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飄揚的碎片,猶如在白日為大廳帶來一片星光。


    然而與星屑一同落下的,是那份震撼人心的恐懼。


    黎明騎士的視野忽然暗了下來,世界在此刻仿佛被揭下了偽善的麵皮,露出那黑暗深邃的恐怖。心中對四麵八方恐懼濃鬱得都要化為粘稠汙穢的液體,壓迫他的五髒六腑,從他嘴裏噴薄而出。


    自我之外,一磚一瓦都如此猙獰可怖;自我之內,一點一滴都如此駭目驚心。


    濁煙繚繞中,格洛麗亞夫人踏著無邊的黑暗與恐懼緩緩而來。她將銀絲整齊地挽成簡潔莊重的發髻,帶著現代改良的防毒麵具。套著紅絲絨手套的手抱著一把巨大的反器材步槍,簡約莊重的黑色複古裙裝之下,是一雙帶跟小皮鞋。


    噠,噠,噠。


    與格洛麗亞的慢步不同,其他全副武裝的紅手套們行動極為迅速。他們身著全套純黑戰術裝備,比起【神職人員】或者【宗教警察】,眼前的紅手套小隊更像是民眾認知中的【特種小隊】,隻不過他們使用了顯眼的紅色戰術手套,與全遮蓋的鳥嘴麵具。


    在第五紀時期,醫生們相信這種鳥嘴麵具,會幫助他們阻擋疾病的侵蝕。進入第六紀後,由於緩慢的技術發展與濃鬱的宗教氛圍,這種鳥嘴形式被保留下來。至少在教會係統(尤其是大地教會),製式防毒麵具依舊以鳥嘴元素為主。


    訓練有素的紅手套落地後第一件事不是開槍,而是拖人。他們分為不同的小組,在不同途徑非凡者的配合下,大廳中所有沉睡入夢的凡人歹徒與路人全部拖離,


    在第六紀紅手套與值夜者的常規行動中,隻要條件允許,減少非凡事件對於普通人的影響仍然是首要原則之一。


    馬上又有兩個紅手套從拖人隊列中站出來,甩手各抽出一支折疊登山杖,豎直敲擊地板後釋放,任由登山杖四處跌倒。經過短暫交流,兩人分別打出戰術手勢,立刻跟著兩支兩人小隊快步離開大廳。


    噠,噠,噠。


    後排一個非凡者歹徒突然咬碎後槽牙,張嘴噴出鮮血與一團燦爛的紅色輝光,從恐懼帶來的僵直中奪回片刻清明。他奮力舉起雙臂,用古赫密斯語囁嚅:


    “神說……無效!”


    深溺恐懼之海的人突然從夢魘中驚醒。


    不好……最後的撤離還沒結束!


    多年的職業素養讓倫納德飛奔而起,幹脆夾著提著一個紅手套與一個沉睡保安,掄圓了向大廳外丟去,轉身一腳踢上最後一扇門。


    加上裝備共180斤的紅手套:?


    一分鍾內,大廳徹底完成清場。


    踢完門的倫納德才發現,自己把自己下意識給關在戰場裏了。


    喔謔,完蛋。


    隨著大門關閉的巨響,黎明騎士上一秒獲得清明,下一秒耀眼的光芒就從他的身上如浪濤般傾瀉而下。


    幸好來的是黑夜教會……在屬性相克的局勢下,還有搏一搏的可能。


    受到精神摧殘最嚴重的一個歹徒,此時也終於站起身來。他以靈性為燃料,在由機械鑄就的四肢上燃起熊熊大火,轉身狂笑著向倫納德奔去。


    “你看你媽呢,臭條子!”


    戰火與煙霧之間,黎明騎士調動所有靈性,克製冤魂與惡靈的光之風暴席卷全場,猶如聖潔的女神正統領千軍萬馬要討伐汙穢的夢魘。巨大的晨曦之劍高高揚起,走上末路的騎士在奪目的光輝中向黑暗的主教發起最後的進攻。


    公證人再次聚起雙臂,高聲呼喊:


    “神說……咳咳……有效!”


    一時間,大廳內的光芒與火焰頓時暴漲。


    噠!


    格洛麗亞不以為意,她神情自若地繼續向前一步站住,透過麵具鏡片無悲無喜地看著衝鋒的騎士。三百年久經沙場,歹徒的全力掙紮,反而讓格洛麗亞估算出更多信息。


    公證人,黎明騎士,縱火家。


    序列六,序列六,序列七。


    謹防後手。


    紅色的雙手穩穩地拉栓,瞄準,扣動扳機。


    砰!


