住宅電話,我微笑著按下通話鍵,聽見他老婆陰森森的聲音:“誰呀?”我剛要開口,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我毫不猶豫地掛掉電話,跑到路邊的公用電話攤,按下了三個數字:110。


    值班女警的聲音很溫柔,問我有什麽事,我壓低了聲音,說發現有人攜帶毒品。近一段時間公安部門大力緝毒,聽說專門從西昌調上來一位緝毒英雄。李良有個高中同學,在眉山開了一家麻辣燙館,上周到荷花池市場買了半斤罌粟殼,結果被當場抓獲,李良張羅著去保人,被王大頭一聲喝止:“千萬別管!現在正在風頭上,毒品的案件誰碰誰死!”


    女警聽見“毒品”兩字,立刻緊張起來,問我地點人物相貌特征,我說了大概方位,報了董胖子的車牌號碼,最後說相貌沒看清楚,“好象挺胖,穿紫色襯衫,白粉可能藏在身上,也可能藏在輪胎裏。”女警又盤問我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我裝成很害怕的樣子,說你不要問了好不好,要不我就不報案了。


    99年我在綿陽倒黴過一次,剛脫了衣服就聽見敲門聲,我情知不妙,扯過褲子來就往身上套,誰想越急越出錯,把褲門穿到了屁股上。正想脫下來換時,門被一腳踹開,兩個凶神般的警察衝了進來,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倒,多虧那個小姐在旁邊一把扶住。那次罰了我4000元,多虧身上帶的錢多,要不然就麻煩了。


    我微笑著掛上電話,心裏那個高興。轉念一想還不行,不能就這麽便宜了董胖子,嫖娼才罰幾千塊,對董胖子來說隻不過是毛毛雨。打蛇不死必被噬,我要更毒一點。算計了半天,決定還是給姐夫打電話。姐夫在《華西商報》當花邊新聞編輯,每天淨發些汙七八糟的假新聞,比如什麽地方出現了兩頭蛇,哪兒的公雞下出了雙黃蛋之類,所以我一直叫他“那五”,跟馮鞏當年演的一個傻子同名。姐夫脾氣好,總是笑嗬嗬的,說你這個娃娃,不說給我提供點新聞線索,還淨糟踏我。


    姐夫已經睡了,接電話時好象不太高興,我直奔主題,說給你提供個新聞線索:毒販夜嫖妓,幹警顯神威。他一下子來了興趣,問清事件經過後,說我馬上派記者前來采訪,我說必須抓緊,否則一會兒人就帶走了。他嗯了一聲,剛要掛電話,被我一聲“姐夫”叫住,他說又怎麽了,我想了一下,幹脆說實話,“你一定要把這個人的照片發在報紙上”,他說你們有仇啊,我說是,“你要不幫我,我就完了。”


    跟姐夫通完電話,我在路邊攔了一輛奧托,一個小夥子探出頭來,我問他:“去成都,走不走?”他說你出多少,我給了他200元,然後坐進車裏,拔通了董胖子家裏電話,告訴他老婆:“董光在龍潭嫖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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