    20mm口徑的子彈衝出槍膛,緊接著粘稠深邃的恐懼夢魘如影隨形,一隻隻凶惡可怖的靈體生物吞吐著濃鬱宛如實質的黑暗,嘶鳴怒吼著踏空而來。大廳內的燈光隨著槍響一齊破碎。


    強烈的靈性預警如鍾槌重擊腦海,可還未等進攻的黎明騎士停下步伐,子彈便擊中了他的右肩。在被非凡能力強化過的視野中,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的子彈一點一點地撕裂他的盔甲,碾碎他的血肉,隨著燒灼與爆裂,血、肉、骨都在眨眼間與破碎的盔甲一同幹枯、衰敗,又在非凡力量與高能衝擊中粘結壓合,化為一簇簇幹癟漆黑的玫瑰花瓣,從他的傷口中噴湧而出。


    肩膀與右上臂在中彈瞬間化為枯萎的花瓣四處飄揚,失去平衡的騎士重重摔在地上,光輝的黎明之劍破碎,失去連接的小臂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閃著細光的血跡,眨眼薄薄的血跡就凝結成了枯萎的花瓣,被風吹散。


    倒地的騎士還未來得及因肉體的劇痛而哀嚎,如暗潮般恐懼與夢魘便捕獲了他。光輝聖潔的神光被黑暗鑄就的長矛擊穿折斷,從黑暗中湧出的靈撕扯著黎明曙光,將光輝吞噬殆盡。


    他聽到頭骨在轟鳴,他聽到脊髓在囁嚅,他聽到自己身體的內部有東西在蠕動,發出粘膩惡心的聲音,要從他的七竅中爬出,重獲新生。


    扭曲的夢境高歌著踏碎現實,感官所及的一切都成了陰森可怖的惡鬼,腦海翻湧間,他突然想到自己後槽牙之下,還有備著摩天之神的祝福,可對自體的恐懼徹底攪爛了他破碎的思緒,隻能抽搐著大口大口地向外吐出血與肉塊,骨與脊髓,還有大片大片異變扭曲的組織。


    騎士下意思地想去分辨,那些異變的組織是不是自己失控的產物,下一秒在他呆滯的目光中,被恐懼突破心靈的縱火家大喊大叫地向後逃跑,失控的肉體連帶著凡質的機械義體一同扭曲,但是瘋狂仍然抵擋不了這深入靈魂深處的瘋狂,驚懼的縱火家摔倒在地,然後扯斷自己的機械臂,絕望地將燃著火的斷肢快速捅進自己的口腔,一下、兩下、三下……直到自己在血肉四濺中徹底倒地死亡。


    同伴的死亡激起了二人最後的求生欲。公證人開始壓榨自己的靈性,放縱自己踏入超負荷運轉的瘋狂,潔白聖潔的光明之火在他逐漸異變的身體上燃起。大把大把白中泛紅的聖光從天而降,竟是大部分落到了最前方的黎明騎士身上。


    “神說……啊!!”


    宛如小炮般的子彈擊碎了公證人脊椎,這種用於攻擊載具的大口徑武器徹底打爛了他的肚子,中彈的下一秒,公證人手上的戒指散發幽光,眨眼間消失在枯萎花瓣間,閃現在前方,上半殘軀貼著黎明騎士,將戴戒指的手指塞進黎明騎士的嘴裏。


    “神說……有效!讚美……摩天之神!”


    潔淨的白焰徹底熄滅,單手的騎士憑著最後的理智,閃現到格洛麗亞身前,舉劍高呼:


    “萬天之上的……咯……”


    格洛麗亞的反器材步槍在擊中公證人之後,早已在揮臂間變形成一把修長的斧槍,一個轉身劈向奔來的黎明騎士,從堅硬的黎明盔甲一直砍到詠頌尊名的嘴,打斷吟唱,最後斧鋒一斜,用力劈向黎明騎士的心髒,在非凡特性帶來的巨力下,硬是將歹徒削下一大塊。


    巨大的斷口中沒有噴濺的血肉骨渣,隻有衰敗到看不出顏色的枯萎花瓣漫天飛揚。在永恒的夢魘中,被劈成兩半的黎明騎士倒在一片黑色的花海中。


    最後一絲光輝熄滅,大廳徹底淪陷於靜謐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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